「大妹子, 你等一下,我肚子有點不舒服。」下課時吳峰按著肚子跑去了茅房。
覃秀芳只好在大禮堂外面等他。
漸漸的人都走光了,寒風一起, 吹過來挺冷的, 覃秀芳搓了搓胳膊, 有些後悔沒跟吳峰說她自己回去行了, 反正也不遠,一天兩天的應該沒啥事。
跺了跺腳,覃秀芳轉身就看到面前有一團黑影,她嚇了一跳,差點叫出來,待看清是周家成後,她捂住胸口沒好氣地說︰「我沒記錯的話, 路在那邊。」
這人發什麼神經,不聲不響地站到她背後, 大晚上的, 她還以為是什麼不法分子!
周家成掃了四周一眼, 見沒人,咬牙切齒的說︰「覃秀芳,你故意的, 非要跟我作對是吧!」
覃秀芳戒備地盯著他︰「莫名其妙, 腦子有病去醫院。」她進城後找過他們嗎?臉真是如臉盆大, 不但厚還自戀。
周家成覺得覃秀芳根本就是在裝蒜,他磨著後牙槽說︰「覃秀芳, 你就別做夢了,這里沒有人會娶一個我不要的鄉下女人,除非他想永遠在我面前抬不起頭來!你識趣的, 就離這里遠遠的,就憑你,想跟我別苗頭,讓我不痛快,不可能。」
「不可能你還找我說這些廢話。」覃秀芳冷嗤。她根本沒跟周家成較勁好不好,周家成可真自戀,還覺得她是沖他來的。
周家成被她一句話堵得很是心塞,惱怒地說︰「那天地這麼大,你為什麼不走得遠遠的,非要到我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故意膈應我,想讓別人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什麼叫你眼皮子底下,這地方可不屬于你家的後院,你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你要看不慣我,你可以申請調走,我謝謝你。你當我想看到你,至于勾搭,別說我沒做,就算做了又怎麼樣?咱們的離婚書上寫得很清楚,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勾搭誰關你屁事。大清早亡了,你當自己是皇帝老爺子啊!」覃秀芳惱火得很,反正左右無人,她直接開罵。
周家成這人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進城接受了新思想,實則骨子里跟周大全一樣是個自私自利的老古董,哪怕自己不要的女人都不樂意看她重新結婚過得好。說白了,不過是他狹隘的大男子主義獨佔思想在作祟,自己不要的也不想給別人。
周家成被覃秀芳罵得灰頭土臉,完全想不到她這麼牙尖嘴利。說不過,他壓低聲音咆哮道︰「覃秀芳,你但凡還要點臉就別去什麼聯誼舞會丟人了,看看你穿的什麼衣服,破破爛爛的,會跳舞嗎?會喝酒嗎?你要是那天不想被人指指點點,丟人現眼,就乖乖窩在家里別出門!」
「周排長,什麼時候不會喝酒跳舞成了丟人的事了?」冷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周家成扭頭一看竟是吳峰,他大吃一驚,心里是又氣又悔。他本來就是看準了吳峰不舒服,去茅房了,覃秀芳獨自一個人在這里,找機會來勸退喝止覃秀芳,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跑去參加什麼聯誼會的。誰知道這個吳峰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不過周家成可是繼承了他們家祖傳的厚臉皮,被吳峰撞了個正著,他也沒有絲毫的心虛,反而理直氣壯地說︰「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她離過婚,穿得土里土氣的,听得懂調子嗎?什麼都不會,去了那里也是她不自在,我這是為她好。」
「周排長,你也離過婚。」吳峰冷下臉提醒他。真看不出來,平時做人很有一套,讓人同情的周排長私底下竟然是這樣的。
吳峰也是個男人,人嘛,總是更容易站在自己利益這邊。所以對部隊里的離婚潮,他並無太大的感覺,只是覺得鄉下婦女有些可憐。因而知道了覃秀芳和周家成以前的關系,周家鬧出那麼一堆事後,他對周家人的觀感很差,但這其中不包括周家成。他甚至覺得周家成攤上那樣的父母挺倒霉的。哪曉得,周家成私底下竟是這樣,跟他的家人沒什麼區別。
周家成不服氣地說︰「男人跟女人能一樣嗎?」
吳峰听懂了他的意思,冷笑︰「有什麼不一樣?怎麼,還當自己是地主大老爺們,娶得越多越光榮?」
這話周家成可不敢應,不然回頭傳出去,一頂思想有問題的帽子扣下來,夠他喝一壺的。
他惱怒地瞪著吳峰︰「我看你是被這個女人灌了迷魂湯,我懶得跟你扯,不信我的就等著丟人現眼吧。」
臨走,他還不忘用言語恐嚇覃秀芳,想嚇退覃秀芳。
覃秀芳懶得搭理他,狗急了才會跳牆,周家成這模樣雖然還沒到跳牆的地步,但也不遠了。她溫言細語地對吳峰說︰「走吧,時間不早了,你待會兒還得回來。」
「嗯,我送你。」吳峰點頭,兩人都沒再搭理周家成。
等走遠了,吳峰愧疚地說︰「抱歉,大妹子,我不知道周家成竟然是這樣的……」
覃秀芳打斷了他︰「事情是周家成做的,關你什麼事?你不必跟我說抱歉。如果你要說的是以前沒站在我這邊,疏遠周家成,那就更沒必要了。咱們都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還要限制誰跟誰好,誰跟誰不能玩。再說,你跟周家成是戰友是同事,公事上也少不了交集,沒必要因為我而交惡,公歸公,私歸私,這是兩碼子事,不必混為一談。」
自己要解釋的都被她說光了,吳峰牽起嘴角笑了一下︰「大妹子,你可真善解人意,周家成以後肯定會後悔的。」
覃秀芳笑了笑︰「他後不後悔關我們什麼事,我不後悔就行了。」
「也是,大妹子你可真通透。」吳峰越發欣賞覃秀芳這淡然豁達的態度,他換位思考了一下,要是換了他自己經歷覃秀芳這麼多,肯定做不到像覃秀芳這樣淡然的面對周家成。
覃秀芳輕輕地嘆了口氣︰「經歷得多了,我們就會明白,什麼是對我們最重要的。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一晃就過了,將時間精力放在討厭的人身上不值得。」
「大妹子你說話可真像我娘。」吳峰被逗笑了。
覃秀芳斜了他一眼,心說,你該叫我女乃女乃才對,面上卻逗他︰「我有那麼老嗎?」
吳峰趕緊澄清︰「我跟你開玩笑的,你比我還小呢。大妹子,你一定要去聯誼會,那什麼跳舞喝酒的你不用怕,這都是從老大哥那邊學來,大部分人都不會,全是瞎跳的,跟猴子蹦一樣。對了,我……我有個兄弟想認識你,他人非常不錯,沒娶過親也沒定過親。」
眼看走到了旅館,吳峰才把最重要的事說了出來。他本來不想說的,可看了周家成今晚干的惡心事後,他忽然挺心疼覃秀芳的,覺得給她找個對象照顧她也許也不是壞事。
覃秀芳冷不防他會提這個,愣住了,臉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在課前的時候,她就約莫猜到了吳峰應該是受人之托,但沒想到他會突然直接挑明,搞得她不知道回什麼好。
吳峰見她一直沒說話,估計她應該是害羞了不自在,低咳了一聲說︰「那個,大妹子,你好好考慮考慮吧,要不喜歡,還有其他的。我……我沒騙你,好幾個人找我打听過你的消息。你也別想以前了,人總要往前看。」
可能是第一回做這種事,吳峰一番話也說得磕磕絆絆,結結巴巴的,說完後,不等覃秀芳回答,他丟了一句︰「那個時間不早了,我走了。」
說完就跑了,看那慌慌張張的背影,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這幅羞窘的樣子倒是讓覃秀芳臉上的熱氣退了下來。她輕輕嘆了口氣,打開門進屋,從里面插上插銷,燒熱水洗了臉和腳後躺到床上,開始認真思考這個聯誼會的事了。
她想去看看沈一飛究竟來了沒有,聯誼會可能是最快能見到他的辦法。只是吧,現在又冒出這些事,她實在有些頭大。
活了兩輩子,她都不識情滋味,只在電視上看過那些漂亮的男女談情說愛,但那會兒她牙都快掉光了,垂垂老矣,親人皆逝,不知哪一天就會再也醒不過來,又怎麼會去想這些?
沈一飛去世後,她上了社區大學,混跡老年活動中心打發漫漫的孤寂時光,作為一個孤寡又沒後人的小富婆,她倒是挺招那些老頭的喜歡,也有人向她表達過一起搭伙過日子的意願。但她有沈一飛去世前請的保姆李姐照顧,不愁沒人作伴,又怎麼會找一個什麼都不了解的老頭子來一起過日子呢,即便找,那也只是為了做個伴,跟年輕人們的愛情也不一樣。
重生後,她就惦記著怎樣擺月兌周家人,怎麼找到父母、哥哥和沈一飛了,完全沒想到這一茬。
她要不要答應試試呢?
覃秀芳有點躊躇,親人還沒找到,她不想談這個。可她也知道,她這輩子還這麼年輕,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嫁人,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
哎,感覺真愁,比做生意還難!
覃秀芳拉上被子捂住臉,不想了,到時候看吧,船到牆頭自會直,說不定人家在聯誼會上看中了其他小姑娘呢,她自己一個人在這庸人自擾。又沒真正相處過,她長得又不是特別漂亮,吳峰那話啊,听听就得了,不必放在心里。
覃秀芳搖了搖腦袋,示意自己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趕緊睡覺,明天還要早起買菜。
次日中午,吳峰果然領了好幾個人,大多都是照顧她生意的熟人,只有一個二十多歲的精神小伙是個陌生面孔,那人長了一張非常符合這個時代審美的國字臉,看起來忠厚真誠,對上覃秀芳的目光,他羞澀地別開了頭。
只這一眼,覃秀芳就明白了,估計這就是吳峰昨晚所說的那個兄弟。
好個吳峰,不光是說說而已,還給她來真的啊!覃秀芳心里很別扭,索性裝作沒發現,淡笑著熱情地說︰「進來坐,你們人多,我把兩張桌子給你們拼在一塊兒吧。」
她利索地將兩張小桌子推到一塊兒,吳峰幾人已經趕緊過來幫忙了,見狀,覃秀芳也沒管其他的了,退後兩步說︰「我去端菜,你們先坐一會兒。」
說著她飛快地進了廚房。
吳峰趕緊過來幫忙︰「大妹子,今天中午吃什麼?」
覃秀芳指著桌上的炸花生米和豌豆說︰「你先把這兩個端出去,然後進來拿碗筷。」
「這是給我們單獨做的吧,大妹子夠意思。」吳峰笑得合不攏嘴,端著東西出去了。
除了今天賣的四個快餐覃秀芳各留了一盤子,還給他們做了烤腸,吳峰進來幫忙把東西端出去後又邀請覃秀芳︰「大妹子,你還沒吃飯,走,跟咱們一塊兒吃去。」
覃秀芳萬言拒絕了︰「你們先吃吧,我中午開店前吃了點東西墊肚子,現在不餓。我還有個湯沒燒好。」
吳峰伸長脖子往鍋里看︰「什麼湯啊?」
「肉丸菠菜湯。」覃秀芳扯著嘴角笑道。
其實這冬天,來一碗驅寒保暖的羊肉湯最舒服了,暖暖的一碗湯下肚,渾身都暖和了起來,只是她沒時間。等過年吧,過年的時候叫上老板娘,拿個小爐子,可以做些配菜和配料,丟進去當涮火鍋。
肉就是吳峰的最愛,听說還有肉丸子吃,他高興極了︰「要我幫你燒火嗎?」
覃秀芳把他趕了出去︰「不用,燒的煤炭,不需要人一直看著。」
吳峰這才端著東西出去,不一會兒就听到他跟人炫耀地說︰「怎麼樣,我大妹子做的東西好吃吧,同樣是大鍋菜,食堂里的一點油水都沒有,還是大妹子做得好,以後誰娶了她有口福了……」
覃秀芳被他吹得很是赧顏,心說吳峰這口才不去做宣傳人員真是浪費。她趕緊收了鍋,等湯燒好她趕緊端了出去,拒絕了他們一起吃飯的邀請,回到後面收拾灶台。
***
覃秀芳這邊忙得不亦樂乎,周家也沒閑著。
劉彩雲知道姚玉潔不待見他們,索性沒去家屬院,干脆去食堂找周家成。沒錯,劉彩雲搬出去後,周家成的午飯改在食堂解決,晚飯有時候也是,偶爾也會跟姚玉潔出去下館子。
姚玉潔長這麼大就沒吃過苦,自是不會委屈了自己的胃。如今家里只剩他們倆,想出去吃什麼就吃什麼,也沒人說什麼,還不會嫌棄她不干家務活,她覺得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剛結婚的時候。
她是痛快了,但周家成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身為男人,他不可能每次出去都是老婆掏錢吧?可他那點工資要養這麼幾口人,還要還債,姚玉潔去吃的館子又都不是便宜的那種,每次付錢,他心里就肉疼,可要天天吃食堂,姚玉潔又吃不習慣。
晚上那一頓好吃的是省不了,中午周家成就吃得很簡單了,經常兩個窩窩頭,一個素菜就對付了。
但他好面子,每次都打最差的菜挺沒面子的,他怕被人發現了,索性天天遲些去食堂,這樣食堂就沒什麼好菜了,他只能打差的,旁人見了也不會說他沒錢打不起好菜。
但今天他的計劃落空了,劉彩雲跑進食堂就看到了他碗里的清水大白菜和兩個玉米做的窩窩頭,頓時心疼得不行︰「哎呀,我的家成啊,你咋天天就吃這個啊,姚玉潔沒給你做飯啊?中午到娘那兒去吃,娘給你做好吃的!」
好吃的誰掏錢?羊毛還不是出在羊身上。周家成瞧見食堂里吃飯的人都看了過來,倍覺丟臉,趕緊叫住了她,壓低聲音說︰「娘,你找我什麼事?小聲點,別吵到人了。」
劉彩雲趕緊哦了一聲,坐到他對面,跟著降低了音量︰「你們部隊過年要舉行啥聯誼,也就是相親對吧!」
「嗯。」周家成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劉彩雲湊過去低聲說︰「那個听說到時候會有很多年輕小伙子去找對象,不少未婚的家屬也會去,你看你妹子過完年都18了,早點把她嫁出去也省心。而且要是嫁個好點的人家,也能幫襯咱們,你說是不是?」
幫襯就免了,不拖他後腿就謝天謝地了。周家成也想早點甩掉周小蘭這個包袱,遂點頭︰「你想讓她去參加啊?成,讓她那天打扮漂亮點,別咋咋呼呼的掐尖冒頭,斯文點少開口。」
劉彩雲立馬笑了︰「我就知道,還是自家人好。成,我回頭就跟她說,不過啊,她衣服可以穿上回玉潔給她的舊衣服,只是那衣服跟咱們的土布鞋不大搭,你說是不是?」
周家成知道,姚玉潔的衣服都是漂亮的洋裝和旗袍,布鞋搭配確實太老土了。只是要額外花錢的事周家成都不大樂意,他摁了摁自己的額頭︰「那就穿以前在家里的衣服唄,樸素點也挺好的。」
「說什麼胡話呢,男人都看臉看身段,你讓你妹穿舊衣服誰看得上她?」劉彩雲瞪了他一眼。
周家成悶不吭聲,心說,覃秀芳穿打了不少補丁的衣服照樣有人看得上,終歸還是周小蘭不行。
劉彩雲見他不接話,索性主動道明了目的︰「娘知道你手里緊,也沒想讓你給小蘭買新鞋子。你就把玉潔的舊鞋子借一雙給小蘭穿一下唄。」
「不行,娘,你能不能消停消停?」周家成煩躁的說。他知道,姚玉潔肯定不會答應的。好不容易才過幾天消停的日子,他實在不想又吵起來。
劉彩雲不高興了︰「只是讓你借來給小蘭穿一晚上,第二天就刷干淨了還給你,又不要你們的,那麼小氣。這可是關系著你妹子的終身大事,你這個當哥哥的,能不能上點心?你妹子要一直嫁不出去,拖成老姑娘,你養她一輩子啊?」
想到要養周小蘭這個擰不清的一輩子,周家成打了個寒顫︰「行了,我答應你還不成嗎?不過說好了,只穿一晚上,然後要趕緊弄干淨還給我。」
姚玉潔有好幾雙高跟鞋,他悄悄拿一雙她不常穿的借給周小蘭穿一晚上,她應該也不會發現。
劉彩雲達成了目的,頓時喜笑顏開︰「知道了,放心吧,我會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行,娘,你回去吧,我去訓練了,等聯誼那天我再把鞋子給你。」周家成三兩口啃完了窩窩頭,拿起飯盒就走,他實在不想跟劉彩雲多呆,免得待會兒她又要提要求。
***
接下來幾日,隨著過年的臨近,家家戶戶都熱鬧了起來,覃秀芳店里的生意也跟著冷清了下來。這會兒還不流行在飯店里吃年夜飯,大家更喜歡一家人圍攏在桌子前,熱熱鬧鬧的守歲,所以外面飯館的生意只會越來越差。
眼看沒什麼生意,覃秀芳索性在29那天就沒開門。
老板娘開門後發現她沒去店里,特別意外︰「拼命三娘也知道休息啊!」
說是休息,但這天覃秀芳也沒有閑下來,她把家里好好的收拾了一番,鍋碗瓢盆壇子之類的,都拿出來洗干淨,再用開水燙一下消毒殺菌,然後放在露天晾干收起來。
老板娘見她還是跟往日一樣忙,很是無語︰「我看你就天生勞碌命。行了,都弄完了,別忙活了,走,咱們去買身新衣服過年,別忘了姚記可是答應要給你打六折的。」
覃秀芳望著她促狹的表情,笑了下︰「虞姐,大過年的就別去給姚家人添堵了吧。」
得罪她的是周小蘭,而不是掌櫃跟伙計,他們也都是姚家的雇工,混口飯吃罷了,大過年的,委實犯不著去讓人不痛快。
老板娘不樂意了︰「這怎麼叫添堵呢,咱們是買衣服,過年有條件的誰不買身新衣服啊,又不是故意去找茬兒的,這能怨咱們嗎?」
「你說得對,是我像岔了,不怨。不過我今天好累啊,不想動,虞姐,下次吧。」覃秀芳累是真的,不想去買新衣服也是真的。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不買新衣服,那你明天穿什麼?你可是答應了吳峰要去部隊玩的。」
覃秀芳說︰「上次不是買了三套嗎?都沒怎麼穿過,八成新呢。」這在鄉下那簡直不敢想。
她平時干粗活都舍不得穿新衣服,所以衣服都還很新。
老板娘指了指她的鼻子︰「你啊你,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怎麼一點都不開竅呢?哪有女人嫌自己衣服多的。算了,不買就不買,咱們明天一起吃年夜飯吧,你姐夫那手藝你知道的,什麼好東西落到他手里都是糟蹋了。」
覃秀芳知道老板娘抱怨歸抱怨,但兩口子感情很好。老板雖然話不多,做飯也不好吃,但對老板娘也是沒話說的,覃秀芳偷偷觀察過,只要老板娘在,他的眼楮就跟著老板娘。
這可能就是大家說的愛情吧,覃秀芳有些羨慕老板娘,像老板這樣的男人太少了。這時候的男人大多都還是回家醬油瓶子都不扶的主,在家里說一不二,吃什麼好的也是先緊著他們,女人得伺候這些大老爺們,若是哪個男人願意做飯的,出去在男人堆里提起都沒面子。
「姐夫已經盡力了,明天我來做飯吧。」覃秀芳雖然夸了老板一句,但對他的黑暗料理也是不敢恭維。
老板娘高興地應下了︰「成,你別去買菜了,你姐夫準備好了,有魚有肉,還有一塊羊肉,我們正不知道怎麼做呢,到時候就看你的了。」
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前幾天她都還在想著要是有羊肉湯喝多好啊,今天就有了。覃秀芳高興地問︰「羊肉有骨頭嗎?」
老板娘說︰「有的,整整一條大羊腿呢。」
「成,那明晚咱們做點烤羊肉串吃,骨頭可以熬湯做羊肉湯喝。」覃秀芳很快想好了吃法。
老板娘舌忝了舌忝嘴唇︰「這兩樣我都愛,你說得我都餓了。」
這是個特別豐盛的年,也是一個格外有意義的年,覃秀芳特別期待。這一年,不止祖國新生了,她也獲得了新生,而且她還很可能即將找到她的親人們。
除夕那天,她換上了上回買的新衣服,系上圍裙,開始下廚準備年夜飯。雖然只有他們三個人,但覃秀芳一點都不馬虎,她先前研制的臘肉拿出來炒蒜苗,香煎鱸魚寓意年年有余,涼拌的雞肉,還有乳白色點綴著幾顆紅通通枸杞子,旁邊是翠綠的小蔥和香菜,看起來就很誘人。
不過最香的還是烤羊肉串,半肥半瘦的羊肉切成拇指大一塊,經過腌制去了羶味,被烤得出油,滋滋作響,撒上鹽和孜然粉,就是讓人無法拒絕的美味。
老板娘吃得特別開心︰「好些年沒吃過這麼痛快了。」
「慢點,小心油濺到你的衣服上去了。」老板在一旁拿著帕子接住肉串上掉下來的油。他一米九的個子,拿著一個小方塊的白色手帕手忙腳亂地替老板娘擦油,看起來特別滑稽。
覃秀芳看得想笑。
老板娘嫌棄地推開了他︰「你沒事做就去幫秀芳妹子……算了,你還是別去糟蹋羊肉了,來,你喝湯吧,讓妹子也歇會兒。」
覃秀芳趕緊擺手︰「虞姐,我已經吃了不少了,肚子飽了。你們吃吧,我幫你們烤。」
又吃了幾串,眼看天黑了,老板娘站了起來,對老板說︰「哎呀,吃飽了,今天不吃了。阿榮,你把剩下的肉串收起來,放到外面凍著。咱們改天再烤,妹子,走跟我進屋。」
她把覃秀芳拽進了屋子里,拉開衣櫃,指著一排衣服問覃秀芳︰「喜歡哪一件,試試!」
昨天她沒硬拽著自己去買衣服,覃秀芳就隱隱察覺到了這點,吃飯了都還沒動靜,本來以為是有吃的吸引著她,她已經忘了,哪曉得還在這里等著自己。
見覃秀芳沒動,老板娘拿出一件淺藍色的緞面旗袍,往她身上一比劃︰「就這件吧,小姑娘就要穿得素雅一點,而且這個顏色襯皮膚,你捂了幾個月,白了很多,穿上正合適。」
「虞姐……」覃秀芳硬著頭皮說,「穿旗袍是不是太夸張了點,還是算了吧。」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你信不信,今天那些小姑娘個個都會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這不算啥,過年呢,誰不穿得漂亮點,快去換上,你要不會我幫你換。」
覃秀芳真是怕了她,趕緊拿著旗袍換上。
這件旗袍是緞面的,花色雍容典雅,里面還有瓖了一層絨,而且下擺的口子也開得很低,比較保守,覃秀芳穿上之後走了兩步,松了口氣。
老板娘端詳了一陣,拍了拍手︰「就說這個最適合你嘛,來,換上鞋子,我知道你沒穿過高跟鞋,這個鞋子的跟很低,穿著很跟腳,不會難受的。」
她又從下面的櫃子里拿出一雙高跟鞋。
旗袍都穿了,總不能再穿個布鞋過去,不倫不類的,覃秀芳只得換上。
老板娘把她拉了起來,輕輕轉一圈︰「怎麼樣,你鞋碼跟我一樣,穿著挺舒服的吧。」
「謝謝虞姐。」覃秀芳沖她笑了笑。
老板娘又把她按到梳妝台前︰「我給你把頭發盤起來。」
因為覃秀芳的頭發沒燙過,又直又長,不好做摩登女郎的打扮,老板娘索性給她盤了一個傳統的心形發髻,對著鏡子看了幾秒,老板娘覺得不夠,又拉開抽屜,取出一管口紅,給她涂了一點口紅,然後將覃秀芳拉了起來︰「不錯,不過好像少了點什麼……我想起來了,你等一下!」
老板娘從首飾盒子里取出一條珍珠項鏈往覃秀芳脖子上一戴︰「這下好了,還差一對耳環,正巧有配套的,耳環你自己來吧。」
她又拿出一對珍珠耳環。
覃秀芳真是被嚇到了,趕緊拒絕︰「不行,這個太貴了,要是丟了怎麼辦,虞姐,你快收回去。」
老板娘嗔了她一眼︰「養殖的,又不是天然的,而且這珍珠多小啊,不值錢,你別大驚小怪了,快戴上給我看看。」
「哎呀,快戴上,又不是送你的,借給你戴一晚上而已,你這麼客氣做什麼?」老板娘又催促道。
覃秀芳嘆了口氣,只得將耳環戴上。
看著她珠圓玉潤的耳垂,老板娘拍了拍手︰「果然,這下好看多了。」
她又從衣櫃里拿出一件大衣遞給覃秀芳︰「披上吧,外面冷。讓你姐夫提著燈送你,晚點他再去接你。」
覃秀芳很是過意不去︰「這也太麻煩姐夫了。」
「那你三天兩頭幫我做飯就不麻煩啊?行了,你叫我一聲姐分這麼清做什麼?」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走吧。」
覃秀芳只得穿好衣服,出了門。
一路上她都覺得忐忑極了,有可能會見到沈一飛的激動,還有第一次穿旗袍戴首飾盛裝出現在眾人前的無措。
走到部隊門口,吳峰已經出來接她了。
見到她身上漂亮的米色大衣,吳峰豎起了拇指︰「大妹子,你今天這身打扮不錯,真讓我意外。」
覃秀芳心說,要月兌了大衣你恐怕更意外。
她捏著大衣的口袋,有點扭捏地說︰「我穿這個是不是太隆重了點?」
「隆重什麼?里面穿洋裝的,穿旗袍的都不少呢。就連那個周小蘭也穿了一身粉色的洋裝過來,不過她穿起來挺奇怪的,待會兒你看了就知道了。」吳峰笑眯眯地說。
覃秀芳听說還有人穿旗袍,頓時松了口氣,只要不是她一個人就好。
吳峰領著她去大禮堂。
今天的大禮堂已經被收拾了出來,桌椅板凳都挪了出去,留下了大片的空地,張燈結彩的,電燈也奢侈地亮著,老遠就能看到年那邊的光亮。
吳峰指著光源處說︰「看見了吧,好多人,好熱鬧的。」
確實,鬧哄哄的,還有一兩百米遠呢,覃秀芳就能听到里面嘈雜的聲音。
她側頭說︰「來了多少人啊?」
「好幾百,本來咱們人就不少,結果121特戰部隊的人也來湊熱鬧。听說還來個特別年輕的營長,是個紅小鬼出身,老資歷了,要不是太年輕,估計早不止營長了。」吳峰興致勃勃地說道,「他好像還沒結婚呢,听說長得也挺不錯的,好多姑娘都瞄準了他,連文工團的姑娘們都來了。」
「這樣啊,那確實是老資歷,年輕有為,也就難怪了。」覃秀芳隨口附和了一句,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這描述怎麼跟沈一飛那麼像。她實在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沒問清楚他年輕時候的事呢,不然也不至于要像現在這樣無頭蒼蠅一樣的亂撞。
天色太暗,吳峰沒發現她的異樣,笑著說︰「可不是,幾歲就參加長.征,十幾年槍林彈雨過來,能活到今天都不容易。走,外面冷,咱們進去說話!」
覃秀芳心情忐忑地跟著他踏入了明亮的大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