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 有沒有听我說啊?」老板娘丟下本子,偏頭瞅著覃秀芳,「我怎麼覺得你這丫頭今天怪怪的, 總是在走神。」
覃秀芳擼了一把臉, 趕緊搖頭︰「沒有啊, 對不起虞姐, 你繼續說。」
說完正襟危坐,一臉認真的樣子。
老板娘瞥了她一眼︰「真沒有?」
覃秀芳猶豫了一下,問道︰「我听說最近街上死了人,虞姐,是不是真的啊?」
老板娘連眼皮子都沒抬︰「這城里哪天不死人?」
覃秀芳噎住了,她前世雖然過得苦,但都一直生活在和平的地方, 等進入下個世紀禁木倉後,治安更是良好。何時見過如今這陣勢, 說橫死就橫死的, 一個子彈出去人就沒了, 死的還是有木倉的士兵。
見她沒吭聲,老板娘抬起頭,看著她這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扯著嘴角無奈地笑了笑︰「亂世人命如草芥, 你得習慣, 過好當下吧,誰知道有沒有明天。」
「城里經常這樣嗎?」覃秀芳忐忑地問道。
老板娘握住筆的手頓了一下︰「前陣子好了些, 不過最近又死灰復燃了吧,不死心吧,就看誰笑到最後了, 只是可憐了這些無辜丟掉性命的人。」
見覃秀芳一副深思的模樣,她笑了笑說︰「甭管了,這跟咱們普通人沒關系。即便有,咱們也管不著,只能听天由命。」
覃秀芳不吭聲,怎麼跟她沒關系呢,121特戰隊就要調過來了,也不知道是年前還是年後。她既盼著他們快點來,又怕他們快點來,畢竟江市是真的不太平,沈一飛來了蠻危險的。不知道他的腿是不是在江市殘的!
「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這是契書,你看看,沒問題就在這里簽個字吧。」老板娘敲了敲桌子,拉回了覃秀芳的紛亂的思緒。
覃秀芳接過兩頁紙的契書,認真看了起來。所謂的契書就是後世的合同,除了時間、事件、立契雙方,還有擔保人,日期等等。
事情很簡單,就是租賃的契約,租期、金額都做了規定,覃秀芳確認沒有問題後,在最下面按了個手印,然後將契書遞給了老板娘。
老板娘收了起來︰「回頭我幫你轉交給房東。你的這份自己拿好,租期就從今天開始,這是鑰匙,要不要讓你姐夫去幫你收拾?」
她已經幫了自己很多了,覃秀芳哪好意思,趕緊擺手︰「不用,我自個兒去就行了,不著急的。」
「行吧,後院有板車,你干活的時候別又走神了,不然砸到你有你好受的。」老板娘板著臉叮囑了一句。
覃秀芳吐了吐舌頭︰「知道啦。」
這不是听說沈一飛很可能要過來了嗎?她今兒總有點心神不寧的感覺,老是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個事,以至于做什麼都愛走神。
這可不好,她現在的錢都砸成了糧食,要是不趕緊掙錢,什麼時候才能買得起房子啊?
覃秀芳搖了搖頭,將沈一飛拋出了腦海,推著從老板娘那兒借來的板車,帶上水桶、掃帚、抹布之類的,趕去了鋪子上。
這個鋪子就在部隊大院出來往右走三四百米遠,是一座低矮的瓦房,旁邊一條街全是這樣連在一起的青瓦房。有的是店鋪,有的索性做了住房,有的緊緊關著,不知道是沒開還是經營不下去,倒閉了。
覃秀芳拿起鑰匙打開了門,這個鋪子也很久沒用了,開門就一股霉味,屋子里布滿了灰塵和蛛網,看樣子收拾干淨得要好一會兒功夫。
覃秀芳拿出一塊花布將頭發包了起來,然後又拿出圍裙系在腰上,這才開始打掃,先將屋子里斷腿斷背的破舊桌椅收拾出去,放在板車上,然後再開始打掃地面,清理蛛網,等這些清理干淨後,再用濕毛巾將屋子里擦一遍。
搞大掃除這種事,听起來似乎挺簡單的,但其實特別累人。花了整整一個多小時,覃秀芳才將鋪子收拾出來,她捶了捶腰,看著煥然一新的屋子,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高興。
不過這屋子好像少了些什麼。覃秀芳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就發現了,太單調了,而且牆壁的顏色太過陳舊和暗沉,給人一種暗淡的感覺。
好的飲食是色香味俱全,只有味道還不行,要是店鋪里牆壁、地面都黑乎乎的,光線又不好,給人一種陰暗又潮濕的感覺,哪怕做的飯再好吃,也不可避免地會給人一張不大干淨的感覺。
覃秀芳想起後世哪怕是小飯館也基本上窗明幾淨,一般開店前都要裝修,整個店鋪看起來給人一種干淨、整潔、明亮的感覺,有的甚至還會弄一些有趣新鮮的造型,讓人坐進去心情就好。否則看起來黑乎乎髒兮兮的,誰願意走進去?
雖然這會兒條件有限,做不到像後世那樣美觀和多樣,但她也可以盡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店鋪打理得更整潔美觀一些,不說為食物加分,至少不會為食物減分。
說干就干,覃秀芳將打掃的工具留在這兒,然後將垃圾扔了,然後鎖上門推著板車去買石灰,準備將牆壁粉刷一下。
她估計四面牆壁,連同屋頂都要刷一遍,估計得兩袋石灰。覃秀芳問了半天,總算找到了賣石灰的地方,花了她整整一百二十塊買了兩袋石灰,而且這袋子還不像後世都是很大的一袋,一袋子就三十斤。
算下來比後世都還要貴不少,不過也可以理解,這個時候工業不發達,這類產品的價格自然也就不便宜。
覃秀芳將石灰扛上了板車,推著往鋪子的方向走,走到部隊門口的時候,正巧踫到周小蘭出來。
周小蘭恨透了覃秀芳,看到她這副灰頭土臉的模樣,再看板車上的石灰,她一下子想偏了︰「你去干扛袋子送東西的活了!」
覃秀芳有點累,不想跟她說話,直接從她身邊走過,話都沒吱一聲。
「站住,覃秀芳我叫你呢!」周小蘭不忿地喊道。
覃秀芳知道周小蘭這人瘋起來什麼都干得出來,未免把自己辛辛苦苦花大價錢買來的石灰弄撒了,覃秀芳將板車放下,靠在路邊回頭看著她︰「叫我做什麼?」
周小蘭幸災樂禍地看著她渾身髒兮兮的樣子︰「看來你離了我們也過得未必有多好嘛。」
覃秀芳懶得跟她浪費口舌︰「你叫住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周小蘭見不得她這副無動于衷的淡定模樣,惱火地說︰「用板車才推這麼點東西,我看你能干多久,小心餓肚子,淪落到街頭要飯。」
「我就是要飯也不勞你操心。」覃秀芳淡淡地道,「說完了嗎?說完了別擋道。」
見覃秀芳還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周小蘭氣得臉頰通紅,正要發作,吳峰出來了。
他大步走了過來,站在覃秀芳身邊,警惕地看著周小蘭︰「大妹子,怎麼回事?她又要欺負你?」
覃秀芳搖搖頭︰「沒有,就是叫住說動東西的,瘋咬一通。」
「你才瘋咬呢,覃秀芳你就等著活不下去,淪落成叫花子吧。」顧忌著吳峰,周小蘭撂下這句話就跑了。
吳峰沒管她,側頭看著覃秀芳推著的板車,眉頭聳了起來︰「大妹子,你怎麼去干這個?要不你別干了,還是繼續賣豆花吧,咱們都支持你。你要現在沒錢,咱們也可以借一些給你,先度過這一關再說。你一個姑娘家干這個太累太辛苦了,而且也賺不了多少錢。」
好好的一個秀氣姑娘弄得一臉一身都是灰塵,多難看啊。
覃秀芳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周小蘭的話誤會了,趕緊搖頭說︰「你別听周小蘭胡說,我這身板哪是扛大包送貨的料啊,就算我想干,人家老板也不要我。這兩袋石灰是我買回來刷牆的。」
聞言,吳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樣啊,是我搞錯了,不過虞三娘旅館不在這邊啊,你走過了。」
覃秀芳抿唇笑了笑︰「沒走錯,我要粉刷的是鋪子。」
「鋪子,你是要開什麼店嗎?」吳峰意外地看著她。
這個事遲早也會被他們知道,況且有吳峰這個大嘴巴,還能給她做做宣傳,覃秀芳如實道︰「我想開個小餐館,賣快餐。」
吳峰聞言大喜︰「真的,開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開業?我要做你的第一個客人。」
覃秀芳被他這副激動的樣子逗樂了,回身指了指街道的盡頭︰「就那邊,離這里不遠,就三四百米的樣子。」
吳峰看過去,那邊一排房子,也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覃秀芳的店,他索性接過了板車︰「我送你過去吧,順便看看你的鋪子在哪里。」
「不用了,會把你的衣服弄髒的,我來吧。」覃秀芳想搶過板車,但吳峰已經飛快地推著車子跑了。
她趕緊追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個高的緣故,吳峰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推著板車都比覃秀芳跑得快。
覃秀芳追了幾分鐘,停下來,喘著粗氣說︰「到了,到了,就這里,你快停下來。」
吳峰這才停下,等覃秀芳打開門,他端詳了兩眼鋪子︰「大妹子,你這地方是不是小了點,以後肯定要坐滿人。」
覃秀芳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我一個人忙不過來,要那麼大地方也沒用,浪費。」
「也是,你要怎麼弄這牆壁?」吳峰又問。
覃秀芳將石灰拿了下來︰「混合著水將牆壁刷一遍吧。」
吳峰接過她手里的石灰說︰「我來吧。」
覃秀芳買的是熟石灰,直接溶解在水里,就可以刷牆了,當然要是能摻點水泥就更好了。不過水泥是更貴的玩意兒,還是算了吧。
「這怎麼好意思,還是我自己來吧。」覃秀芳不好意思使喚吳峰,畢竟他可是她的顧客。
吳峰擺了擺手︰「沒事,就這麼大點地方,我去借個□□過來,一會兒就弄完了。」
說著就興沖沖地跑了。
不多時,不光他人回來了,還帶了個跟班石大頭。
「大妹子,我去借□□的時候踫到了大頭,他今天也休息,沒事干就一起來幫忙了,兩個人快些。」
石大頭模了模他光溜溜的腦袋,沖覃秀芳憨厚一些︰「大妹子,這些粗活就由咱們來干,你在旁邊歇著吧。」
覃秀芳知道,吳峰多叫一個人過來幫忙對大家都好,不然他一個人在這兒幫她干活,回頭傳出去,不知道那些八婆怎麼說。
于是她揚起笑容說︰「謝謝你們。」
「不客氣,不客氣,咱們吃了你不少好東西呢。」石大頭笑呵呵地過去給吳峰扶著□□。
覃秀芳見她在這里幫不上忙,索性將鑰匙遞給了吳峰︰「辛苦你們了,我回去做飯,晚上你們到旅館來吃飯吧,順便幫我把板車推回來,門鎖上。」
吳峰咧著嘴巴大笑︰「這怎麼好意思呢!」
一看就不是誠心拒絕,覃秀芳笑了笑︰「你要不好意思,那我也不好意思讓你們給我刷牆了。別客氣,我今晚本來就要請老板娘吃飯,就是添兩雙筷子的事。」
吳峰這才沒推辭︰「那就謝謝大妹子了。」
覃秀芳趕緊往回走,什麼請客都是她編的,就是怕吳峰他們有心理負擔。現在菜都沒有,拿什麼請客,她得趕緊去買。
***
周小蘭興沖沖地回了家,對劉彩雲說︰「娘,你猜我剛才看到什麼了?」
劉彩雲這兩天因為哭得太多,眼楮都腫了,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大感興趣地問道︰「看到了什麼?」
都要被兒子趕回鄉下了,她哪有心情關心這些啊。
周小蘭湊到她身邊神秘兮兮地說︰「我看到覃秀芳在搬石灰,她現在沒法賣豆花了,就去扛大包了。」
劉彩雲一怔︰「她去干這個了?」
「我親眼看見的,她渾身都是灰塵,臉上也髒兮兮的,可狼狽了。」周小蘭嫌惡地說。
「人家好歹能干扛大包這種事,你呢?」背後傳來一道沒好氣的聲音。
周小蘭扭頭見是周大全,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了。
周大全斜了她一眼︰「你說清楚,覃秀芳現在是怎麼回事。」
「哦。」周小蘭吞吞吐吐地說,「好像沒什麼人買豆花了,她就沒再做生意了,應該是手里沒錢就找了個送貨的活兒吧。我剛才出去看到她推著一個板車,車上有兩袋石灰。」
「這樣啊……」周大全沉吟片刻,然後對劉彩雲說,「走,帶上立恩,跟我去見覃秀芳。」
劉彩雲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爹,你這是要做什麼?」
周大全斜了她一眼︰「你忘了,當初咱們當著孫連長的面,怎麼說的?離婚不離家,她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就讓她跟我們一起回去吧。」
周小蘭剛放了狠話,就要讓覃秀芳跟他們回家,她自是不樂意,不滿地說︰「憑什麼呀!」
劉彩雲也覺得太突然太意外了︰「他爹,這,咱們家現在這狀況,哪還再養得起一個人啊?」
周大全瞥了她一眼︰「究竟誰養誰,你心里沒數嗎?」
這話說得劉彩雲老臉一紅,撇了撇嘴心虛地說︰「那,那當初好歹也是咱們家收留了她。」
「行了,小蘭遲早會嫁人,咱們回了鄉下,老的老,小的小,誰知道我還能干幾年,說不定哪天就死了,以後誰管咱們,誰在床前伺候咱們?你指望姚玉潔嗎?」周大全沒好氣地反問。
劉彩雲被問住了,現在都能趕他們走,以後鐵定不會管他們的,就別指望他們回鄉下伺候了。
「那,那這跟覃秀芳有什麼關系?難道你還指望她伺候咱們?」
周大全說︰「如今不指望她,還能指望誰?她以前最疼立恩,咱們把立恩帶過去,過繼到她名下,以後立恩就是她親生的。她在這城里也無依無靠,沒地方立足,回了鄉下,好歹有個去處。」
「可是,她能同意嗎?我看她現在可不像以前那麼好說話。」劉彩雲不大放心地說。
周大全自己就是扛大包的,知道這活兒有多苦。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扛大包能干一輩子嗎?跟我們回了鄉下,等她老了好歹有個依靠。」
劉彩雲悄悄看了一眼臥室︰「可是,你不是想把立恩留在城里嗎?」
「怎麼留?你看姚玉潔是會做飯還是會收拾家里?」周大全沒好氣地說。孫子的前程固然重要,但平安健康更重要。姚玉潔都能趕他們這做公婆的走了,以後能對立恩多好嗎?
想來想去,他還是不放心將孫子單獨留在這里,今天周小蘭提起了覃秀芳,他才萌生出了這個念頭,畢竟前幾年覃秀芳對立恩的疼愛不是假的。
劉彩雲一想也有道理︰「成,我去叫立恩。」
她把周立恩帶了出來。
周大全抱起孫子,看著他蒼白的身體和羸弱的小身板,心里很不是滋味,進城幾個月,立恩的身體不但沒長得更壯,反而瘦弱了不少,小臉上的肉都沒了。
「立恩,待會兒我和女乃女乃帶你去找娘。咱們回鄉下,好不好?」
周立恩進了城後,爺爺忙著掙錢,女乃女乃要做家務,姑姑叔叔不管他,他也融不進家屬區小孩子里面,別人說的他很多都不懂,感覺還不如呆在鄉下好玩。
現在听說要回去,還能跟覃秀芳一塊兒回去,他高興極了,圓溜溜的眼珠子都亮了起來︰「好啊,我想回去。」
「那好,你待會兒見了娘,抱著她,說你舍不得她,想她跟你一起回鄉下,說你以後長大了會孝敬她。立恩,你要想讓你娘跟咱們一塊兒回去,一起生活,就要記住爺爺告訴你的話,知道了嗎?」周大全又和氣地叮囑了孫子一遍。
周立恩用力地點著小腦袋︰「我知道了爺爺,我一定會讓娘跟咱們一起回去。」
「好孩子。」周大全模了模他的頭,側眸看周小蘭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嚴肅的表情,「你就別跟著去了,免得壞事。」
周小蘭很不服氣,但周大全在他們家一向一言九鼎,她不敢反駁,只偷偷撇了撇嘴。
***
黃昏時分,覃秀芳已經做好了菜,擺在桌子上,用盤子扣著免得冷得太快,除了桌上的菜廚房里還有一鍋筒骨蘿卜湯。現在就等著吳峰和石大頭回來就能開飯了。
听到外面傳來了兩道腳步聲,她以為是吳峰二人回來了,立即笑道︰「回來了,東西放門口待會兒我收拾,你們快洗了手吃飯吧,今天辛……」
扭頭她才看見,進來是周大全和劉彩雲,覃秀芳的臉色馬上垮了下來,不咸不淡地說︰「住店嗎?住幾晚,要幾個房間?」
家屬院房子連成片,每家地盤都那麼大,又都是瓦房,房子不隔音,沒有秘密。姚玉潔要趕周大全老兩口回老家的消息已經悄悄流傳了出來。
晚上上掃盲班的時候,米嫂子幾個都在議論這事。有的站在孝道這邊,說周家就周家成一個兒子,將父母趕走太不孝了,有的說劉彩雲母女實在是個掃把星,給周家成惹了多少麻煩,換誰誰都受不了。
眾說紛紜,也沒個定論,不過覃秀芳猜測他們不會輕易回鄉。畢竟他們愛面子,灰溜溜地被趕回鄉下,一輩子都在鄉親們面前抬不起頭了,畢竟連唯一的親兒子都不把他們當回事,其他人又如何會尊重他們。
更重要的是,房子糧食都燒了,一無所有,他們回鄉下住哪兒吃什麼?
對于覃秀芳的冷臉,周大全已經早有心理準備。他這人一向能屈能伸,面對姚玉潔的時候能做個和善的公公,面對覃秀芳也一樣能放段。
「秀芳,我們不是來住店的,我們是來找你的。」周大全一臉沉痛地說,「剛才我听小蘭說,你現在在扛大包,你一個女人干這個太辛苦了。不如跟咱們回鄉下吧,當初說好了離婚不離家,周家就是你的家,回頭咱們去族里做個見證,將立恩過繼給你,以後你就是他的親娘,等你老了,他給你養老送終。」
周立恩也馬上跟著說︰「娘,跟我們一起回家吧,我舍不得你。你對立恩最好了,立恩也最想你,等我長大了,能干活了,我就孝敬你……」
天真童稚的聲音卻向一把利刃刺進覃秀芳的心髒。上輩子周立恩也經常這麼說,她那會兒心里盈滿了感動。但多活了一輩子,長了見識,方才明白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懂什麼?他知道什麼叫孝敬嗎?
「你打算怎麼孝敬我?」覃秀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周立恩懵了,扭頭看周大全,爺爺沒說這個啊。
覃秀芳笑了︰「孝敬就免了,我跟你沒血緣關系,你還是去孝敬你的爺爺女乃女乃親娘親叔叔去吧。」
接著,她又看向周大全︰「如果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的,那請回吧,我只有一個答案,不可能。」
周大全看了劉彩雲一眼。
劉彩雲會意,抹了一把眼淚︰「秀芳,你是不是還在生娘的氣?娘也是沒辦法,你就原諒原諒娘吧,你不知道,那個姚玉潔有多惡毒,她一塊錢都不交家里,家里連飯都吃不起,我也不會做別的,只能去賣豆花了。我不是故意去搶你生意的,你就原諒娘這一回吧。在娘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兒媳婦,姚玉潔那個惡婆娘跟咱們家一點關系都沒有。」
「一點關系都沒有,讓你兒子跟她離了啊。」老板娘慢悠悠地出來,好笑地看著劉彩雲。見過惡毒的,沒見過這麼惡毒的,把秀芳害得這麼慘,眼看沒人照顧他們了,又想來忽悠覃秀芳回去給他們做牛做馬,做什麼美夢呢!
劉彩雲想哄覃秀芳,自是好聲好氣,但面對老板娘,她可不會客氣︰「你誰啊,我們家的事輪得到你們管嗎?」
老板娘施施然地走過來,站在覃秀芳身邊︰「我是她姐,你們的擔心是多余的,我這里就是她的家。你們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周大全沒想到竄出來個程咬金壞他的事。他瞟了老板娘一眼,目光回到覃秀芳身上,語重心長地說︰「秀芳,呆在別人家哪有呆在自己家快活自在,況且別人的家能呆一輩子嗎?跟我們回去吧,你娘還葬在鄉下呢,她還在等著你呢,你不回去,清明中元都沒個人給她燒紙,她在地下多可憐啊!」
「她可不可憐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可憐。唯一的兒子不管你了,要趕你走,你就巴上我這個被你們家拋棄,差點被你們賣給老光棍的童養媳。周大全,你覺得我會忘記你們家是怎麼對我的嗎?」覃秀芳冷笑。
周大全還當她是鄉下那個可以隨他糊弄的傻丫頭呢。
見她翻舊賬,周大全臉色大變,他旁邊的周立恩見了,立即撲了過去,抱著覃秀芳,大哭︰「娘,娘,爺爺不是壞人,他說你最好了,你就跟我們回去吧,我們以後會對你好的。娘,你不是說過最疼立恩,最愛立恩嗎?你不疼我了嗎?」
覃秀芳看著小小年紀就知道利用自己優勢讓她心軟的周立恩,心里感概,是她前世一葉障目,沒看清楚,有周大全的言傳身教,周立恩是個白眼狼也就不稀奇。
她垂眸看著周立恩,眼神冷漠,沒有一絲感情︰「我不是你娘。」
「不,你就是我娘。娘,你跟我走吧,你扛大包太辛苦了,跟我們回去吧。」周立恩抱著她的腿不松手。
吳峰跟石大頭進來就看到這一幕,他一臉茫然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我說你們這是鬧的哪一出啊?」
老板娘奚笑︰「這不是親生兒子靠不住就想起了前兒媳嗎?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還想扒拉著前兒媳婦給他們做牛做馬養老送終養孩子呢!我們家秀芳妹子才18歲,自己生不了啊,幫你們養孫子,你個不要臉的老東西算盤倒是打得挺精!」
吳峰一臉茫然,低頭看著周立恩︰「叔,你們,你們要把立恩送給大妹子啊?」
老板娘沒糾正吳峰的說辭︰「要留就留吧,正好我這里缺個跑堂打掃洗床單被套的。老東西養不起孫子就留給我,我賞他一口飯吃。」
一番話把周大全說得臉呈醬紫色。
偏偏覃秀芳還來火上澆油︰「虞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們養不起就留著旅館干活吧,總不至于餓死。」
接著她又低頭對周立恩說︰「不是最舍不得我嗎?那就留在這里,後院木盆里還有兩床被套沒洗干淨,你去搓干淨。」
「好你個覃秀芳,太惡毒了,立恩才幾歲啊,你就讓他干這個。咱們同情你一個女人要去扛大包,願意收留你,你不感恩,還伙同這個妖精使喚欺負立恩,你不是人。」劉彩雲氣憤地罵道。
听到這里,吳峰兩人總算明白怎麼回事了。
憨憨的石大頭撓了撓光溜溜的腦門︰「嬸子,你們搞錯了,大妹子沒去扛大包,她要開飯店呢,那石灰是拿去刷牆的。真的,我今天還去幫大妹子刷牆了,不騙你們。」
周大全兩口子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們惱怒地看著一臉認真的石大頭,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要不是知道這人腦子不大靈光,他們都要以為他跟覃秀芳是一伙兒的,故意來氣他們的。
老板娘被石大頭逗樂了︰「哎呀,還是這位小兄弟說得對,我妹子要開店了,誰跟你們回鄉下當老媽子啊。你們就死了這個心吧。」
劉彩雲有點難以接受這個事︰「你,你哪兒來的這麼多的錢?」
她自己就賣豆花的,豆花的利潤有多少她不清楚啊,開個店怎麼也得上萬塊吧。
劉彩雲光記著她擺攤的時候沒賺什麼錢,但卻忘了覃秀芳剛擺攤的時候物價還沒這麼貴呢,四塊錢一碗的豆花能賺不少。
覃秀芳懶得搭理他們,招呼吳峰和石大頭︰「辛苦了,坐下吃飯吧,鍋里還有一個湯,我去端過來。」
老板娘一听說吃飯就來了精神,睨了周大全一眼︰「還不走,怎麼,要我請你們吃飯啊?不住店就趕緊滾出去,別在我家礙事,不然我去斜對面部隊喊人了。」
周大全自打知道覃秀芳開店之後,就知道這個事成不了了。他彎腰抱著周立恩,對劉彩雲說︰「走。」
不甘不願地出了旅館,劉彩雲小聲說︰「咱們就這麼算了啊?」
「不然呢?是我低瞧了覃秀芳,沒想到她是個有本事的,這才進城多久,就能自己開店了。」周大全說不上心里是後悔還是其他,心里五味雜陳的,很不好受。
劉彩雲也輕聲嘀咕︰「要知道她這麼有本事,就怕讓家成娶姚玉潔的。姚玉潔說是家里有錢,但有錢有什麼用,咱們家能沾什麼光?還不如覃秀芳呢,覃秀芳掙的可都是咱們的,咱們也不用回鄉下了。」
誰說不是呢,但現在已經晚了。
兩口子都很不甘心,劉彩雲更是越想越心疼,一氣之下轉身就往另外一條路跑了。
周大全嚇了一跳︰「你去哪里?」
「我去找姚玉潔的學校,問問他們學校里的老師是不是就這樣不孝順的?」劉彩雲氣呼呼地說。
周大全想叫住她,但她已經飛快地跑了。猶豫了一下,周大全也沒追上去,抱著周立恩回去了。
***
活了兩輩子,覃秀芳早看清楚了周家人的真面目,他們鬧這一出,也沒影響道她的情緒。
她招呼大家坐下後,回廚房端了一鍋湯出來,乳白色的筒骨燙,炖了兩三個小時,肉都炖爛了,非常香,里面放了切成小塊的白蘿卜,湯上浮著幾顆紅紅的枸杞子,看起來就很誘人。
吳峰率先端起碗︰「看起來就不錯,我要先嘗嘗,大妹子吃飯了。」
覃秀芳微笑道︰「你們先吃,還有一個菜,我馬上就來。」
她又回了廚房,過了幾分鐘端來了一個碟子,碟子里擺放著五根肉腸,顏色金黃,香味撲鼻,勾得人口水直流。
「這是什麼?聞起來好香啊。」吳峰咽了咽口水,這個味道實在是太霸道了,一下子就讓骨頭湯都沒什麼滋味了。
覃秀芳拿起還沒吃過的筷子,一人夾了一個︰「這是烤腸,你們看看喜不喜歡。」
「肯定好吃。」吳峰夾起來就咬了一口,油滋滋的混合著孜然的香味,還夾雜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辣味,特別的香,他幾口就吃完了,還舌忝了舌忝嘴皮,意猶未盡地說,「要是多加點辣椒面和花椒粉就好了。」
覃秀芳為了照顧大家的口味,只放了一點點辣椒粉,對吳峰來說,不大過癮。
但老板娘就覺得這個味道正好合適︰「這樣就行了,辣椒太多會蓋住肉的香味。秀芳,這就是你最近搗鼓的啊,挺不錯。」
聞言,她男人什麼都沒說,把碗里還沒吃的烤腸夾到了她碗里︰「喜歡你就多吃點。」
老板娘盈盈美目嗔了他一眼,又把烤腸夾了回去︰「我要吃,回頭等秀芳開了店,我不知道去吃啊?」
本來還覺得有些遺憾的吳峰听到這話,頓時來了精神,炯炯有神地望著覃秀芳︰「秀芳妹子,你什麼時候開店啊?到時候別的不說,先給我來一份這個烤腸,我要多加點辣椒的。」
覃秀芳哭笑不得,她的烤腸是為廟會準備的,卻被他們盯上了。
不過他們的反應倒是給了她一個啟迪,烤腸簡直是國民小吃,沒幾個不愛的,而且這個味道又非常香,非常誘人。剛開店的時候,她可以用這個打招牌啊,就不信聞到這個味,那些人還不進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