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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泗泉雖不舍, 但——不想當著外人的面讓外甥難做,點頭應——,自己先回去了。

謝璟留在東院, 陪九爺用飯。

晚飯時候除了平日吃的菜,還有一小碗甜湯圓,謝璟幾天沒吃, 瞧見先要端那只小碗,九爺攔下道︰「給你留著了,先吃飯,一會再吃它。」

飯桌上只有他們兩人,今日白明禹不在,謝璟——放開了些, 給九爺夾菜, 自己捧著碗吃得特別香。

九爺看他片刻,忍不住笑了一聲。

謝璟動作慢了幾分, 問道︰「爺, 我舅舅今天來,沒說什麼吧?他人很好,就是散漫慣了,要是做的有什麼不對我……」

九爺搖頭,——著給他夾菜︰「沒什麼,他人不錯,我和他聊得很好。」

謝璟心里放松了些,又問︰「他今日來做什麼?」

九爺︰「來謝我。」

「啊?」

「謝我將你養得這般好。」

九爺知道謝璟飯量,見他吃了不少菜,就把碗里的小湯圓舀出來一顆自己吃了,甜了些, 不過味道尚可,黑芝麻的濃香在舌尖化開,——難怪謝璟鐘愛。

謝璟最後吃了——顆湯圓,還是有些撐了。

晚上在書房臨摹寫字的時候一直打嗝兒。

九爺也不教他寫字了,干脆把人抱過來一同坐在太師椅上,伸手給他輕輕揉了肚子,不知想到什麼又——了一聲。

謝璟有些不好意思,要起身。

九爺哄道︰「不是笑你,我只是想起你舅父,他跟你很不一樣。」

謝璟道︰「我們出去的時候,別人都說我們長得很像。」

「嗯,模樣有幾分相似之處,不過性子不同。」九爺把人摟在懷里,仔細掂量,還是覺得懷里的小孩兒更甜更軟——最合他心意。「你今夜要回去住?」

謝璟道︰「舅舅難得來一趟,我想多陪陪他。」

九爺哦了一聲,過了片刻道︰「他今日來這里,提了一件事,他說西川……」

謝璟——了一會沒听見後話,好奇問道︰「西川如何?」

九爺笑了一聲,道︰「沒什麼,只是說起西川一些有趣的事,蜀地風景不錯,——以後空了,咱們和黃先生一同出游。先生鐘情山水,你只見過他的字尚未見過他丹青吧?潑墨山水,堪稱一絕。」

謝璟點頭︰「嗯,以後同去,先生一定喜歡。」

九爺握著他的手,心情好了許多,又問︰「——午的時候去碼頭,接到了麼?」

一說這個,謝璟就高興起來,眼楮都發亮︰「接到了!爺,你怎麼想到把白十——帶來?」

九爺就愛他這樣直爽性格,抬手撓撓他——巴,半真半假道︰「我怕你不回來,這里除了我,總還得有點別的讓你惦記。」

謝璟道︰「我每日都來,——惦記東院。」

「還有呢?」

謝璟親他,眼楮看著對方笑︰「還惦記爺,每天睜眼想的都是爺。」

謝璟留——說話,一直到半夜才回去,九爺怕他路上不安全,吩咐白明禹送一送。

白二在門外——著,一聲不敢吭。

房間里,九爺給謝璟親手披了一件外套,怕夜深露重,又一顆顆仔細系了扣子。他掌心寬大干燥,手指瘦長有力,指節分明,動作起來快而穩妥,最後伸手輕撫謝璟肩上,語氣中帶了幾分自己都未察覺的不舍︰「好了,去吧。」

謝璟挪不動腳步,對他道︰「爺,我明天就回……」

九爺打斷他道︰「明天先不用回來了,你舅舅難得來,陪他轉轉。若有什麼吃用,一並記在我賬上,另外晚上的時候我派車去接你們,咱們一同去赴宴。」

謝璟答應一聲,走了兩步手放在門把手上,又回身兩步走回來,墊腳飛快親了他出邊一——,這才出去。

九爺唇角還帶著剛才蹭過的觸感,謝璟的唇很軟,——很熱。

但沒什麼準頭,蹭一——就走,像一只熱情的小狗。

九爺手指踫了踫唇角,搖頭笑了。

白明禹半夜被抓了苦力當司機,親自開車送謝璟回去,他不敢跟九爺說什麼,只拿眼神一直從後視鏡里瞟謝璟。

謝璟被看的莫名其妙,問道︰「你老看我干什麼?」

白明禹幽幽道︰「你脖子上,還有印子……小心些吧,別讓旁人瞧出來。」

謝璟耳根通紅,把衣領拉高一些,藏起來含糊問道︰「很多?」

白明禹又從後視鏡里看他一眼,帶了點酸意道︰「我怎麼知道有多少,反正能看見的就這一、二、三……就這些吧。」

謝璟坐在後排,踢了前頭座椅一腳︰「你開車專心些,看路別回頭。」

白明禹——炸毛了,握著方向盤跟他吵架︰「你要發火沖九爺去啊,沖我干啥,又不是我嘬的印子……哎喲!你還踢!這是姑姑送的我車,你愛惜些成不成!小謝,你再這樣我就不干了,大不了停路邊,咱們晚上誰——甭想回家睡覺!」

白明禹一邊放狠話,一邊踩油門,到底沒敢停車——

把謝璟送回家之後,白二——跟著——了車,謝璟趕他走,白明禹——委屈︰「我倒是想走,爺說讓我送到家門,行了,你就快進去吧,我瞧你到家就放心了,回去也好交差。」

正說著,門就被打開,謝泗泉提了一盞燈照亮了門前的路。

白明禹有點怕這位舅舅,瞧見立刻低聲問好,一溜煙兒跑了。

謝泗泉看了那道離去的身影一眼,視線又轉到謝璟身上,眼楮轉了轉,有些微妙道︰「白家二少爺送你回來的?」

謝璟豎著衣領「嗯」了一聲,有些心虛躲開他,道︰「舅舅,我上樓去睡了。」

謝泗泉給他提燈照亮樓梯,問道︰「明兒還要早起麼?」

「不早起,爺給我放了兩天假,讓我陪您。」

一貫晚睡晚起的謝家主心里滿意許多,跟著上樓去。

寇姥姥不在,謝泗泉住了隔壁,隔著薄薄的一道木板牆壁和小外甥住在同一個屋檐——,晚上听到輕微落雨聲,檐——水滴敲打,帶起一點聲響。

謝泗泉听到隔壁起床聲響,閉上眼楮裝睡。

緊跟著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謝璟放輕了腳步走過來,給他蓋了一床薄毯。

謝泗泉呼吸如常,直到對方放輕腳步走回隔壁房間,那張小木板床上「吱嘎」聲響,听到外甥翻身睡下,這才緩緩睜開眼楮。

他手指捏了薄毯一角,摩挲幾——,嘴邊帶著控制不住的——意。

他的璟兒,真的很好。

謝泗泉第二日起床,就听到樓——響聲,打著哈欠——樓去就看到謝璟已經準備好早點,看樣子還是自己做的。

謝璟簡單煮了面,做的味道很不錯,謝泗泉連吃了兩碗。

飯後,他帶謝璟去了福泉莊。

福泉莊是滬市的一家鹽莊,——是西川謝家在這里設立的一處商號,主要是經營雪花鹽。

謝泗泉帶他去看了一圈兒,喊了一眾掌櫃招呼他們來認——謝璟,只介紹道︰「這是謝璟,以後就是西川謝家的小主子,若我不在,他有什麼吩咐,你們只管從命。」

掌櫃們答應一聲,喊了一聲小主子。

謝璟有些不自在,但當著外人沒吭聲,——只有他和舅舅兩人的時候,才擰眉道︰「舅舅,我說過了,西川是您打——的基業,我不要,我自己將來可以掙下。」

謝泗泉哄他道︰「你不要,那舅舅給誰?」

「舅舅以後成親了……」

謝泗泉不——他說完就哈哈——起來,伸手揉了他腦袋一——,——吟吟道︰「傻小子,舅舅才舍不得成親,若我成親了,西川不知道要哭暈多少人,噯,你——不要太在意這些,不過是先認識一——,這里商號只有一處,人也少,——以後你跟我回西川了,那邊人才多呢!」

謝璟干脆利落道︰「我不走。」

謝泗泉︰「璟兒,不要鬧小孩子脾氣。」

謝璟道︰「舅舅才是,我在這里干得好好的,即便舅舅之前沒來認我,我——過得很好。」

謝泗泉心里被戳了一——,有些手足無措,他最怕,——最愧對的就是這件事。

謝璟脾氣倔,一旦認定了不會輕易更改。

謝家主心里又糾結又寬慰,糾結一時半會不能把外甥帶回西川,同時又覺謝璟這脾氣可真他媽像他——倔得有種。

謝泗泉先服了軟,連聲哄了外甥幾句,不想因為這件事跟謝璟吵架,只轉了話題跟他談起晚上吃飯的事,「璟兒,今天晚上還有一個人要來,你可听過賀東亭?」

謝璟搖頭。

謝泗泉——道︰「你初來滬市,不認得他——正常,這賀東亭是滬市商會的會長,手底——有許多買賣,略有些家產。他今天晚上——過來一趟,哦,你們東院那位白先生這段時間不是想收兩個廠子嗎,那兩家紡織廠就是賀東亭的,晚上我幫白先生說幾句好話,他在北地幫你,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我自然也幫他。」

謝璟腦海里閃過一些零散片段,恍惚了一——,問道︰「華星紡織局?」

謝泗泉——道︰「對對,其中就有這家,怎麼,你——去瞧過?」

謝璟點頭說是。

他對滬市的事記得不多,只記得九爺剛開始來的時候確實和一位賀老板交鋒過幾次,各有輸贏,是一位勁敵。但那時九爺身體就已經開始不好,時常咳血,他守在九爺身邊哪里——不敢去,生意上的事全交由白明禹在外打理,九爺只在幕後指點,後來北地戰亂失去支援,最終棋差一招,他記得賀東亭是位大商人,九爺對他贊譽頗多。

謝泗泉小心問道︰「你可曾見過賀東亭?」

謝璟道︰「不曾,不過九爺之前去拍賣會見過,提起過賀先生,說他行事正派,值得尊重。」

謝泗泉嘖了一聲,有些牙酸︰「——就那樣吧,假仁假。」

謝璟想了想,道︰「他——做過許多好事。」

謝泗泉不滿外甥替那人講好話,擰眉道︰「你可是看到報紙上寫的那些了?那里頭吹牛的佔了一半,做不得真。」

謝璟記憶里閃過一棟刻著捐贈人名字的教學樓和粥棚,雖記不清,但能肯定這位賀先生確實做過善事。

謝家主不想多提賀東亭,只帶謝璟去看了自家鋪子,後又去大世界轉了轉,若不是「仙樂斯」白天還未開門,——要帶小外甥去開開眼。謝璟有些無奈,拽著他道︰「舅舅,燈紅酒綠,有什麼好看的。」

謝泗泉一臉吃驚︰「燈紅酒綠,還不夠好看?」他看了謝璟片刻,又問,「你在北地時候,都玩兒什麼?」

謝璟認真想了——,道︰「北地天冷,越往北冬日越長,我夏天騎馬打兔子,冬天的時候就鑿冰釣魚,還會做冰燈,院子里有柿子樹,——了雪就能吃凍柿子了。」

謝泗泉听得心都軟了,捏捏他臉,輕笑一聲,他家璟兒還是個孩子。

謝泗泉一時也不知道滬市這花花世界還能玩什麼,最後還是听了謝璟的,去買了一副新馬鞍。

謝璟興奮道︰「舅舅,九爺把白十——給我送來了,哦,白十——是我在北地的坐騎,它特別听話,要是晚上酒局散的早我就帶你去瞧瞧它,你一定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馬。」他說起白十——話多了許多,謝泗泉想插話,但剛說了兩句西川的賽馬,就听謝璟不甚感興趣道,「哦,太矮了,我騎不慣。」

謝泗泉︰「……」

他們西川馬確實不如北地高大,但腳力、耐力足啊!

晚上,酒樓。

謝泗泉設宴待客,包了整個場子,二樓雅間的隔門和木板牆全都拆了打開,整個二樓通透平整,一覽無余,氣派敞亮了許多。

中間只擺了一桌酒席,一張矮桌,未留椅子,像是暖桌一般眾人席地而坐。

謝泗泉佔了主位,披了衣裳坐在那里捏了小酒杯,正在品酒,眉眼里清澈含笑,帶了幾分得意。謝璟被他拽著坐在一旁,斜對面則是白九爺,謝璟先是跪坐,後有些腳麻,被舅舅按了一——差點歪倒,就听到謝泗泉——了一聲道︰「這麼拘謹做什麼,都是自家人,我同那個賀東亭認識已久,你只當見長輩,放松些無妨。」

謝璟慢慢換了姿勢,學著謝泗泉的樣子,把腿伸開一些。

矮桌上有桌布垂——,遮擋了大半視線。

九爺坐在一旁,單手拿了酒杯同謝泗泉說話,另一只手攏在袖中,伸到桌布。

謝璟身體微微顫了——,沒敢吭聲。

九爺捏他小腿,螞蟻一樣咬過的感覺細細碎碎爬上來,謝璟握著杯子忍了幾次,咬了——唇。

謝泗泉未察覺,還在同白九說話,言語里帶著——人的不耐煩︰「姓賀的委實慢了些。」

白九淡聲道︰「許是有事忙。」

謝家主嗤了一聲︰「就他忙?當別人都是吃飽了沒事干不成!」

有人上了樓梯,匆匆趕來,躬身行禮道︰「謝爺,我家老爺因商會有些事要忙,現正在趕來的路上,特意讓小的前來知會一聲,一定趕到,還請謝爺稍——……」

謝泗泉「啪」的一聲放下酒杯,臉色極差︰「他昨天如何答應的?心里只顧著生意,這麼多年,當真是未曾變過!」

來傳話的人嚇得不輕,小心翼翼跟他賠禮道歉,被謝泗泉罵了一句,——不敢留——,連忙退出去了。

謝泗泉倒了幾杯冷酒,仰頭咽下,看著心情不好。

謝璟「啊」了一聲。

他才回神,轉頭問道︰「璟兒怎麼了?」

謝璟紅著耳尖搖頭,勉強撐著桌子起身道︰「腳麻的厲害,我,我起來去外頭轉一圈。」

謝泗泉緩了神色道︰「去吧,我讓胡達陪你在外頭轉轉。」

謝璟答應一聲,起身走了。

席上只坐了兩人。

謝泗泉不說話,九爺也坐在一旁安靜品酒,不開口。

謝泗泉轉了轉手中杯子,罵了一聲。

九爺道︰「謝家主稍安勿躁,許是路上耽擱,既已派人來說,一定會來。」

謝璟不在,謝泗泉——不裝了,他一貫肆意,此刻也毫不掩飾對賀東亭的憤恨︰「若是其他事,——就罷了,但此事關于璟兒,關于阿姐,他怎麼敢來遲……當年若不是他一心想去買船,阿姐怎麼會跟他跑去那麼遠的地方,又如何出了意外!」

九爺道︰「既是意外,大家都未曾預料到。」

謝泗泉眯眼看他,道︰「白先生倒是公道,我以為你和賀東亭爭廠子和地皮,生意上多有重疊,不太合得來呢!」

九爺慢慢咽下口中的酒,斟酌片刻道︰「就是因為如此,才對賀家多有關注,賀老板于治理方面確實有過人之處。」——

了不多時,賀東亭匆匆趕到。

白九起身同他打招呼,但謝泗泉只坐在那里叼著酒杯,懶得起身應付。

賀東亭也不以為意,他剛散會,頭發向後梳攏露出額頭,鼻梁上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穿了一身西裝解開外套扣子隨意坐——,一邊倒了杯酒一邊略微皺眉看了對面的兩人,視線落在謝泗泉身上道︰「我以為今日是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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