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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姥姥病懨懨的, 食欲不振。

家里和謝璟幾天前走的時候相差——大,勉強收拾了幾樣出來,另外幾只木箱放在一旁還未拆開, 別說開門做生意,反倒是關起門家里都未收拾好。

李元眼底帶著未睡好的小片青色,守著小爐子煮湯, 也是一臉擔憂。

謝璟過去看了一眼,小砂鍋里炖的是雪梨川貝銀耳,里頭還放了些干山楂用來養脾胃。

他問李元道︰「姥姥今日如何了,大夫怎麼說?」

「——太好,早上只吃了幾口粥,大夫說是長途跋涉累著了, 讓清清靜靜養兩天。」李元看了一眼里屋, 小聲道︰「之前煮了兩幅湯藥給姥姥吃,結果飯都吃——下, 今日改了藥膳, 清肝火也養胃。」

謝璟擰眉,盛了一碗川貝銀耳湯去房間。

老太太自從來了滬市就有些精神——振,倚靠在床頭那正在愣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謝璟端了一小碗湯過去親自喂她吃,撿著外頭有趣的事說給她听︰「姥姥,你來了之後還沒出去吧?這里跟北地完全不同,天氣暖一些,外頭的花也多,還有街上,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的行人,穿什麼的都有, 听說租界還有洋人開的西餐廳,回頭咱們也去嘗嘗,——知道比起俄人做的炖菜如何?」

寇姥姥道︰「洋人和洋人也——同,那些餐廳里吃半生——熟的牛肉,你可別去。」

謝璟趁說話,喂她一勺湯︰「哦,那就——去餐廳,我們去買布料,姥姥——是最喜歡買那些?我領了月錢,包場,隨您挑。」

寇姥姥笑道︰「你當是在青河哪,這里一塊布料就要好些錢,而且我也得看看最近時興什麼款式,做出來才——讓人笑話。」

說話間,謝璟已喂完了一小碗湯。

等寇姥姥吃了,謝璟就拿了外套過來,哄著老太太穿上,帶上李元一並去逛街。

謝璟帶他們做了電車,去了最繁華的一條路上逛街,李元頭一次來十分驚奇,——過好歹也在南坊見過好些俄人,對路邊穿西裝戴禮帽的藍眼楮洋人並——怎麼稀奇,只看那些店鋪。寇姥姥慢慢看著,神情也放松一些,她在家里躺了幾日,起初還讓謝璟和李元扶著,慢慢走到街上瞧見賣布料和衣服的商店就有了力氣,進去仔細瞧了——

管什麼年紀的女人,都愛逛街買東西,「衣」到病除,包治百病。

寇姥姥挑了一陣,選中一家老字號成衣店。

她在店里給謝璟和李元買了兩身衣服,又讓老板拿了幾匹時興的布料出來,在兩個孩子身上比了比。李元長得清秀,性格內斂文靜,——怎麼說話,一旁的謝璟雖然也是話少,但瞧著和李元完全不同,眉目冷淡,模樣俊俏,穿什麼都漂亮極了。

謝璟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站在鏡前稍作整理。

成衣店老板忍——住站在一旁夸獎,一個勁兒道︰「這身比剛才的還好,顯白,人也精神。」

寇姥姥招手讓他過來,推著謝璟轉了幾圈,笑著點頭道︰「是不錯,這件薄厚也剛好,就這麼穿著吧,——用換回去了。」

老板把試衣間里的衣服疊起裝袋,還給他們打了折扣,滿嘴不住的夸︰「老太太,您家這孩子長得可真好,都能去當電影明星啦,我瞧著最新上映的那部電影里的小生也沒他俊!」

寇姥姥倒也沒謙讓,她也覺得謝璟好看。

這家成衣店可定做衣裳,兼賣布料,店鋪里的衣服料子質量好,價格公道,寇姥姥滿意地各要了一些。

謝璟穿了新衣,襯得皮膚冷白,跟在一旁手指劃過幾件深色布料,買了些老太太喜歡的衣料。他垂眼挑衣服的時候,眼睫半垂著,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剛來幾天的外地人,倒像是當地大家門戶的小少爺。

伙計還沒見過他這般好模樣的客人,一時看得呆了。

謝璟喊了兩聲,那伙計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去取布料了。

謝璟給寇姥姥挑的那些料子,比剛才買的衣服還貴,全撿著最好的拿。

成衣店老板又一疊聲夸獎道︰「老太太好福氣,有這麼好的孫兒孝敬您呢,我瞧見過那麼多家小輩陪著出來逛街的,您家這孫兒可是最有耐心的一位了!」

寇姥姥心里高興,錢也花得痛快。

謝璟和李元提了大包小包走出去,他們走的時候正好有人進店,旁邊有人瞧見了忍——住多看了謝璟兩眼,等人走了才轉過身問伙計道︰「方才那人穿的也給我來一身,就要那件長袍。」

伙計連聲答應,一旁的老板笑得合——攏嘴,只後悔沒都留小財神片刻。

寇姥姥原本只是郁結于心,身體並無大礙,逛逛街分散下精力就好了。

逛了半日,三人回家。

李元一進來就去準備炖湯,謝璟搬了那些衣服布料進來,彎腰放好。

寇姥姥見他們如此懂事,嘆了一聲。

她走過去撫模謝璟頭頂,仔細瞧了他的臉,另一只手里握著謝璟的手感受到薄繭,心里到底還是有些難過,「璟兒在外頭受苦了。」

謝璟笑了一聲︰「姥姥哪里的話,我如今過得很好,有您陪著,九爺對我好,東院大伙兒對我也很好。」他今天的生活可是過去從未敢想過的,每一天起來都覺得充滿干勁兒。「回來一路上我都在想您做的飯,要是晚上有米糕就好了,我能吃上三大碗。」

寇姥姥被他哄笑了,身上也有了點力氣,起身去廚房蒸米糕。

李元給寇姥姥打下手,他跟在老太太身邊如今許了許多本事,手腳也勤快,洗菜切菜十分利落。寇姥姥做了——菜一湯,還蒸了好些米糕,加了一點干桂花和蜂蜜,一打開鍋蓋,熱氣混著甜香撲鼻而來,熱騰騰的一盤端出來,趁熱吃最好,香軟粘牙。

做飯的功夫,謝璟已打掃好房間,東西都收拾出來。

晚飯謝璟吃得很香,寇姥姥忍——住也跟著多用了一小碗粥,慢慢恢復了食欲。

謝璟這兩日留在家里陪著寇姥姥,擔心她年紀大了身體——好。寇姥姥倒是催了幾次,問道︰「璟兒,你這幾天一直在家,白家那邊如何了?可別耽誤了正經事。」

謝璟對她道︰「九爺去參加宴會,我可以休息幾天。」

寇姥姥听他這麼說才放心些。

謝璟在家照顧寇姥姥,和李元搭把手,把家里布置妥當。

寇姥姥在家給他們做衣服,李元也想去幫忙,但拿起針顯得笨手笨腳,連扎了幾次,寇姥姥笑道︰「你快算了吧,當初教你切菜都用了好幾個月,裁衣還行,針線就——用你幫忙了。」

李元撓撓頭︰「我太笨了,姥姥,你別累著,——用做那麼多。」他穿衣服很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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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姥姥教他道︰「這里和北地不同,吃穿精致著哪!人靠衣裳馬靠鞍,得穿戴整齊了,旁人才——敢小看你。」

李元看了一旁謝璟,謝璟卻道︰「姥姥,我要一件外衫。」

寇姥姥答應一聲,給他量身,謝璟伸直了胳膊低聲道︰「姥姥做大一些,我過兩年還會再長高一點。」

「哎。」

謝璟很少撒嬌要——麼,這次他開口,寇姥姥只當他缺衣裳,晚上挑燈給他縫衣。

夜已深了,李元在隔壁已經睡熟,能听到樓上人家輕微挪動桌椅的聲響。

房間里,小桌上點亮了一盞燈,祖孫倆坐在一處低聲說話。

謝璟在一旁陪著,過一會就把腦袋搭在老太太肩膀那,湊近了伸手去拽衣袖,寇姥姥道︰「別動它,剛縫了兩針,還——結實呢。」

謝璟「嗯」了一聲,又去踫另一只袖子,寇姥姥笑道︰「怎麼突然跟個小孩兒似的,姥姥手里拿著針哪,小心別踫到你手上。」

謝璟垂眼道︰「我做了一個夢。」

「嗯?」

「夢到姥姥……給我做了一件衣服,我放了好些年。」

「傻孩子,穿就是了,壞了姥姥再給你做一身。」

謝璟笑了一聲,伸手輕輕摟著老太太胳膊。

上一——寇姥姥走得早,臨去的時候一直喊著他名字,她說——清楚話,只流著淚反反復復喊他。

姥姥疼他,連到了最後也——是因為自己的病痛,而是覺得她的璟兒可憐,擔心自己走了,再無人照顧他。

謝璟跟她最親,他去戲班討一口飯吃的時候,兩手空空,只身上一件舊衣是寇姥姥親手縫制。

那件衣服被他保存了很久,上頭打的補丁都不舍得拆下來,洗干淨了小心收藏,哪怕成名之後也一直帶在身邊,是他最寶貝的東西。

這是他對親人唯一的念想。

謝璟低聲道︰「我——用找親人,姥姥,你就是我的親人。」

寇姥姥低頭縫衣,笑了一聲︰「傻孩子,姥姥年紀大啦,陪不了你多久。」

謝璟執拗搖頭。

寇姥姥縫了幾針,又放下衣服,取了一個木匣子過來打開給他,里頭是數張銀票和幾封銀元,加起來足有三千大洋之多。寇姥姥一並推給他,道︰「這是這些年你拿回來的錢,還有上次李元從南坊帶回來的一千大洋,家里小飯館賺的那些零零散散地都在這里頭了。」

謝璟看了一眼,道︰「李元沒要?」

「那孩子——要,倔著呢,全給家里了。」寇姥姥道,「我說留著給他成親用,他也搖頭說——,瞧著都快急哭啦,我就暫時先收下擱著,原想著再等幾年你從白府出來,給你倆留著做個小本生意用,眼下來了滬市,你用錢的地方多,先拿去用吧。」

謝璟也沒有推辭,收了幾張銀票,其余沒動,「好,我想過些天帶李元出去瞧瞧,滬市機會多,看看能做——麼。」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總要多準備下。

寇姥姥心結稍微打開一些,慢慢露出笑模樣,對謝璟道︰「璟兒別急,等小鋪子開起來,經營上幾年以後心里就不慌了,在外頭干得——順心,總還有條退路。」

謝璟笑了一聲,點頭應了。

鋪子從來不是他的退路,姥姥才是。

他有親人,一直都在他身邊。

另一邊,九爺接了帖子,正準備去參加宴會。

孫福管事讓人送了衣服和拜帖過來,服侍他穿戴好,又道︰「爺,今日是賀家的帖子。」

九爺應了一聲,沒什麼太大反應。

孫福管事又道︰「這賀家在滬市十分有名,賀東亭這位大老板算是白手起家,二十多年前憑著幾條小漁船慢慢做大,創辦了邵寧輪船公司,前些年又走了大運,現如今通匯銀號、通寶公司以及滬市證券物品交易——都在他掌控之下,听說近日正在組織籌建銀行。」

簡而言之,這位賀老板是滬市財神爺,來了當拜碼頭。

孫福管事小心看了九爺神情,這兩日小謝不在,爺話都少了許多,一時也猜——準九爺心里想什麼,見他沒說話,就繼續提醒道︰「賀東亭有一個獨子,唯一的禁忌就是這個兒子,听說小時候被擄走過,好不容易才找回來,平日里疼得眼珠子一般,一點磕踫也——許的。」

九爺點點頭,視線落在一旁桌邊的一只青花瓷瓶上,微微擰眉︰「怎麼把這瓶子擺出來了?」

孫福管事看了一眼,道︰「哦,這是小謝臨來的時候從庫房挑的,說是插花兒好看,忙起來一時半會忘了,我這就……」

九爺道︰「讓人送些花上來。」

孫福忙答應一聲,立刻讓人送了幾枝花上來,這時節桃花開得最艷,略作修剪插入瓶中。

九爺看了一會,淡聲道︰「確實有些意思。」

孫福管事又問︰「爺,這次讓誰隨行?」

九爺道︰「和上次一樣。」

孫福管事答應一聲,又笑道︰「那我現在差人去請,二少爺昨日像是在宴會上受了氣,回來去江邊跑了一圈。」

九爺淡聲道︰「這里——是北地,他那直筒子脾氣在這可不好使,是該摔打一下了,受些挫折也好,長長教訓。」

「爺說的是,玉——琢不成器。」孫福又道,「只是張虎威那邊今日少了一人,派去廠子那邊了,我去叫小謝回來一趟?」

九爺略想片刻,道︰「璟兒先——用去了,他太老實,去了吃虧都說——明白。」

「是。」

孫福去備車,九爺在房間里待著,把玩了一下長枝條上的桃花,瞧著那帶黑點的永樂青花瓷瓶也順眼許多,——過片刻後又索然無味。

謝璟回去幾天,他看到什麼都能想起謝璟,干脆提前下樓去。

外頭院子里有人在修剪花園,有人送了今日的報紙過來。

九爺接過看了下,沒什麼大事,倒是幾個公子哥捧戲子爭風吃醋上了頭條新聞,佔了大幅版面。九爺略掃一眼,看到上頭寫了那位賀家獨子的事,翻來覆去無非是富二代斗富,十分無聊——

多時,白明禹趕到,九爺帶他一同去宴會。

白明禹和九爺一輛車,坐在一旁——敢說話,但小動作——斷。

九爺忍耐片刻,問道︰「你扭來扭去做——麼?」

白明禹眼巴巴看他︰「爺,今天還是我一個人去啊?」

九爺︰「——麼?」

白明禹小聲道︰「我好長時間沒見小謝了。」

九爺轉頭看他,臉色不大好︰「你見他做——麼。」

「——是,我的意思是,就是,以前做——麼事兒都是我跟小謝一起,這孟——離焦焦不離孟的……」

九爺冷哼一聲。

白明禹嚇得打了個磕巴,一時也——知道自己說錯在哪里,下意識道︰「我就是覺得自己一個人——行,有小謝在還能提點著我些,學習做事也能讓您放心,小謝平時最听爺的話,可幫我了。」

九爺面色稍緩,但依舊道︰「他——必去,若要學什麼,留在我身邊,我親自教就是。」

白明禹諾諾應是,——敢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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