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褪盡,天邊隱約現出魚肚白。
整夜風雲過去,學院內的收尾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在亂戰中受傷的教員與學生都被第一時間送至最近的醫廳治療,趁亂混入與原本就摻雜在教員中的「不滅信仰」成員除極少數外,盡數伏誅。
因某些原因而臨時倒戈,或者受人蠱惑加入敵營的教員與學生也有不少,不過在被控制住後,接近天亮時分,所有服用過所謂「神果」的人,在某一時刻,身體如同泄氣的皮球,迅速干癟下去,毛發皮膚全部加速衰老,不多時便成為一具具干尸。
根據現場的醫者判斷,這些人的死因似乎和身上的黑色紋路有關。
至于聞訊趕來的學員家人,尤其是被蠱惑叛變的那一小撮,在經過一夜忐忑,四處尋求關系赦免後,突然听到自己孩子不治身亡的噩耗,當場便暈過去十幾個,其中也包括了侯爵夫人。
「一、一定是他們把米勒害死了……嗚嗚嗚……你這個當爹的到底管不管?你的兒子被他們構陷害死了!你還站在這里無動于衷,好狠的人啊……」
侯爵夫人拉住丈夫的衣襟,不斷用手捶著他的胸口,幾度哽咽,差點又暈過去。
「救不了的,救不了的……」原本精明矍鑠的勒夫侯爵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稠密的黑發一夜白頭,嘴唇干裂出血,卻也只是直愣愣看著學院門口的方向,托住妻子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妻子。
因為身份原因,勒夫幾乎在第一時間收到學院出事的消息,本就為最近貿易計劃殫精竭慮的老侯爵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體趕來,卻從萊因哈特率領的親衛隊那里听到了不好的消息——
米爾豪斯作出叛國行為。
想都沒想,勒夫第一反應便是兒子被人利用,他不會懷疑萊因哈特說的話,但要讓那個雖然不上進卻也不敢惹大麻煩的長子作出這種事,他更不信。
勒夫馬上想要找學院上層談,卻很快知曉另一件事——
連教員內都摻雜了叛徒。
整個學院已經進入最緊急狀態,親赴現場的「龍騎士」下令,對所有沾染「黑氣」的人員殺無赦,絕不能心慈手軟。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老侯爵身子一晃差點坐到地上,眼看將消息帶出的衛隊成員就要轉身回去,向來行事硬朗的侯爵大人當即就跪到地上,懇求留他兒子一條性命,結果鬧了不小的動靜,最後甚至由副隊長出面,才總算將他拉起。
不過關于皮爾的命令,除了萊因哈特外,現場也沒人敢更改,好在救援及時,經過最初的亂戰後,學院已經基本控制住,皮爾也撤銷了先前的命令,改為暫時控制住異變的學員,留待後續觀察。
現在正是異人相關事件最敏感的時期,這些「留待觀察」的學員,即使死罪可免,也絕對會被從嚴處理。勒夫本來打算,哪怕摘掉頭頂的爵位,也盡力不讓兒子留下污點,然而……
後來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平息叛亂後,萊因哈特親自來到外面一趟,將情況大致說明了下,同時也委婉的提了米爾豪斯等人的死因。
除此之外,萊因哈特派了些人手,準備將侯爵夫婦「護送」回去。
至于真正意圖,勒夫已經在對方的字里行間中察覺出了絲毫。
作為學員內部叛變的小群體發起者,米爾豪斯幾乎百分百與「不滅信仰」接觸過,勒夫侯爵自然無法擺月兌干系,近期接受調查幾乎是必然事情,所以名義上的護送,其實不過是監視罷了。
本以為經過瓦倫丁事件的洗禮,已經邁入人生巔峰,卻沒想到事態急轉直下,不僅長子莫名死掉,就連自己煥發第二春的仕途,恐怕都要就此徹底斷送。
勒夫自己心中的苦,遠比妻子更多。
在佣人攙扶下,侯爵夫妻兩人搖搖晃晃的離開了。
已經在臨時據點換回便服的皮爾,走到萊因哈特身邊,听著不絕于耳的哭泣聲,揉揉眉間,感嘆了一句︰「今晚的事,不少人要遭殃啊。」
萊因哈特臉色有些苦,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便回頭看了眼︰「里面的那些處理好了?」
皮爾搖搖頭︰「好不容易活捉的幾個,全部服毒自殺了,倒也算有骨氣,根本防不勝防。剩下的干尸,也沒法開口講話。」
「事情沒這麼簡單,潛入的奸細數量,已經超出學院教員的能應對的範疇,我不信沒有幾條大魚。」
「當然有,剛才我就差點走眼,劍技古怪的很,幾乎能貼著影子走,實力在劍聖里也算不錯了,還有東邊最開始突擊的地方,也有個蠻厲害的重劍士……不過活捉是痴心妄想,看到我出現,沒打幾下就自己抹脖子了。」
皮爾撓撓臉,語氣頗為不爽。
「情況都差不多,我也遇到個稍微棘手的,不過最後也是服毒了……能讓人這麼毫不猶豫的舍掉性命,‘不滅信仰’的洗腦,實在是太恐怖了。」萊因哈特也嘆了口氣,抬頭看著天邊,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扭頭問道︰「你的那個弟子怎麼樣了?」
在前來的途中,皮爾不經意間提過北澤的事情,萊因哈特便稍微上了上心,可是直到最後也沒有遇到那個少年,現在想起,自然有些的擔心。
「沒事,那小子運氣好,出事的時候和遲小厲呆在一起,心髒上挨了一劍,不過被魔法保護著,沒死成……後來依依趕過去,把他救了下來。」皮爾擺擺手,示意放心。
萊因哈特笑了笑︰「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吧……如果不是遲先生正巧在學院內,提前察覺到對方的陰謀,咱們來的稍微晚幾步,損失就遠不是現在能比了。」
「嗯……雖然不想承認,這次也還是多虧了他。」皮爾抬頭,即使知道沒有結果,也還是象征性的四處望了望︰「不過那個混蛋去哪了?自始至終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唔,謝謝,剩下的給輕傷的教員與學員送去。」
接過手下遞來的面包,皮爾分給萊因哈特一半,正準備咬下去,手里的重量突然消失,低下頭,面包已經消失不見。
「唔嗯……味道還不錯。」
狼吞虎咽的聲音出現在頭頂,不用猜便知道是誰。
皮爾氣笑道︰「補給處有的是,為什麼非要拿我的?」
「讓你背後說人壞話,這是懲罰。」遲小厲三兩口將面包填進嘴中,縱身從樹上跳下來。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也被扔向皮爾。
「這是什……什麼人?」
本來以為是什麼下作的「武器」,結果沒想到是個活人,皮爾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本能想要揮拳的手,將口吐白沫、明顯暈過去的男人放到地上。
「自稱叫什麼‘見鬼’,大概是這次事件的次要主使,還沒怎麼細問,剩下就交給你們了。」
萊因哈特與皮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激動。
「這份禮……真是太好了。」
萊因哈特連忙走到男人身邊,蹲,開始模索起什麼東西,遲小厲見了,不解的歪歪頭︰「干什麼?他身上可沒錢了。」
皮爾決定不去想為什麼遲小厲會知道這種事,從兜里模出半個被咬碎的薄膜︰「他們牙縫中都藏著毒囊,見勢不好便馬上自殺,你帶回來這個,是唯一還活著的。」
不多時,萊因哈特直起身,隨手向外扔了什麼東西,沖這邊點了點頭。
「多此一舉。」遲小厲搖搖頭,有些想笑︰「這個人可沒多少骨氣,被我逮到後,還沒等逼問,自己就先說了一大堆,什麼個人來歷,身份背景,在‘不滅信仰’里的任職……就差把族譜給我背一遍了。」
「……這麼容易嗎?」
「干嘛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皮爾猶豫了一下︰「權當我好奇,能不能講講,什麼魔法適合逼供啊?」
遲小厲再遲鈍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當即翻了個白眼︰「既然你這麼好問,我不介意讓你親自感受一下。」
「那還是算了。」
「依依呢?之前她應該在南邊處理‘小魚’,回來的時候怎麼沒看到她?」
萊因哈特指指前面︰「帶著傷員去醫廳了,還要謝謝她救下了不少無辜學員的性命。」
遲小厲一拍手︰「對了,那個北澤還活著吧?要是腦袋被砍去,我也救不了。」
「多虧了你的魔法,又有依依及時趕到,好歹活了下來——」皮爾剛要感謝幾句,突然看著遲小厲奸笑的表情,立馬警醒起來,免得被他獅子大開口,連忙改口道︰「不過也多虧這小子身子硬,等他醒過來,讓他捎點水果登門拜訪,好好謝謝你。」
小算盤被識破,遲小厲直接甩了個臭臉色︰「小氣鬼,留著自己吃吧。沒什麼別的事,我就回去睡覺了。」
說著,伸了個懶腰,向學院外走去。
結果一不留神,正好和一個著急向里面走的衛兵撞到一起。
「不好意思啊。」虛情假意的道了個歉,遲小厲打著哈欠,繼續悶頭走自己的。
結果沒走兩步,又被身後的聲音叫住。
「等等……您是遲小厲先生嗎?」
「你認識我?」遲小厲回過頭,有些詫異。
裝扮與周圍略有出入的衛兵大喜,從斜跨在肩膀的布袋中,模出一個信封︰「泰勒殿下給我看過您的畫像,這次來是專門給您送一份消息。」
「泰勒殿下?」遲小厲抬起頭,卻看到萊因哈特與皮爾都晃晃腦袋,這才打開信封,隨意看了兩眼,臉色就立馬變了。
「出了什麼事?」
皮爾迅速圍過來,卻看到遲小厲皺起眉頭,擺了擺手︰「是一點私事……我恐怕要離開利亞幾天了。」
…………
潔白的病床上,芙蕾雅安靜的躺著,如同一位沉睡的公主,只不過這份本該優美的畫面,卻被她臉上罩著最新型醫療裝置破壞,將少女本就病態的小臉印的更加慘白。
床尾站著兩個人。
杰諾爾指甲幾乎嵌進肉里,死死攥住拳頭,看著少女,不說話。
哲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責︰「是我的疏漏……我真的沒想到,她會對小芙蕾雅下手。」
杰諾爾張了張嘴,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一般沙啞︰「我知道您盡力了……自然不會怪您,不過希望您能如實告訴我,‘那位’動手的原因是什麼?就算想報復,應該也是針對我吧?為什麼要對這麼一個……」
後面的話,因為過于憤怒,而變成了低沉的嘶吼。
哲也面露幾分難色︰「據說是……詢問關于你的事,小姑娘便撒了個謊,結果被識破了,‘那位’的脾氣又不好……」
「所以就要對這麼一個小孩子下重手嗎!」杰諾爾忍不住吼了出來,不過馬上閉上眼楮,深吸幾口氣︰「……抱歉,我有些激動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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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諾爾清楚,現在暫時不是追究的時機,他也沒有實力與資格追究,所以如何讓芙蕾雅轉危為安,才是當務之急。
小姑娘已經昏迷兩天了,期間哲也找來了各種醫師,幾乎用遍了不同種類的治療性魔法,卻沒有絲毫成效。
杰諾爾仍有些不死心︰「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听說西大陸的手術治療效果不錯……」
「沒用的。」哲也忍不住打斷他,滿目愁容︰「這不是尋常醫療方式能解決的……先前的效果你也看在眼里,除非那位‘女王’親自動手解開,其他方法都無濟于事。」
杰諾爾頹然垂下雙手。
直到此刻,他才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無力。
甚至連一個信誓旦旦保護周全的小姑娘都救不了。
辦法不是沒有,就算對方的魔法再厲害,如果老師趕到,應該也能輕易解決。
只是一旦將這邊的事告訴老師,老師恐怕會對自己非常失望。
思前想後,杰諾爾最終還是在懷中模了模。
將那封早就寫好、卻遲遲未決的信交到哲也手上。
「麻煩您幫我寄到利亞,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