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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這一生中, 鮮少有過格外開心的時候。

居于裴府時,-忍受數年如一日的苦修,與諸多閑言絮語、刻意刁難, 有時听得幾聲稱贊, 他年少成名,心中向來不會因此生出波瀾。

在學宮修習時,每日最為期待的事情,便是能見到謝小姐的影子。

倘若能和她打上一聲招呼、說上一兩句話,心里的小人甚至會咧嘴傻笑,忙不迭滾來滾去。

那時他的快樂來得簡單,借她看過的書、修習她練過的術法, 都能讓裴渡覺得距離她更近一。

但這-快樂畢竟只是虛妄,在短暫的竊喜之後, 是遙不可及、宛如天塹般的距離,連帶著喜悅也不再純粹, 變成了淡淡的、帶著零星幾分澀意。

因-在此時此刻,面對著謝鏡辭漆黑的眼楮,從未體會過的情緒洶涌如潮水,自心口瘋狂蔓延滋生。他被狂風暴雨擊得頭暈目眩,幾乎以為自己會即刻昏倒過去,腦袋止不住發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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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徹底傻掉了。

裴渡半晌沒有回應,謝鏡辭心里同樣緊張,頭腦發熱, 奈何他雙頰通紅的模樣實在可愛, 將她的忐忑不安-消大半,忍不住想要抱上一抱。

「我說了這麼多,」謝鏡辭忍著笑, 語氣里仍有緊張拘束,「-不-算做點回應嗎?」

裴渡把指甲深深刺入手心。

生生發疼,這里不是夢境。

原來喜悅到了一-極致,便不會變成笑。

沉甸甸的情愫裹在心口,再轟地一聲爆開,心髒跳動的聲音又快又凶,如同浸在甜膩的蜜糖里,伴隨著砰砰亂炸的煙花。

「謝……」

他眼中竟又騰起薄薄的紅,喉頭一動,嗓音沙啞得過分,一本正經︰「-是真正的謝小姐嗎?」

歸元仙府內妖邪橫行,其中不乏能變換面容之物。

謝鏡辭當真沒想到,裴渡听到這番話的第一個念頭,是確認她可否真是謝鏡辭本人。

她先是覺得傻得好笑,旋即又覺心中酸澀,捧在他臉上的-指輕輕一劃,描摹出少年人稜角分明的面部輪廓。

裴渡渾身都是緊繃,因她的動作長睫微顫。

「裴公子何出此言?」

謝鏡辭往後退開-許,仍是直勾勾看著他的眼楮︰「難不成真正的謝小姐,不會對你說出這-話?」

她平日里習慣了叫他「裴渡」,偶爾喚上一聲「裴公子」,疏離卻曖昧,被脆生生念出來,隱約藏著幾分逗弄的意思。

裴渡哪里經得起這樣的撩撥,仿佛被貓爪撓在心尖上,忽然又听她低聲道︰「-若想知道我是真是假……不妨親自來驗明一番。」

放在他臉頰上的雙-無聲移開。

謝鏡辭握住他-腕,慢條斯理地往上帶-

指觸踫到她凝脂般的側臉,在她的牽引下,慢慢往下滑。

他心亂如麻。

偏生謝小姐並不急躁,頗有耐心地問他︰「怎麼樣?-覺得是真是假?」

她稍作停頓,亮盈盈的雙眼月牙似的一彎︰「還想繼續嗎?」

裴渡沒有即刻應聲。

謝鏡辭還在靜靜等他的回應,倏然察覺脊背上籠了層熱氣。

裴渡的瞳仁漆黑一片,涌動著許許多多她看不真切的情愫,如同雷雨之下的暗潮,只需一眼,就讓謝鏡辭胸口一震。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先是壓上她脊骨,然後力道漸漸加重。

取得主動權,-著裴渡臉紅是一回事,被他突然之間搶佔上風,淪為被撩撥的那一個,就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回事了。

謝鏡辭以為他會-足無措,對這個動作毫無防備,一時亂了陣腳,把即將出口的話生生憋進喉嚨。

裴渡漸漸靠近,兩人的黑發與衣物悄然摩挲,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細微響聲。

「……謝小姐。」

他把腦袋輕輕埋進她脖頸,嗓音極低,止不住地輕顫︰「我快瘋了。」

張牙舞爪的謝鏡辭因為這短短七個字,再也不敢胡亂動彈。

「所以,」她被裴渡的呼吸弄得有-癢,努力穩住心跳,強撐著羞怯問他,「-的答復是什麼?」

小室內靜了短短一瞬。

然而下一刻,對她做出回應的,卻不是裴渡的聲音。

——門外本是寂靜無聲,猝不及防響起尖銳刺耳的慘叫︰「救命!」

旋即房門被猛地沖開,來者並非正殿里的任何一位修士,-是一團周身散發著熾熱溫度的幽火!

裴渡凝神蹙眉,須臾之間轉身拔劍,擋下突如其來的進攻。

「幽火。」

謝鏡辭險些氣成河豚,又恨又惱︰「劍陣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崩塌。」

「許是出事了。」

幽火以來去無蹤、凶戾狠烈聞名,裴渡劍意凜冽如冰,道道白芒織成密集巨網,將其瞬間斬作四散的碎屑。

他一向溫潤自持,很少使用這樣的殺招,想來同樣心懷怨氣,有-不大高興。

謝鏡辭沒忍住嘴角的笑︰「我們還是出去——吧。」

她說著眸光一轉,望向少年漂亮的鳳眸,笑意更深︰「答復可以慢慢來,不急。」

裴渡周身殺意未散,听她這句話的瞬間,耳根再度涌起火一樣的紅。

小室之外魔氣四涌,能听見斷斷續續的呼救聲。謝鏡辭暗自皺眉,與裴渡一同趕往正殿,首先闖入視線的,便是魔物們上下起伏的影子。

「裴、裴公子!」

有修士瞥見二人,一面迎敵,一面倉皇出聲︰「不好了,劍陣不知為何突然破損,魔物們全都穿過陣法闖進來了!」

角落里響起一聲高呼︰「劍陣——劍陣還有多久能修復?」

「快了!」

陣法旁側的數位劍修皆是凝神屏息,在心中默念劍訣,靈氣匯聚成刺目白芒,逐一填充劍陣損毀的空隙。

謝鏡辭只覺一個頭兩個大︰「劍陣怎會突然破損?因為外邊的魔氣太強?」

「應當不會。」

裴渡搖頭︰「在劍陣之外,劍氣能阻絕襲來的魔潮,很難對陣法造成太大破壞,我與幾位師兄師姐估計過,假若一切如常,我們能堅持四到五日。」

「那——」

「劍陣受損,只可能是陣法之內出了問題。」

冷淡的少年音突然出現,謝鏡辭循聲望去,見到緩步走來的楚箏。

「還記得嗎?在這-弟子之中,有人被心魔附了體。」

謝鏡辭心頭一動。

心魔本應在破壞護心鏡後立馬離開,卻礙于劍陣,不得不滯留在此地-

想走,被它附體的那個人,也必定想讓-迅速離開——只要被在場的修士們發現貓膩,察覺心魔的所在,那人毫無疑問會成為被萬般唾棄的罪人,聲名盡毀。

邪魔之氣能侵蝕神器,亦有損毀陣法之效,只要那人趁眾人不備,靠近陣法注入邪氣,就能制造缺口,讓心魔迅速溜走。

為了自己的名聲,便毫不猶豫讓這麼多人置身于九死一生的境地……

謝鏡辭眼底生冷,目光一晃,越過重重疊疊的人影,來到正殿大門。

這回裴鈺沒像之前那樣縮在角落,-是領頭站在最前方,揮劍斬去洶涌-來的妖邪,儼然一副正道領袖的模樣。

他修為已至元嬰,又是裴家既定的下任家主,在修士之間向來地位不低。

不久前的那番爭執不過是段小插曲,在生死存亡之際,不少人都拋去了鄙夷和-笑話的念頭,跟在他身側。

值得一提的是,這人手里握著的並非湛淵劍,-是曾經的明光。

明光雖然也是不俗之物,但較之神器湛淵,就顯得不那麼出風頭。听說他在劍冢得來的本命劍並不符合心意,裴風南百般無奈之下,尋來了這把削鐵如泥的明光。

這叫什麼。

拋棄正牌妻子,用情人掙來的錢討好心中女神,結果-麼也沒撈到,吃了閉門羹。

實在可笑。

裴鈺的劍招凌厲非常,處處裹挾殺意,所到之處腥風陣陣,可見飛揚的血花。

他似是听到那聲「裴公子」,順勢轉過身來。

裴渡。

他今日以身涉險,不惜讓自己置身于此等危機之下,也一定-做到的……便是整垮裴渡。

在場盡是正派修士,乍一-去,除裴渡以外,沒有任何人能帶來邪魔之氣。

然而無人知曉,其實在當初的鬼冢里,他為陷害裴渡引來魔潮,沒成想一個不留神,竟被邪祟偷襲,沾染了魔氣。

白婉何其寵他,得知此事後秘密尋來名醫,沒有透露一點風聲。

名醫醫術自然高明,骨髓、經脈與血液中的魔氣被渾然清空,一干二淨,只有裴鈺自己知道,還剩下一處地方。

他不為人知的心魔。

裴渡天生劍骨,對劍術的感悟遠超常人,裴風南本就不滿于兩個兒子的平庸,將其收養之後,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那是個無恥的小偷。

偷走了本應屬于他的榮耀、屬于他的關注、屬于他的無限風光,甚至……屬于他的劍。

沒錯。

倘若沒有裴渡,以他裴鈺的天資與心性,只要多加修煉幾年,再度前往劍冢的時候,湛淵定會服服帖帖,認他為主。

只要沒有裴渡的存在,他的人生必然一帆風順,步步高升。

所以,竭盡所能地除掉那塊絆腳石,並非所謂「惡毒」,-是情理之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份執念成了心魔,在連裴鈺本人都毫不知情的時候,悄悄在他心底越扎越深。

當他有所察覺,已是魔氣入體、附著在心魔之上。

這件事萬萬不可讓其他人知道。

心魔事關重大,即便是白婉,也沒有能力助他消除,倘若被裴風南得知風聲,他就完了。

裴鈺決定憑借自己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

其中最好最快的辦-,就是讓裴渡跌入泥潭,變成眾人唾棄的廢物。

來到歸元仙府時,有某-東西纏上了他-

並不畏懼劍氣,跟在他身旁竊竊私語,聲稱有辦-助他剔除心魔,讓裴渡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只要護心鏡被侵蝕,秘境便會大亂。到時候人心惶惶,-當眾指出裴渡身懷邪魔之氣,就算沒有證據,那些修士也會對他心生懷疑。」-

道︰「想想那日在鬼冢的懸崖上,不也是靠-三言兩語,就令他百口莫辯了麼?」

在情急之下,人們往往如同密集的蜂群,被群體的浪潮攪亂所有思緒,情緒化地跟隨大流前行。

只要他搶先表明態度,就能為這出浪潮奠定最終的方向。

「我這里有張失傳多年的濯魔符,能探出邪魔之氣的所在。」

那聲音見他動心,繼續道︰「不-急著用它,我附著在你身上,會被此符察覺。待我離開後,-再以尋魔之名將其發動,與此同時……把邪氣注入裴渡體內。」-

說著帶了笑意︰「-的邪氣藏匿于心魔之中,不會被符咒感應。想象一下,到時候整個秘境,唯有裴渡被查出身懷邪氣,其他人會如何-他?百口莫辯吶。」

裴鈺無-否認,他心動了-

且是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那種心動。

一切都進行得極為順利,他在正殿附近轉悠,等那聲音告訴他裴渡已至,便驅動邪氣入侵護心鏡,把秘境攪了個天翻地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裴渡竟帶頭設下了劍陣。

寄居在他體內的聲音無-離開,濯魔符也就無-使用,更讓裴鈺憤恨不已的,是所有修士一邊倒,紛紛選擇相信裴渡。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氣得渾身發抖,那來歷不明的聲音卻語氣悠哉︰「別慌。只要-破壞劍陣,助我離開,到時候一切按照原本的計劃,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劍陣被毀,邪魔定會大量涌來。

但他既然已經錯了第一次……

那這第二次,便將錯就錯吧。

邪祟的慘叫與笑聲不絕于耳,裴鈺按耐不住心下激動,一面迎敵,一面揚聲開口,難掩格外高昂的語調︰「諸位!我方才搜尋儲物袋,找到了一件寶貝。對于找出此次異變的幕後黑-,或許大有用處。」

他之前可沒有這麼自信果斷,也不知道想出了怎樣的-子。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如今乍一開口,謝鏡辭下意識覺得不對勁。

「我曾經四處游歷,在一處遺跡發現了傳說中的濯魔符,听說能搜尋邪魔之氣的源頭,驅散邪祟。」

裴鈺道︰「既然我們找不出線索,不如用它來試上一試,如何?」

……濯魔符?

謝鏡辭從沒听過這個名字。

裴渡沒給他絲毫眼神,拔了劍去治退邪魔。

如今的歸元仙府,已然成了求生無門的煉獄。

劍陣白光大作,映出周圍環繞著的濃郁黑潮,霧氣綿延不絕,被染成黑紅交織的詭異色澤,邪魔的身影詭譎非常,密密麻麻聚在陣法之外-

今陣法破開一道裂口,魔物們欣喜若狂,有如過江之鯽四涌-來。

失去了護心鏡的禁制,每個魔物都至少有金丹修為,不少弟子被傷得血跡斑斑,無從反抗。

即便到這-時候,裴鈺最為關心的,竟還是在第一時間拉裴渡下水。

「請各位再堅持片刻!劍陣馬上就能——」

女修的聲音被逐漸淹沒,在四周狂吼的疾風里,驟然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嚎。

——方才還只剩下一道小口的劍陣,竟被一道黑影猛地撞破,陰風怒號,邪氣大漲,謝鏡辭駭然抬起視線,見到一個碩大無比、渾身環繞著鬼火的骷髏頭。

「這、這是什麼東西!」

距離它最近的修士倉皇後退,臉色發白︰「這玩意兒……起碼是元嬰巔峰!」

元嬰巔峰。

在場的元嬰修士並不多,更何況絕大多數人都受了傷,面對此等龐然大物,莫說反抗,連逃跑都做不到。

有女修吐出一口鮮血,忍下發紅的眼眶,耗盡最後幾絲靈力擊退邪魔,破口大罵︰「到底是哪個混蛋破了劍陣!現在我們全都要死在這兒,-高興了嗎!-是老娘能活著出去,第一個就殺了-!」

「沒救了!我們死定了!」

「元嬰巔峰……我們這兒有元嬰巔峰的人嗎?」

另一人顫聲道︰「裴二少爺!我記得-是元嬰修為,對不對?」

裴鈺咬牙,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是元嬰不假,但方才經過一番纏斗,靈力早就沒剩下多少,-是正面對上那個怪物,無異于自尋死路。

從進入秘境到現在,在他心里,頭一回生出了後怕的情緒。

這-邪魔來勢洶洶,如同許久沒吃到食物的餓鬼,即便是他,也沒有信心能全部清除。

尤其是這只突然出現的大怪物。

全都怪那道莫名其妙出現的聲音。

沒錯……一切都是它的錯,如果-不找上他,就不會發生這麼多破事,害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猶豫著沒說話,心里思緒萬千,正打算找個借口,佯裝出受傷無-動彈的模樣,毫無防備地,听見身旁一聲驚呼︰「裴公子、謝小姐——!」

一陣凌然疾風掠過。

裴鈺不敢置信地抬頭。

骷髏頭中幽火四溢,森森骨頭一張,便從口中吐出熊熊烈焰。

鬼火不比尋常火焰,通體散發青黑之色,即便擦身-過,也會帶來鑽心刺骨的劇痛。

裴渡身法極快,有如出鞘利劍,-中劍氣嗡然,隱隱聚出蒼龍之勢,于他側身躲避鬼火時驟然一揮,頓時冷光飛濺,有如瓷瓶乍破,蹦出清凌水光。

謝鏡辭跟在他身側,較之裴渡,步法更加難以捉模,悄無聲息避開幾道鬼火,刀光所過之處,泛起蘊了血色的幽影。

刀光劍影,生出吞天之勢。四面狂風大作,在聚散不定的光影中,竟生生將怪物逼得節節後退。

如此亂戰,倘若冒然上前相助,只會給他們徒增麻煩。

但因著這份迎敵之勢,方才已然灰心喪氣的修士們陡然一靜,再度握緊-中法器。

「不好了!這怪物破陣太凶,其它方位也受了影響!」

「我去東邊!」

「我去南邊——喂-,別哭了,快跟我來!」

一時靈力激蕩,妖邪嚎叫、刀劍 然與陰風咆哮不絕于耳,在四下喧鬧之中,猛然響起一聲刺耳怒吼。

骷髏頭的修為遠遠高出在場所有人,裴渡與謝鏡辭雖能與之纏斗片刻,奈何之前損失了太多靈力,逐漸落于下風。

尤其是裴渡。

為結成劍陣,他幾乎耗去了所有氣力,雖然後來服下丹藥,但總歸不復平常實力。

怪物在源源不斷的攻擊下怒氣漸生,鬼火燒得越來越旺。

裴渡靈根屬水,最為克制此等烈焰,-想破除魔核,只能依靠他的靈力。

謝鏡辭竭力摒退重重進攻,見他已經逐漸靠近骷髏口中的魔核,咬牙默念法訣,為其分擔-許攻勢。

烈焰如刀。

裴渡咽下喉間血腥氣,握在劍柄上的-指微顫。

邪火凶猛異常,長劍已被灼出道道裂痕,不剩下太多力量。他-想破開魔核,唯有拼盡全身氣力,將靈力注入其中。

……到那時候,他大抵也會受到反噬,修為大損。

但這是唯一的解決之。

鬼火肆無忌憚啃噬著骨髓,雖然無-回頭,裴渡眼前卻隱約閃過一個姑娘的影子。

他已經……想好了給她的答復。

少年劍修立于烈焰中,長睫微垂,-上用力。

當他抬手之際,在耳邊不休的哀鳴里,忽然響起一道無比熟悉、清澈如泉的嗡鳴。

裴渡微怔,抬頭。

「那是……」

不知是誰顫著聲喊︰「湛、湛淵劍!」

神劍有靈。

在千鈞一發之際,原本被施加禁咒、牢牢縛于裴鈺腰間的長劍,竟開始了劇烈的顫動。

顫動愈來愈凶、愈來愈烈,錦衣少年慌忙想將-按住,卻只見寒光一現,嗡然如龍吟。

那把被施加重重枷鎖的劍……

竟沖出劍鞘,向著烈火之中的人影轟然奔去!

湛淵性寒,于半空劃出清幽雪色,如同破曉時分的第一束冷光,擊碎蔓延開來的死氣與黑潮。

裴渡唇角微揚。

這是同他無數次並肩作戰的老朋友-

回來了。

屬于湛淵的寒光勢不可擋。

凜然劍氣凝成道道冰牆,有如風檣陣馬,游龍咆哮——

只需這一劍。

鬼火倉皇退去,長劍深深沒入魔核之中。

當火星四溢、魔物發出瀕死哀嚎的剎那,所有人都不由閉上眼楮。

裴渡與骷髏頭的殘骸一並落地。

所幸有湛淵相助,他雖面無血色,卻也不至于落得筋脈受損的境地。

方才的一切都遠遠超出所有人預料,過了半晌,才有修士喃喃道︰「死……死了?」

「當然死了!」

他身旁的人敲他腦門,帶著哭腔︰「我們還沒玩兒完!」

「湛淵劍,那是湛淵劍吧!我听聞裴公子墜入深淵,本命劍便被裴家奪了去……劍中果然是有靈的!」

這番話句句屬實,但在某-人听來,就難免不是滋味。

裴鈺知曉那骷髏不好對付,本想看著裴渡逞英雄鬧笑話,沒成想湛淵出鞘,反倒將他本人襯作了小丑。

他沒辦-再等下去了。

「諸位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有件大事沒干。」

裴鈺整個身子都在抖,從懷里掏出濯魔符︰「作惡之人還沒被找到,如今邪魔逼退,我的這張符咒,是時候——」

他話音未落,忽然听見一聲哼笑。

「濯魔符?听都沒听過,誰知道-是不是在唬弄我們。」

孟小汀殺得滿臉血,朝他微揚下巴︰「我-上有個更為直白的證據,不知大家有沒有興趣-上一。」

龍逍默默給她遞了塊錦帕。

這回連謝鏡辭也模不著頭腦,心甘情願當她的捧哏︰「-麼證據?」

「劍陣把心魔困在這兒,-肯定想出去。」

小姑娘咧嘴笑笑︰「怎麼出去?當然是破壞劍陣啊!我早就做好準備,在正殿藏了顆留影石。」

孟小汀雖然咸魚,但她不傻啊。

當時給辭辭療完傷,她听完楚箏那番話,第一反應就是,心魔必然不可能坐以待斃,想要盡快出去。

只要一顆留影石,查出幕後那人的身份,豈不是手到擒來。

微風拂過他鬢邊的亂發。

裴鈺像是一幅突然褪去了所有色彩的肖像畫。

謝鏡辭在心里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孟小汀。

永遠的神!

「話說回來,這張濯魔符到底是個-麼東西?」

莫霄陽上前湊熱鬧,瞥一眼他-里的符咒︰「我從來沒听過這個名字,莫非是失傳已久的上古神——咦?」

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下,謝鏡辭察覺不對,好奇開口︰「怎麼了?」

「這符咒上寫著的,好像是我們鬼域的字跡。」

莫霄陽撓頭,見裴鈺呆立著一動不動,將濯魔符拾在手中,細細一認,兩眼發直。

孟小汀也被勾起興趣,湊近了探頭探腦︰「快快快!這符上寫的-麼東西!」

莫霄陽︰「呃——」

「這上面寫的是,‘哪有-麼濯魔符’。」

莫霄陽神色復雜,一字一頓念完正面的字符,說罷-腕微動,翻到另一面︰「‘這-也信,蠢貨’。」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正殿中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總之,」孟小汀輕咳一聲,「不如我們一起來看-留影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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