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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白陽天

「你這又是何苦……」

歐雅明長嘆一口氣說道。

銀光隱去,劉睿影看到一柄刀鋒架在歐雅明的脖頸上。

刀尖在前,刀柄在後。

刀柄上握著一只手。

這只手枯瘦有力,皮膚偏黑,但其中隱藏的氣血之力卻極為旺盛。透過皮膚,劉睿影甚至可以看到他的血液奔騰,似大江大河,有搬山移海之能。

不過令他奇怪的是,這柄刀不是白色,而是烏黑。

一把烏黑的刀,如何能發出銀光?

劉睿影想不通……

方才那一瞬發生的太快,以至于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反觀歐雅明,卻絲毫沒有慌亂。

手中甚至還端著酒杯,慢慢啜飲,時不時朝著酒面吹一口氣,讓其起來波紋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

酒湯隨之蕩漾,直到撞在酒杯壁上,才逐漸收斂勢頭,回歸于平穩。

似蕩然的音律,于無形之間激起萬般律動,將氣流層層分割,風也變得破碎,余音消散,風又重聚,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握刀之人听見歐雅明所說,久久不語。

劉睿影從這把刀和握刀的手,已經知道此人是誰,可他並不像抬頭確認。

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全天下的刀,大多都是銀白。

至于其他顏色的刀,不超過十把。

這十把刀無論是各種顏色,卻都是逃不出權貴之手。

其中最出名的,莫過于陳家陳四爺的烏鋼刀。

現在這柄烏鋼刀暫時換了主人,它已不在陳四爺的手中,而是被金爺借去。

烏鋼刀在此,握刀之人當然就是金爺。

歐雅明也識破了來人的身份。

整個下危城中,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還沒有產生。

即使放眼天下,就連擎中王劉景浩見到了這位歐家家主,也得以禮相待,不曾刻意為難。敢于如此的,當今只有金爺一人而已。

他的妹妹先行攪擾,現正在台上與胡夫人相對。

做哥哥的,卻又出刀脅迫歐家家主歐雅明。

任憑誰了解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都會以為這兄妹倆是商量好的,一前一後,一明一暗,就是為了復仇。

這倆人倒是十分干脆利落,也極其和諧,沒有二心,只奔著復仇的目的,妹妹身為女子,能夠思想如此堅定,也實在不易。

但只有劉睿影清楚,老板娘不可能和金爺有所商量。

他們倆只是恰好做了同樣的事情,在同樣的時間。

追根溯源,就是因為他們倆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思考問題的方式大致一樣。

歐雅明喝完了杯中酒,伸手想要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鋒推開,但試了試,刀鋒卻紋絲不動,不由得抻了抻脖子。

不管是誰,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都是一件不舒服、不愉快的事情。

「這把刀要是我沒有記錯,應該是陳四爺的烏鋼刀吧?我知道她在下危城里,來都來了,卻不找我喝杯酒,未免有些太見外了。」

歐雅明接著說道。

金爺還是沉默相對,一句話不說。

劉睿影似是做足了準備,終于抬起頭來看向金爺,卻發現金爺雙眼緊閉,眉頭緊鎖,用力抿著嘴角,滿臉都是糾結。

「用了一輩子劍,最後被烏鋼刀架在脖子上,也真是造化弄人。」

歐雅明微微扭頭,看向劉睿影,笑著說道。

劉睿影尷尬的陪著他一同笑了笑。

金爺的事,他早就清楚,但卻一個字都沒有對歐雅明說。

他沒有想到,金爺卻是選在這樣一個時刻動手。

正好他坐在歐雅明身旁,這讓他如何選擇?

袖手旁觀,兩不相幫都說不過去。

「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歐家主第一次嘗到滋味吧?」

金爺睜開眼說道,手里的刀卻依舊不動分毫。

「的確是第一次嘗到。」

歐雅明說道。

「感覺如何?」

金爺繼續問道。

「感覺很不錯,甚至音樂有些期待。」

歐雅明又笑了起來。

直到現在,他的神情依舊平靜。

在這樣的情況下,這般平靜的神色,著實有些嚇人……

其中蘊藏的意義不言而喻。

能坐上歐家家主之位,歐雅明自然不是普通人。

他平靜的面色下,到底有什麼樣的魄力,無人知曉。

「期待什麼?」

金爺眉頭也舒展開來,不緊不慢的問道。

兩人似是許久未見的老友在敘舊。

雙方因為日久天長,未曾見面,所以對互相的境

遇都不夠了解,但又顧惜往日的輕易,所以只能這麼慢吞吞的,東拉西扯,沒話找話。

「期待你手中的刀鋒還能出現什麼變化。」

歐雅明說道。

他左手攥拳,在桌上輕輕敲擊了兩下。

一旁嚴陣以待的一劍,立馬領會了意思,拿起桌上的酒壺,往喝空的酒杯里倒酒。

眼看著就要滿溢出來,歐雅明卻仍舊沒有喊停。

酒湯在杯口鼓脹,呈現出一個圓弧。

一滴酒落下,將圓弧打破,酒湯瞬間如洪水般,順著杯壁,傾瀉,出來,在桌面上淤積出了一灘。

迅速膨鼓起來,似有漲破之意,卻被邊緣聚攏住,只能拼命聳動,卻無法流出半分。

這時,歐雅明才終于又敲擊了一下桌面。

一劍手中的酒壺,應聲而停。

他用左手端起酒杯,這次卻是一飲而盡。

揚起脖子的時候,金爺手中的刀鋒有意識的朝外移動了半寸,避開他的皮肉。

「痛快!」

歐雅明放下酒杯說道。

「歐家主果然不是常人,能再在這種情況下喝酒的,我只見過兩類人。」

金爺沉吟道。

「可否說說?」

歐雅明對此極為感興趣。

「一類是妝模作樣,一類是有恃無恐。」

金爺說道。

「錯了錯了……一個人能妝模作樣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心中有恃無恐。所以這兩類人其實是一類。」

歐雅明說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這刀鋒還能有什麼變化?」

金爺話鋒一轉問道。

「正是。」

歐雅明點了點頭。

金爺再度沉默良久,突然收了刀,從歐雅明背後走到他面前。

「來,看座!」

歐雅明右手虛引。

一劍憤憤的搬來一張椅子,放在金爺身後。

金爺毫不客氣的坐下,將刀橫放在腿上,沒有收進刀鞘之中。

「討杯酒喝。」

劉睿影看他這話卻是沖著自己說的,也不假思索,當即倒了杯酒,遞到金爺手上,

對劉睿影倒的酒,金爺很是放心。

接過之後,立馬喝空。

酒湯從嘴角流下,用袖子一抹。

「既然你收了刀,那就證明咱們可以聊聊。」

歐雅明說道。

「你怎麼知道剛才我不會殺了你?」

金爺問道。

「你若是想殺我,剛才就不會只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歐雅明胸有成竹的說道。

方才那一刀,他也沒有反應。

其實他知道金爺對自己滿懷殺心,但這里卻不是動手的地方。

即使他能殺了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

一劍就在身邊,連弓子隱藏在暗處,張弓以待。

鋒利的箭頭已經瞄準了金爺的眉心許久。

只要歐雅明下了決心,這一箭定能將他頭顱射穿。

歐雅明雖然坐在這里不動,但卻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給連弓子暗示。

剛剛那杯滿溢出來的酒,就是其中之一。

酒杯如月,月滿則虧。

要是太滿,月光便會如酒水般四溢而出。

歐雅明讓一劍不停的倒酒,就是倒給連弓子看的。

意思是,這酒杯有限,酒卻無窮。對應在他和金爺身上,便是自己的命數有天定,而他只動了刀,卻沒有動殺心,所以要再等等。

滿溢的酒水有桌子接住,他的性命雖然被金爺的刀鋒架著,但也不是沒有退路。

連弓子自然收到了這個信號。

本以如滿月的弓,隨著右臂放松,漸漸合攏,但箭矢卻仍然搭在弓上,沒有撤下。

他還在等。

等歐雅明再次的暗示。

「我當然想殺了你,這點你沒有說對。」

金爺搖著頭說道。

「但不是現在,不是這里。」

歐雅明一針見血。

金爺無言以對。

一個人若是鐵了心做一件事,是不會有任何猶豫的。

對于復仇之人,最痛快的,無非就是看著自己的仇人人頭落地,血濺三尺。

金爺將自己的雙眼閉上,證明他的心里還在反復衡量,並未做下最終的決定。

他也知道歐雅明身邊有兩大高手,一劍和連弓子。

趁著大雪紛飛,遮擋視線之際出刀,本是為了躲避連弓子例無虛發的箭矢。

但誰能想到這雪被風卷走,只在一瞬間就移開了。

他還未下定決心,但天意卻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

金爺又信心避開一劍的一劍,卻

沒有信心躲開連弓子的一箭。

一劍從地上來,一箭卻是從天上來。

天地都被封住,唯一留存的生機便是撤去刀鋒。

否則歐雅明或許會死,他自己也決計無法離開。

對于歐家而言,死去一位家主當然是大事,但只要再選出一位,主持大舉便好。

可他卻是青府的不多的希望。

若是死在這里,那青府的隨後一縷香火便就此中斷。

孰輕孰重,他心里還是有個分寸。

「你從震北王域離開時,我便收到了消息,但我沒有追究。前去殺你的人,都是你們的王爺手下。你到了中都,搶了我歐家二十八柄歐家劍,我也知道,但我還是沒有追究。不然即便你能出的了中都城,也決計進不來下危城。」

歐雅明語重心長的說道。

這口氣,和晚輩苦口婆心的說教不成器的後背一模一樣。

「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你才是。」

金爺很是嘲諷的說道。

「這是兩次,我都放了你一馬,算上剛才這次,總共三次。老話說,事不過三,你可懂得?」

歐雅明伸出右手,伸直三個指頭說道。

「有些事,一次就夠。」

金爺惡狠狠的說道。

「我並沒有對青府趕盡殺絕。」

歐雅明說道。

「不然你怎麼會還留有性命去做苦役?看守苦役的人,哪里是你的對手,遲早都會逃跑的。我之所以讓你去做苦役,難道你沒有想過就是給了你一條生路?

歐雅明眉毛一挑,高高在上的說道。

劉睿影心中凌然……

這才是真正的歐雅明,這才是歐家的家主。

起底青府上下,使其在朝夕之間崩潰,害的全府人顛沛流離,竟然還能冠冕堂皇的說成自己對他有恩。

這已經不是無恥二字可以形容的了的。

說出這樣的話,不但需要臉皮,還需要定力。

能臉不紅,心不跳,還說的這樣冠冕堂皇,歐雅明二者兼備。

「那第四次,是不是我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金爺問道。

「你從來沒有運氣,你的運氣就是我是否願意。不過你的確在我這里很討喜,因為我願意再給你第四次機會。」

歐雅明睥睨的說道。

「剛才不是還說事不過三?歐家主這般朝令夕改,怎麼在下危城里作威作福,豈不是也讓今日在坐的眾人恥笑?」

金爺反問道。

「凡是總有例外,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事不過三,但對你可以多一次。」

歐雅明說道。

「我倒是想听听。」

金爺干脆將烏鋼刀收回了刀鞘。

听人說話,起碼得有個好態度。

既然方才自己沒有對歐雅明下死手,現在卻是也沒必要將刀鋒露在外面。

一個東西再具有威懾力,用的多了,就會便的尋常。

好鋼用在刀刃上,出刀當然也要算準時機。

「將你盜走的二十八柄歐家劍還給我,我放你出城,從此不再為難。但是震北王域你不能再回去,除了這里之外,天下之大,任你安身,我還會給你一大筆銀子。我想以你金爺的本事,即便換個地方,也能過得很好才對。到時候我還是當我的家主,你願意做你的江湖豪客也好,當個富家翁也罷,任憑你選。」

歐雅明兩手一攤。

金爺的眼神開始有些許閃爍。

混跡這麼多年,他也知道這仇怨二字的分量,卻是世世代代無窮已……

今日若是了解,便也了解。

問題就在于,了解的方式到底是什麼。

「這樣好了,咱們各退一步。那二十八柄歐家劍我就當你是買來的,我現在還想買回去。一柄劍當時在中都城里賣多少錢,我付三倍的價。如此卻是你有面子,我有里子。」

歐雅明看到金爺開始游移不定,連忙趁熱打鐵。

「你是在告訴我,真正的仇人不是你,而是震北王?」

金爺低著頭問道。

歐雅明大笑著,讓一劍再度給自己和金爺都倒滿了酒。

他覺得自己已經解決了面前的敵人。

對付復仇之人最好的法子,除了被其殺死之外,就是讓他有了新的、更大的仇人。

有了更大的仇人,且不說能幫助自己一起對付他,還會給他帶來無窮的麻煩,就算他大仇得報,那個仇人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這卻是如同輪盤般,永遠都在轉動,仇恨也永遠無法消散。

震北王那要比歐家大得多,震北王也比歐家主更位高權重。

這樣一個現成的替罪羊,卻是拿來就用,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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