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在乎溫度的話。
礦場周圍是分辨不出季節的。
除了冬季寒冷,白雪皚皚以外。
其他的季節根本沒有一點標志。
春天。
別處都會下雨。
但礦場這里卻一滴雨都不會下。
冬季融化的冰雪,全都滲透到了黃土之下。
地面上一點痕跡都不會留。
如果只從顏色判斷的話。
礦場的季節只有秋。
因為入眼的,除了土黃色之外,就是漫山遍野的紅。
鐵礦石是紅色的。
反過來說,只要是紅色的石頭,大多都是含鐵的。
經過錘煉,便可以提出鐵來。
而礦場,則是鐵礦石最為集中的地方。
看在眼里,盡皆都是一片暗紅。
和鮮血即將凝固時的顏色,一模一樣。
剛過凌晨。
這位前來金爺口中的怪客就已經從他的府邸里走了出來。
他的府邸卻是比金爺還要大得多。
他出門在街道上大步流星的走著。
這是一處鎮子。
似是比陽文鎮還要繁華數倍。
但金爺明明告訴了劉睿影。
礦場周圍人最多,最熱鬧的鎮子就是陽文鎮。
難道他是在說謊嗎?
看起來的確是這樣。
不過金爺說卻說得是實話。
因為這位怪客所處的鎮子,沒有名字。
也並不繪制在地圖之上。
這整個鎮子都是他自己一人的產業。
在鎮子中,他有整整十八座公館。
更別提那些個商鋪,酒肆,茶館了。
而且在這些商鋪,酒肆,茶館忙活的掌櫃和小二,卻都是他的僕從。
這位怪客竟是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財力,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繁華的小鎮。
小鎮里用這自己發行的貨幣。
雖然也是白花花的樣子。
可卻不是銀子。
而是鐵。
用鐵打造的一枚枚圓形鐵片就是這里的貨幣。
要知道,私自鑄幣可是重罪。
罪名不比鑄造倒賣兵器的罪過小。
但這位怪客卻是連那震北王域的官府都那他沒轍。
因為整個鎮子都是他一人的產業。
盤問起為何私自鑄幣,他只說這不過是自己無聊時的一種消遣游戲。
昨晚他喝了大半天曲居士。
還和一位姑娘,嬉戲了大約有一個多時辰。
按理說,他不會起的這麼早。
可是他卻凌晨就出了門。
酒意和困意仍舊在他身上徘徊。
但是他卻毫不在意。
小鎮中買早點的商鋪已經開始營業。
因為這是他們老爺,也就是這位怪客的交待。
無論自己在哪,做什麼,有沒有起床出門。
小鎮中的一切都必須和很真實的鎮子一樣,按部就班。
這位怪客身高近八尺。
身材魁梧強壯。
雖然酒勁還未完全下去。
但他的面龐卻沒有絲毫疲憊之色。
尖尖的鷹鉤鼻,反而讓人看了之後都會覺得殘酷不已。
今天他穿的很是隨意。
他身穿著一件黑色平素綃衫子。
腰間綁著一根玄色虎紋角帶。
雙眸如古井無波,沒有任何神采。
整個小鎮只要看他到他走出來了,都會恭敬的行禮,甚至面露畏懼。
而這位怪客,卻是連頭也不會點一下。
就這般徑直的朝前走去。
只不過今天,所有人在恭敬和畏懼的同時,臉上都有一絲不解的申請。
因為他們的這位老爺,從來沒有散步的習慣。
走的最多的路,就是從自己的這處公館,走到另一處。
「你說今天是怎麼了?」
一個商鋪的兩位伙計,看著自己老爺的背影,正在交頭接耳。
「不知道……八成是心里不痛快吧……」
另一人說道。
「還能有什麼不痛快?昨晚送進公館的那姑娘,我可是看到了一眼……長得真叫個水靈!要是給了我,連著十天都能笑的合不攏嘴!」
開啟話頭的那位伙計說道。
「所以你也就這點出息了……老爺什麼女人沒見過?他要是不痛快,一定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
另一人說道。
這兩人說的沒有錯。
他們的老爺,這位金爺的怪客的確是出了極為要緊的事。
或許在旁人眼里,都算不得事情。
但在他眼里,卻是天下第一的要事。
他可以不喝酒,不和女人睡覺。
但是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能發生的。
因為他的一處公館里,竟然丟了東西!
整個鎮子都是他憑借一己之力建造的,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家僕,卻是根本不會有一個外人。
那丟東西的原因只有一個。
就是有人監守自盜。
他之所以被金爺稱作怪客,自然是有道理的。
怪客的重點就在一個怪字上。
雖然每個人都會有些癖好,但他的癖好卻是正常中最為奇怪的一個。
他喜歡收藏。
正常人收藏往往都是一些古玩字畫之類的東西。
說白了,都是現在值錢,將來更加值錢的東西。
可是他卻不。
那些值錢的東西他不是買不起,而是讓他一點都提不起興趣。
他只喜歡自己天馬行空想象出來的,極為不切實際的東西。
比如那和門板一樣寬厚的劍,以及百丈長的鐵鞭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前他的這些想法只能留在腦中。
他是一個看到任何東西都能產生奇思妙想的人。
比如當他看到包子,會覺得若是面皮里面裹著一個鐵疙瘩,會不會一口把人的牙齒硌掉?
看到蒸籠的一層層籠屜,又會想到為何不造個底下有輪子的鐵皮屋,讓人站在里面的時候刀槍不入?
這一點,倒是和南陣有點像。
他們二人都是腦子里極為奇幻的人。
只不過他不認識南陣。
而他自己也做不出來這些東西。
在金爺到來之前,這想法都只是想法罷了。
在金爺成為礦主之後,卻是有人把他的這些奇思妙想,全都變成現實。
沒人知道他為何會這麼有錢。
就連小鎮中的人也不知道。
因為他們的老爺既不做生意,也極少走出這他自己建造的小鎮去賺錢。
但他卻總是有花不完的錢。
不但足夠支付這些家僕的月錢。
還夠他自己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各式各樣無用的想法。
他昨晚睡覺的公館,是他十八處公館中最為重要的一處。
所謂重要,並不是因為里面放著錢。
而是這處公館的地下,有一個極大的大廳。
里面陳列著他所有的收藏。
也就是他腦中的那些奇思妙想變成實物之後的玩意兒。
在這大廳的旁邊,還有一個小屋。
里面是一個鑄造室。
這間鑄造室和普通的鐵匠鋪沒什麼區別。
只不過是排煙的通風管更長了些罷了。
因為在地下想要露出頭去,難免就會比地面上多些距離。
雖然他的手藝不行。
可是他卻酷愛鍛造。
尤其喜歡匕首和短刀。
只不過他的手法的確是過于陳舊和殘次……
至今為止,卻是沒有打造出一把讓他自己滿意的。
所有的殘次品,都被他擺在一個櫃子里。
他並不是每天都會開爐鑄造。
通常都是心血來潮。
昨晚本是很高興的一夜。
他興致起來的時候,總是要到這處公館的地下大廳去細細把玩一番他的收藏品。
在他眼里,這些奇形怪狀的鐵器,都是一個個亭亭玉立的絕代佳人。
甚至比他床上的那位姑娘還要有誘惑力的多。
果然每個人的興奮點都是不同的。
若是人人都一樣,也就不會存在‘怪客’的這個稱謂了。
看完自己的收藏。
他總是想要去看看自己的鑄造室。
雖然他不一定就會開爐鑄造。
但他總是想要看看。
有時候靈感就在一念之間。
說不定這一看,就會讓他又有些頓悟,鑄造手藝再上一個台階。
可是今天一看,確實讓他大驚失色。
因為他的鑄造是里除了那個挪不走的鐵匠爐以外空無一物。
就連打鐵的錘子,卻是都不見了。
更不用說,那些個他打造的殘次品的短刀。
架子上空空如也。
什麼都沒有。
然而昨晚並沒有听到任何動靜。
再看看架子上的灰塵,這些東西被偷走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然而他卻是也記不得自己上次走進這間鑄造室是在什麼時候。
不過他知道,偷東西的人,一定是自己人。
一定還在這座他建造的小鎮上。
因為最近這一個月以來,沒有任何外人入內,也沒有任何自己人出去。
小鎮的采購通常都是三個月一次。
那會兒是整個小鎮最熱鬧的時候,也是外人最多的時候。
現在距離上次采購才剛剛過去了一個月。
他有想過,會不會是上次采購時,有人悄悄混了進來偷走了他的作品?
然而他很快就否決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因為架子上積攢的灰,根本不到一個月的量。
而且他雖然記不得具體自己上次是多久來的,但他卻知道一定沒有超過一個月。
既然上次來到這鑄造室時,沒有發現什麼不同。
那就說明,自己的作品被盜的時間,決計不到一個月之久.
可是轉念一想,誰又會來偷一堆不值錢的殘次品呢?
要知道那些短刀,雖然是用鐵礦石打造出來的。
但價值卻還遠遠不如本來的鐵礦石在熔煉之前……
小鎮中的人,都知道自己老爺的這個習慣。
雖然知道他有花不完的錢,但也都知道他的收藏和作品卻是一文不值。
這樣一來,本以為是自己人監守自盜,現在卻是又顯得說不通了。
所以這位金爺口中的怪客才會極為惆悵的在凌晨就出門散步。
人在想事情的時候,都希望自己的注意力能夠更加專注。
但若是什麼都不做,四下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反而會越發的靜不下心來。
只有找一個不那麼復雜,卻又能持之以恆重復的動作來邊做邊想,才能夠讓自己的注意力得以集中。
而散步,就是他為自己找到的辦法。
邊走路,便思考。
很快,他就把自己的小鎮轉了一圈。
可是腦中仍然沒有任何答案。
這位怪客沒有一個朋友。
起碼在這座小鎮上沒有。
所以他也無人可以說道說道。
其實他無比的期待每隔三個月的采購。
因為其中一位賣菜的小伙子讓他很喜歡。
每次來,他都會邀請他到自己的公館里去吃飯喝酒。
而且還付給他三倍的菜錢。
但這位賣菜的小伙子,卻也
不能算是他的朋友。
只能算是一個他比較賞識的年輕人。
即便旁人都不覺得一個賣菜的年輕人到底身上有什麼有趣或值得賞識的地方。
但他就是如此對待。
怪客之所以怪,正是因為他的與眾不同。
若是他和旁人一樣,覺得一個大好兒郎每日賣菜過活,不思進取,那他也就不是怪客了。
沒有朋友的好處是,他的確是省去了很多麻煩。
他很有錢,卻是用不著求著別人幫忙。
而有錢人的麻煩大多來自于朋友。
若是沒了朋友,自然也就沒有了這些麻煩。
大部分時間,他都為自己這樣的輕松而欣喜。
只有極少的時候,他卻是很想找個人來說說話。
整個小鎮雖然看上去熱鬧,祥和。
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若是沒有了他,沒有了他的金錢支撐。
這里很快就會變成荒無人煙的一片戈壁。
卻是再也看不見紅紅的花,青青的草。
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奮力的搖搖頭。
好似是想要把這般堪破眼前現實的想法從腦袋里刷出去一般。
只要能繼續活在他自己給自己編織的環境中,那他就是快樂且幸福的。
時間久了,其實他早已習慣。
就連他的家僕中,很多人都覺得,這個小鎮就是真實存在,如此運轉的。
但當這位怪客堪破現實的想法從腦後升起時,卻是就沒有那麼輕松能夠壓制下去。
通常他應對的辦法都是大口的喝酒。
把鎮上的所有酒肆,飯館,茶坊全都喝一遍。
從最東頭喝到最西頭。
因為他十八處公館的最後一處,就在最東頭。
喝完之後,他就會抱著自己公館門前的立柱大聲嘔吐。
他的嗓門很大。
平日里放生大笑都會傳遍半個鎮子。
更別提喝多之後這般撕心裂肺的嘔吐了。
每當他喝多的時候,都是整個小鎮的不眠之夜。
直到他將胃里的酒水,飯食全都吐干淨。
然後就連黃綠色的膽汁都吐出來之後,才會一**坐在台階上抱著柱子睡著。
這樣的事如果放在別的富翁身上,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因為富翁都要面子。
有錢人有錢,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面子值錢。
然而有錢人花錢,往往也是因為維護住自己的面子很貴。
但這整個小鎮都是他的,所以也就不用講究什麼面子可言。
其實這位怪客是有武道修為的。
雖然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高。
但僅憑他揮舞著幾十斤中的鐵錘整整一天都不會疲憊就可以看出來,他的修為想必不低。
可是他為何不用調動勁氣來逼出酒意呢?
或許是因為只有他在喝多後嘔吐的時候,才能察覺到自己的真實。
安逸的生活往往就會讓人渴望有些波折。
而怪客眼里的波折就是痛苦。
喝醉後嘔吐的難受,卻是他最容易找到的痛苦。
畢竟他還沒有奇怪到用鞭子抽自己,或者用刀劍砍自己的這般地步。
時不時的大醉一場,嘔吐過後。
既讓他的得到了真實的痛苦,也讓他把昨日堪破現實的苦悶忘得一干二淨。
接下來的日子,便又能好好的享受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
只是今天,他卻是有了一種新的痛苦方式。
那就是思而不解。
想不明白一個問題,是一件比喝醉酒後嘔吐更加痛苦的事情。
人們往往苦悶思考的事情,都是愛而不得,求而不得,或恨而不得。
但他什麼都有了。
自然也就沒有這層憂慮。
可是擁有的一旦失去,還是他親手做出來的。
卻是讓他倍感傷心。
就像當時南陣說什麼都不願意賣掉自己那輛四輪車一樣。
這時候,物件就是一種象征,一種寄托。
放在哪里雖然不起眼,只能蒙塵。
可是一旦不見了,卻又會讓人大發雷霆。
這種情感不是戀舊。
而是習慣。
人與人之間也是這樣。
說什麼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純粹是說教。
朋友之間若是真的很久都不見面,也不聯系。
那情願就干脆沒有這個朋友。
既然是朋友,肯定是要常常見面,頻繁聯系的。
即便沒有什麼正經話可說。
但就這麼一起坐坐,也是一種享受和放松。
不見面也不聯系的朋友,還不如巷子里一條每次見到你都會汪汪叫的野狗。
就是一條野狗,突然有一天你走過這條巷子時,發現它不見了,或是不對你叫了,也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位怪客不會抽煙。
而思考問的時候卻是又不能喝酒。
因為酒一旦喝起來,只會一杯接一杯,越喝越多。
到最後便會徹底忘記了自己思考的事情,轉而專注于是否能再多喝下一壺酒。
他繞著自己的鎮子走圈時,三番五次的想進入酒肆里喝酒。
但他都忍住了。
雖然丟的東西並不值錢,也不緊要。
可是他就覺得不舒服。
當他轉到第二圈的時候,目光卻是驟然變得冷厲起來。
盯著鎮子里的每一個人,都像是在盯著賊一樣。
雖然這眼神的恫嚇無濟于事。
但就好似他在鎮子里一圈圈漫無目的的散步一樣。
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注意力有個焦點罷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不算是朋友,但卻離他最近,還能算的上是說過幾句話的人。
金爺。
不過他和金爺卻是也咩有什麼過多的交流。
向來是他出錢買鐵礦石,買鑄造手藝,金爺收到錢後,把他要的東西原封不動的打造出來,交還給他。
不過金爺每次打造的東西,卻是都能讓他稱心如意。
一來二去的,便也對金爺有些好感。
從他能為自己造一個鎮子就能看出,這位怪客是一個極為封閉自我的人。
而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能逼他做任何事了。
但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這個樣子。
雖然沒有人逼你,但你卻是也非做不可。
無論你願不願意都是如此。
當他把鎮子里的每個人都盯著看了一遍之後,他突然想去找金爺。
雖然他最近腦子空空,沒有任何想法需要金爺為他打造成物件。
但他就是想要去找金爺。
人總是需要傾訴的。
即便他已經想到當自己見到金爺時或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的走出了自己的小鎮。
這處小鎮距離金爺的府邸,不遠也不近。
若是騎快馬的話,小半個時辰就能趕到。
可是怪客是不會按照常理去做事的。
他偏偏選擇走路。
礦場周圍的風,只有在日出破曉時才會稍稍停歇一會兒。
然而這停歇,卻不是說完全沒有風。
只是比其他時候小了很多罷了。
可是隨著日頭逐漸升高,風沙也會越來越大。
原本很近的路,他卻是走了大半天才到。
金爺府邸門口的護衛,自然是認識他。
因為誰都忘不了,他帶著車架,把那把跟門板一樣寬厚的劍拉走的情景。
所以遠遠的看到他之後,就通報給了護院總管。
金爺的護院總管之所以能成為護院總管,不是因為他手中的刀曾經在江湖上聲名顯赫。
而是因為他對人情世故的透徹,也是旁人難以企及的。
護院總管知道自己主子,金爺,在做一件事的時候,最恨別人前來打擾。
只不過凡是都有例外。
先前他與小機靈和劉睿影拼酒時,公子金世羽的死就是一件例外。
現在他正在給小機靈和劉睿影接風時,這位怪客的到來就是例外。
對于例外,他一向拿捏的極為準確。
只不過一天之內接連出現了兩次例外,倒也的確是讓他覺得太過于巧合。
一個活人死了。
然而另一個活人卻又來了。
似是在彌補空缺一般。
當這位怪客走到金爺的府邸門口時,金爺已經站在了門口迎接他。
劉睿影帶著華濃,還有小機靈也都跟著一起。
大家都想想見見這位怪客。
尤其是小精靈。
他雖然不是怪客,但卻最愛和怪客打交道。
在他眼里,怪客不是怪。
而是有特點。
有特點的人,總是有他獨到的一面。
無論是做事的方法,還是思考問題的角度,通常都會推陳出新,讓人眼前一亮。
而這些,正是小機靈所需要的。
春天很快就會過去。
一年只有四個季節。
而小機靈肚子里有關今年的十大傳奇故事,才剛剛積累了三個。
所以他可不是得勤奮一些?
不放過任何有特點的人。
不放過任何與眾不同的故事。
「你怎麼走來了?」
金爺率先出口說道。
他熟悉自己的這位老主顧。
雖然他不知道這位怪客在自己的小鎮中生活時,大把的時間都是浪費虛度的。
金爺只記得每次他到自己的府邸找他打造物件時,卻都是來去匆匆。
又是騎在馬上,卻是馬都不會停下。
隨手甩出幾張記錄著自己想法的圖紙,便轉身消失在長風里。
像今天這般慢悠悠的走來,倒還是頭一回見到。
「我想被風吹吹。」
怪客說道。
隨即轉過身,迎面對著風。
風沙之大讓他有些睜不開眼楮。
但卻仍舊無法吹散他腦中的不解。
在門口佇立了良久,他才終于走進了金爺的府邸。
「被風吹完,總是要喝點酒。」
金爺說道。
「好。」
怪客思考了半晌,點了點頭說道。
只不過他的目光仍舊是筆直朝前。
沒有在任何人的身上停留過。
哪怕是掃視也沒有。
一般人若是如此,一定是高傲的表現。
只不過劉睿影卻是從他的眼中看出了緊張。
這恐怕是他第一次和這麼多陌生人的在一起。
金爺雖然不算陌生,可也著實談不上有多麼熟悉。
至于剩下的人,他更是連一次照面都沒有打過。
但喝酒又是一件極為輕松愉快的事情。
一個人在這麼緊張的狀態下,卻要去做輕松地事情,倒也著實是為難了。
但金爺只是問詢,沒有邀請,更沒有逼迫。
是他想了許久之後說了一聲好。
所以即便他心里的感覺並不是很妥帖,卻也得承擔這樣的結果。
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
「這次又要做什麼?」
帶回到先前宴席的廳內,金爺問道。
小機靈主動讓出了自己的座位,朝旁邊退了一格。
在他心中。
只要能听到別人說話,和讓別人听到他說話就好。
坐在哪里,卻是
都沒什麼所謂。
「沒有東西……近來喝了幾場大酒,似是把腦袋都吐空了。」
怪客說道。
「喝酒還是適度的好。」
金爺說道。
在座的其余金爺府邸內的江湖豪客紛紛笑了起來。
因為他們著實想象不到這句話竟會從金爺的嘴里面說出來。
畢竟金爺可是逢酒必醉,每次都要被四個人抬著出去。
「怎麼算適度?」
怪客問道。
「只要不喝到吐,就都算適度。我每次喝酒一定會被人抬回去睡覺,但我卻從來都沒有吐過。」
金爺說道。
先前那些嘲笑的人卻是都閉緊了嘴。
和他們先前覺得金爺說‘喝酒要適度’很可笑一樣,現在卻是覺得金爺這適度的標準著實有些不可思議。
但一個人既然對自己有標準,有要求,他就一定是個不錯的人。
哪怕這標準和要求極為的寬松。
寬松到喝酒只要不吐,那即便是爛醉如泥也算是適度也不錯。
起碼金爺還是有標準的。
然而這些犯了事前來投靠金爺的江湖豪客們,為何現在寄人籬下,活的如此憋屈?
正是因為他們對自己沒有任何標準和要求。
就連金爺這般‘適度’的標準都沒有。
若硬要說的話,他們的標準和要求就是一個字‘貪’。
貪錢,貪名,貪色。
終歸是貪得無厭,才會導致今日的下場。
「我每次喝酒,一定都是自己走回去。但走到門口一定會大吐一場不可。」
怪客說道。
「你下次可以試試少喝一杯,或許就不會吐了。」
金爺說道。
「不,喝多少我都會吐,即便我吐不出來,也根本不想吐,我也會扣著自己的嗓子眼,奮力的讓自己吐出來。」
怪客說道。
也不在乎面前是誰的酒碗。
端起來,就喝了一口。
「我這里的規矩,喝酒不許吐。若是實在要吐,也……」
「我會走到門外去吐的。」
金爺還未說完。
怪客就打斷了他的話說道。
「那你卻是得注意風向。若是迎著風吐,絕對會把你的衣服上糊的全都是。」
金爺笑著說道。
「我還沒有那麼笨。也不會喝的那麼醉。」
怪客說道。
他也笑了。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若是迎著風嘔吐的話,該是多麼尷尬的場景。
人想到自己的糗事總是會笑的。
只不過這些糗事要麼是以前發生的,要麼是還未發生。
若是正在發生,卻是就輪不到自己來笑。
旁人一定會大笑不止,笑到足夠把他自己那份一並算上。
「你不會只是來找我喝酒吧……」
金爺說道.
「為什麼這麼問?」
怪客說道。
現在他卻是慢慢的開始和金爺有些目光的接觸了。
雖然還是很僵硬。
但卻要比先前進門時自然的多。
「因為你若是想找我喝酒,怕是早就來了。」
金爺說道。
「沒錯……我一貫都是自己喝酒的。只是今天有個問題沒有想明白,而我卻又無人可說,所以我就來了。」
怪客說道。
金爺面露詫異之色。
他不知道什麼問題竟然如此嚴重,可以讓這位比自己還多金的主顧如此的神情恍惚。
「你一路走來都沒有想明白?」
金爺問道。
「我若是一路走來能想明白,便會立馬掉頭回去。絕對不會走進來一步。」
怪客說道。
金爺點了點頭。
這也著實符合他的性格。
「你若是想說,在坐的各位都能給你出出主意。」
金爺指著桌子上的各位對這位怪客說道。
包括劉睿影在內。
「我丟了些東西。」
怪客說道。
劉睿影看到他的嘴唇張開了三四次,才終究是說出了這句完整的話。
想必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很貴重嗎?」
金爺問道。
「不貴重,也不重要……反而是些極為白痴的東西。」
怪客說道。
「既然不貴重,也不重要,還很白痴,那丟了就丟了唄!偷白痴東西的人,定然也是個白痴!」
金爺說道。
只不過他卻是忽略了一點。
那就是有錢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有錢人家養的狗拉的屎都能搓成藥丸拿出去賣。
同樣,有錢人家再白痴的東西,拿出去或許都是稀世珍寶,能賣個好價錢。
金爺剛說完這句話。
這位怪客卻是突然拍案而起!
臉上流露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振奮。
「你說得對!我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不通了!」
怪客高聲說道。
激動的語氣都有些顫抖。
金爺卻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復述了一遍怪客的話,讓他不要在意罷了。
「你說那般白痴的東西,偷走的人也定然是個白痴對嗎?」
怪客說道。
兩只手扶著金爺的肩頭。
「額……是!」
金爺有些尷尬。
只好先應承了一句。
任憑誰,對這樣沒來由的熱情都會覺得有些尷尬的。
「所以我想不通的就是,究竟那人有多白痴,白痴到什麼地步,才會來偷那些東西呢……」
怪客接著說道。
像是在自言自語。
說完後便重新坐了下來,又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可能是因為神情激憤的緣故,這一口就卻是讓他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想要知道那人有多白痴,就得想知道他究竟偷了多麼白痴的東西。」
小機靈忽然開口說道。
劉睿影也覺得的確是如此。
既然已經對偷白痴東西,就一定是白痴人這一點達成了共識。
那麼想要知道這人究竟有多麼的白痴,只需要看看這東西有多白痴就好了。
沒想到小機靈這麼一問。
這位方才還激憤不已的怪客卻是轉而又靦腆了起來。
他扣了扣自己的後腦勺。
歪著嘴。
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其實……也不算是太白痴的東西。」
怪客說道。
畢竟那東西是他親手打造出來的。
若是貶低的一文不值,豈不是說他也是個一文不值的白痴?
人總是想要得到個夸贊和好名聲。
卻是決計不會有人爭著去做白痴的。
怪客雖然性情有些古怪,但他並不是個笨蛋.
自是能想通這其中的關聯。
方才說的這句話,無非是想給自己找補回來一些罷了……
「所以到底是什麼?」
小機靈急切的問道。
每當這個時候,他的心跳都會加速。
感覺熱血一股股的朝額前勇去。
他在給別人說故事的時候,往往喜歡打機鋒吊胃口。
可是他听別人的故事時,卻是片刻都按捺不住。
恨不得對方直接像竹筒倒豆子般,稀里嘩啦的一口氣全說出來才好。
急病還需猛藥醫。
小機靈這麼鍥而不舍的一追問,竟是讓這位怪客的神色緩和了下來。
「就是我自己打造了幾柄短刀。工藝非常拙劣……淬火都只有一遍。就連那鐵礦石里的雜質都沒有提煉干淨……所以刀身上慢慢的都是小黑點。並且設計的也不夠完滿……刀柄太細太短,和刀身相比卻是極為不合比例……我自己握在手里都覺得難受,更是不知偷走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怪客說道。
一口氣把這件事說完之後。
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突然覺得這並非是一件難事,而且說出來反而讓自己更加輕松。
尤其是有人听自己說的是時候。
就在這麼一瞬間。
他的性子卻是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這位怪客卻是喜歡上了這般喝酒聊天,高朋滿座的感覺。
卻是比他先前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悶酒暢快的多。
「你打造的短刀除了提煉的不夠精純,刀身與刀柄不合比例以外,是不是還都沒有開刃?」
劉睿影問道。
「沒錯!那樣的殘次品……何苦去給他開刃?何況這刀因為打造的太過粗糙,卻是特別清脆。我擔心刃還未完全開出來,刀身可能就已經斷裂了……所以打造完之後,我只是放在了櫃子里,自己當個紀念。畢竟是我親手做出來的物件,就那麼丟了,卻是覺得可惜……」
怪客說道。
劉睿影和小機靈不約而同伸出手來。
他們倆的掌心都有一把短刀。
形狀樣式都和這位怪客描述的一模一樣。
一把是從那位躺在棺材里死去的陽文鎮查緝司站樓中人的額頭上拔下來的。
一把是從金爺的義子金世羽的額頭上拔下來的。
怪客看到兩人手中的短刀之後,頓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劉睿影和小機靈對視了一眼。
看來這刀的確就是他打造的那些所謂白痴的殘次品。
可是偷刀的人,卻一定不是個白痴。
因為白痴既殺不死那位陽文鎮查緝司站樓中人,更殺不死金世羽。
偷刀之人,無非是想掩自己的真實身份罷了。
此人用這樣一把白痴又劣質刀,尚且能殺死很多人。
那他怎麼會沒有一把自己最為趁手的寶刀呢?
劉睿影想起同樣的刀,在那位老板娘那里,卻是還有一盒子。
只不過老板娘卻說這些刀是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現在看來,她卻是沒有對劉睿影說實話。
因為這位怪客發現丟刀的時間並不久。
最長也不超過一個月。
那般精明的老板娘,怎能會連一個月之內的事情都記不住呢?
顯然是不可能的。
「你們怎麼會有這把刀?!」
怪客指著劉睿影和小機靈的手說道。
「從死人頭上拔下來的……」
劉睿影說道。
「這刀?真的能殺死人嗎……」
怪客從劉睿影的手中拿過自己打造的刀,細細打量著說道。
這時劉睿影才算是徹底體會到了他的‘怪’。
一般人听到這刀竟然是從死人頭上拔下來的,一定會大驚失色。
首先詢問的,應該是此刀殺了誰。
而這位怪客卻是關心自己的刀到底能不能殺死人。
畢竟在他眼里,連開刃都不配的殘次品,竟然殺了人,這如何不是一件極為詭異且奇怪的事情?
「真的是從死人頭上拔下來的,真的有人用它殺死了人?」
怪客語氣急促的追問道。
「沒錯,而且是兩個人。一把刀一個。」
劉睿影說道。
怪客卻是突然嘿嘿的笑了起來。
「沒想到,我打造的東西,卻是也沒有那麼不堪!」
怪客得意洋洋的說道。
隨即把從劉睿影那里拿來的刀,別在了自己腰間。
生怕別人看不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