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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自是人間煙塵客【上】

時依風。

死了。

說起來,這丁州府已經幾十年都沒發生過命案了。

這間客棧掌櫃的听到樓上客房的異動,在連連呼喊小二未果的情況下,親自掌燈上來查看。

「這混小子莫不是又在偷懶耍滑!要是有耗子亂竄擾了客人該如何是好?」

緊接著,掌櫃的圓滾滾的身子便從台階上翻著跟頭跌了下來,屁滾尿流的爬出店外。

「殺人啦!」

可能是店外的燈火行人給了他不少勇氣,終于是放開嗓子大聲吼道。

剛從府內出來的劉睿影也听到了這一聲劃破丁州府夜空的淒厲喊叫,可是他卻連好奇的心思都沒有了。

進去時是他和賀友建兩個人。

出來時是他自己一個人。

勝負已分。

只是不管他喝了多少杯烈酒都沒法淡化霍望那毒蛇一般的眼楮,緊緊地盯著自己。

或者說盯著自己的劍。

「如今邊界戰事緊迫,臨陣換將實乃兵家大忌。賀友建且先讓他戴罪立功。若是他真的私通外敵那就更不勞你查緝司動手,本王會親自斬了他。」

這句漂亮話,便是劉睿影得到的全部交待。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頭,完全憑借著本能前行。

回頭看看,那府門猶如一幅幻景,而迎面來的又各個不知何人……

客棧門口堆滿了熙熙攘攘看熱鬧的人群,劉睿影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擠身進去。

不得不提,丁州府的治安應該確實是極好的。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負責城防的軍士已經將客棧封鎖還記錄了掌櫃與小二哥的證詞。

劉睿影直挺挺的走到時依風的尸體前面,彎下腰仔仔細細的看著他。

時依風面無異色,通體如常。

唯有頸部氣管處有一道淺淺的傷痕。用筷子輕輕一撥,一大股黑紫色的血漿混著酒氣涌了出來,打濕了整個前襟。

劉睿影驚的連筷子都拿不穩,掉在了地上。

听聞有位古人因時局所迫,不得已聞雷聲而掉箸,以掩飾自己的王霸之心。

而此刻,天地一片澄靜。

時依風號稱平南快劍,一手快劍怎麼著也能在平南王域排個前五。

但殺他的人卻在他提氣咽酒時一劍刺入,割斷氣管之後再拔出來。動作之快甚至讓皮膚和肌肉都來不及反應,依舊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只有絲絲血跡向外緩緩滲出。

「這得是多快的劍!」

尸體仍舊溫熱,但是空氣中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殺氣與劍意。

刺殺之人全然沒有運用任何修為,只是簡簡單單的如吃飯喝水一般。

出劍。

殺人。

收劍。

整個過程很輕,很小心。

似是有潔癖之人不願任何污漬弄髒自己的衣衫,又好像一只乳貓在用長著粉女敕肉墊的爪子撥弄風鈴。

僅憑肌肉的瞬間爆發便能達到如此驚鴻之影的一劍,

劉睿影見過快劍,可沒見過如此之快的劍。

時依風的劍就在身旁,可是他卻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

平南快劍。

這四個字在此刻成了對他最大的嘲諷-

————————————

丁州府,中都查緝司站樓。

劉睿影自知是無法交差的。

雖說擒拿賀友建是詔獄的要求,並不算是查緝司本部的命令。可是自己不遠萬里的從中都來到定西王域邊界調查狼騎犯邊一事,結果不但沒弄明白個子丑寅卯來,還連時依風都折在了這里。

「可是特派查緝使劉睿影?」

查緝司遍布五大王域,在所有州府之城、交界之地都設有站樓,一共一白零八座,每樓有一百零八人。其中三十六省下,七十二省著,由一位省旗擔任樓長。這

一百零八樓由四位司制共同掌管,是查緝司除了中都本部以外的最大勢力,也是查緝司查緝天下的最大依仗。

「正是在下,見過省旗樓長大人。」

「劉查緝使真是讓在下好等啊!」

劉睿影一進門,這位樓長就笑臉相迎。

完全不合規矩的做法,讓他很是模不著頭腦。

「四天前,天目省省巡蔣昌崇大人下了親筆批文。說您厥功甚偉,在定西王域邊界發現了壇庭與雲台的活動蹤跡,尤其是找到了壇庭前任庭令張羽書。因此特別擢升您為天目省省旗,繼續監視二人,察查邊界,巡視定西王域。」

劉睿影看著樓長遞過來的滄瀾雲錦鶴氅,木訥的伸手接過。

「劉省旗,您要是在丁州有什麼需要可千萬別客氣,隨時吩咐一聲就好!」

這樓長也是個見風使舵的主,看到劉睿影接了官服,當下立即就改了稱呼。雖然他和劉睿影現在同為省旗,但是劉睿影可是本部天目省省旗,直接听命于司督大人。而他卻只是一樓之長。級別雖然相同,地位卻不能同日而語。

省旗。

天目省第二等官職。

依慣例只設三位。

如今算上他劉睿影,天目省可就是四位省旗了。

以前也不是沒有因立大功而越級升遷的先例。

可是從末端小吏連升三級成了第四位省旗,恐怕查緝司的歷史上也是獨此一份。

劉睿影回想著剛才樓長說的話,更是一頭霧水。

壇庭?雲台?庭令張羽書?

只是張學究的身形和這個稱呼漸漸重合。

「好像他也問過我的劍……」

劉睿影不知道這把一直伴隨著的劍究竟有何吸引力,為何人人都對它情不自已。

自從踏進這丁州府城以來,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超乎了他的認知。

但官服已經接下,不管這功勞是誰做。賣好也行,頂替也罷,現在可全部都歸他。

余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卻有一事要樓長費心。」

「劉省旗請講,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平南快劍時依風,是我查緝司發展的外圍。他死了。」

劉睿影淡淡的說道。

「哦哦!是極是極,時依風在邊界隨劉省旗調查緝拿時,不幸遇襲身亡。在下已派人驗明正身,會和劉省旗聯名上報。」

樓長听完微微的愣了一瞬,接著說道。

他是知道時依風在客棧內被殺一事的,以為當下劉睿影提出來是想讓自己幫忙遮掩。畢竟剛升了官,誰都不願再背著個命案不是?自然大事化小,小時化了。

「不,樓長會錯意了。我確是想讓你和我聯名上報不假,不過這密函得要這麼寫……」

————————————

集英鎮,中軍行轅。

劉睿影離開的同時,賀友建便從府內別的門路秘密趕往邊界了。

此刻他又穿著當日劉睿影前來緝拿時的盔甲,腰間掛著配劍,站在地圖前若有所思。

連姿勢都沒變。

行轅外又走過一人。

站崗的執戟郎中只要看到有人形單影只在轅門外徘徊的,統統不敢吱聲……還不等人走近開口就一溜煙的跑進去通報了。

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又是通報些什麼呢?

無所謂,反正拉個官兒大的出來頂事就行。

「沈府令,就是那個人!奇怪……」

那個執戟郎中引著沈司軒來到了轅門口,卻見那人並沒有要進入的意思。反而越走越遠,朝邊界外草原王庭的地盤走去。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想要阻攔,卻已是來不及了。

————————————

草原王庭,左廬吞月部。

三部公思楓擔任前線統帥,領兵與賀友建

對峙。

相比賀友建的運籌帷幄,王庭這邊似乎只是當做一場兒戲。

大帳中思楓與他的部將們在樂師的伴奏下,跳起了草原特有的馬刀舞。

只見思楓手握雙刀,隨著激進歡快的樂曲上下翻飛。

他身子蹲的很低,兩腳不斷地交替踢出。

以手腕為圓心,帶動整個臂膀,越舞越快。

剎那間,營帳中的每一寸空間都被刀光所填滿。

觀之如雷霆震怒,耳旁卻只聞呼呼風聲。

突然,思楓將一把刀高高的拋起,而後飛起一腳將其踢到了門框處。

「刺啦」

門簾應聲而斷,露出一個人影。

「岩子!你回來了?」

思楓笑著說道。

——————————

丁州府內。

劉睿影剛走出站樓不久,就遠遠地听見有人在叫自己。

「哇!兄弟,你這身衣服可真是不賴啊!哪里買的?是中都的貨吧?瞧瞧這紋繡!瞧瞧這針腳!這緞面兒!嘖嘖嘖,走遍整個定西王域也不一定能買得到。」

劉睿影看到湯中松受傷的胳膊還包扎著掛脖子上,卻也不忘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新官服。一時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氣他那該死的老爹算計自己,笑他還是這般活的沒心沒肺。

那晚,湯中松因為霍望賜酒的關系,拼了命的往肚子里灌。早早的便吐的不成體統,被下人抬回了房間,對後面發生的一切概不知曉。現在看來,即便是酒醒之後也沒人對他透露過只言片語。

這究竟是幸福還是悲哀?

「府城里一家叫琉光館的書場,今天來了位很有名的博君人。我是那兒的老捧家,他們給我留了副座頭。怎麼樣?查緝使大人賞臉一同去听場書如何?」

劉睿影想也沒想便一口答應。

湯中松頓時樂極,但心里卻疑竇叢生。

這博君人便是指那說書人。所謂百說不厭,只為博君一笑。

琉光館果然不愧是丁州府城鼎好的書場。

寬敞的大廳,明亮的采光,連送上來的茶牌都燻了茉莉香。

打開一看更是數十種茗茶,幾百樣茶點,和外面料峭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真不愧是名角兒啊!你看光這打扮都這般與眾不同!」

周圍的議論鑽到了劉睿影的耳朵里。

琉光館給湯中松的位置自然是極好的。

他抬頭一看這位說書人,好家伙沒把自己嚇一跳!

臉上雖看不出年齡,但那一條條一道道的溝壑褶皺可是做不來假的。

頭上倒戴頂簑笠,腰間橫挎把長刀。

這哪里是要說書的樣子?你要說他今天是來唱一出《戰太平》的,保管人人都信。

「這可真怪了啊!我听說書這麼久…什麼借古諷今,談古論今,震古爍今……反正什麼古什麼今都見過了!可是兄弟你看看這台上拉的橫幅,收古販今!卻是個什麼意思?」

劉睿影皺著眉頭也陷入了沉思,雖然他平日里沒怎麼去過書場。可是單論收古販今這個詞他也是頭一回听說。

「收,買也;販,賣也。收古販今便是買古賣今,這位詢家你可了解了?」

這說書人話音剛落,便呼啦啦的起堂一大片。

都說來了個名角兒,有條件的誰不想來湊湊熱鬧?即便輪不到自己捧場子,那平平靜靜的听完也是顏面有光啊。誰料這說書人卻整了這麼一出。

「啪!」

說書人絲毫不理會場子里的喧鬧。

他把自己的長刀拿起往桌子上一拍,就權當撫尺了。

已經走到門口來的人邁出去的腳進退兩難,剛剛站起來的卻又不好意思走了,只得灰溜溜的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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