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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永恆的道,足夠的法

瓦山頂峰,一片安靜。

在桑桑落下第一子的時候,她就陷入了沉睡當中。

當然,桑桑之所以陷入沉睡,是因為葉千秋覺得她該睡一會兒了。

借助這佛祖的棋盤睡一會兒,也是一件很有好處的事情。

寧缺看到桑桑昏睡過去,有些著急。

被葉千秋攔下。

寧缺出于對葉千秋的相信,自然便沒有再多言。

這時,葉千秋看著棋盤上的一顆黑子,一顆白子,笑了笑。

然後,捏起一顆黑子,落下。

岐山大師顯然沒有想到葉千秋真的選擇了落下第二子。

他怔了怔,道︰「先生果然不凡。」

葉千秋笑道︰「下棋就下棋,別賦予下棋太多的東西。」

「棋子太瘦弱,扛不住這麼多事。」

岐山大師微微頷首,道︰「看來在先生眼中,棋盤就是棋盤。」

葉千秋道︰「那是當然。」

「棋盤若是真的能成為一個世界,那我們這些執棋者,也不該坐在這里下棋才是。」

岐山大師聞言,微微頷首,道︰「受教了。」

說著,只見岐山大師抬起手來,捏起一枚白子,朝著棋盤上開始落子。

傍晚時分。

黃昏的余暉,照耀著佛祖石像的臉龐,顯得格外莊嚴。

佛祖俯視著人世間的一切痛苦,仿佛也痛苦了起來。

他的眉是工匠在巨石間鐫刻出的線條,堅若鋼鐵。

一道極細的裂紋出現在佛祖的眉心當中。

這是一局漫長的棋局。

岐山大師的棋力驚人。

是葉千秋這麼久來,在此方天地之中踫到的棋力最高之人。

時間匆匆而逝。

轉眼間,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銀色的星光,灑落山巒間。

幾縷夜雲在巨大的佛像眼前緩緩飄過,隱隱傳來幾聲夜鳥的鳴叫。

坐在一旁看棋的寧缺有些坐立不安,桑桑昏睡的時間太久,他有些擔心。

但是出于對葉千秋的信任,他還是沉默等待著。

這時,葉千秋拍了拍桑桑,桑桑一臉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揉著眼楮。

岐山大師看著棋盤上的棋子,悠然說道︰「先生棋力驚人,先生贏了。」

葉千秋笑道︰「這棋盤質感真不賴。」

岐山大師看向桑桑,神情溫和。

「瓦山三局有很多年的歷史,但這盤終局,只出現過五次。」

桑桑好奇的問道︰「還有四個曾經在這張棋盤上下過棋的人是誰?」

歧山大師說道︰「夫子,軻先生,觀主,蓮生。」

听見這四個名字。

桑桑並沒有什麼多余的情緒變化。

反倒是寧缺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連小師叔都來這里下過棋。

葉千秋笑道︰「我們的來意,想必大師已經清楚。」

岐山大師微微頷首,道︰「先生既然來了,那這病自然是能治好的。」

葉千秋道︰「只要是病,就能治好。」

「要是命丟了,就很難找回來了。」

岐山大師微微頷首,道︰「先生所言,很有道理。」

「世間沒有治不好的病,只是如果要治好,會很難,而且會很痛苦。」

桑桑在一旁平靜而堅定的說道︰「我不怕苦。」

歧山大師斬釘截鐵說道︰「那我一定能治好你。」

葉千秋在一旁說道︰「你治桑桑,我治你。」

岐山大師一听,微微一愣,他朝著葉千秋看去,悄然說道︰「我的病,已經病入骨髓。」

「難以醫治。」

葉千秋搖搖頭,道︰「我剛剛已經說了,只要是病,就能治。」

「既然你沒有丟了命,那這病就一定能治。」

岐山大師嘆息一聲,道︰「可是,我的命也不多了。」

葉千秋道︰「想活就能活下去。」

岐山大師道︰「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我等。」

葉千秋笑道︰「想活那就好。」

歧山大師道︰「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葉千秋道︰「是啊,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這時,歧山大師伸出兩根手指,搭在桑桑的腕間。

桑桑身體虛弱,手腕細的就像蘆柴棒子。

「好陰寒的氣息,仿佛自深淵中來。」

歧山大師的手指緩緩離開桑桑的手腕,嘆息說道。

「陰寒氣息作之時,必然極為痛苦,也不知道你是怎麼熬了這麼多年,尤其小時候是怎麼撐住的。」

岐山大師看著桑桑繼續說道。

寧缺著急的在一旁問道︰「大師,用什麼方法才能把這道陰寒氣息去掉?」

岐山大師沒有回答寧缺,而是很有深意的看了葉千秋一眼,然後說道︰「先生的方法很妙。」

葉千秋道︰「寫字本身就是一種修身養性。」

「不過,她的身份比較特殊,所以,需要在這里學一些佛。」

岐山大師微微頷首,朝著桑桑問道︰「小姑娘可願隨我參佛?」

桑桑不解,不明白大師為什麼會忽然提到此事。

桑桑看向寧缺,寧缺看向葉千秋。

顯然,寧缺听出了葉千秋剛剛的話外之音。

修佛,是葉千秋準許的。

「為何要桑桑修佛?」

寧缺既是問葉千秋,也是問岐山大師。

歧山大師在一旁說道︰「桑桑是大千世界,光明自然不能驅逐或消滅掉她體內的陰寒氣息,而佛法不同,佛法尋求的不是鎮壓而是解月兌,不會引起那道陰寒氣息的敵意,甚至可以能讓那道陰寒氣息于佛前明悟,自行解月兌。」

葉千秋則道︰「佛法,道法,都是法,因為桑桑體內無限大,所以想要有永恆的道,就得有足夠的法。」

寧缺聞言,大概明白了二人的意思。

「永恆的道,足夠的法。」

寧缺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分解道法。

寧缺在一旁問道︰「那要修佛修到什麼境界,才能解月兌那道陰寒氣息?」

歧山大師自手腕上解下一串虎桃木的念珠,擱在蒲團前的地面上,望向桑桑平靜說道︰「若她能一朝成佛,自然便能得到大解月兌。」

葉千秋道︰「成佛也好,成魔也罷,最終還是要明悟自己。」

「當桑桑明悟自己的那一天,她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寧缺訝然︰「明悟自己?」

自己如何去明悟?

難道桑桑不是桑桑?

可是桑桑就是桑桑。

寧缺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好像又什麼都沒有抓住。

這時,寧缺突然看著歧山大師認真問道︰「桑桑用不用剃光頭當尼姑?」

「當然,為了治病當幾年尼姑也沒有問題,但如果將來她的病真的治好了,你們佛宗會不會哭著喊著不讓她還俗,非要她坐在蓮花座上受那些和尚參拜?」

歧山大師怔怔看著他,很意外于他最關心的問題居然是這個,感嘆說道︰「在家出家都可以修行,自然不用讓她剃發為尼。」

葉千秋對寧缺有些無語,這小子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時,桑桑便要跪在一旁,向歧山大師行禮。

岐山大師擋住了桑桑,道︰「無須多禮。」

「我能救你,便算是自救。」

桑桑看向葉千秋。

葉千秋點頭,道︰「大師說的沒錯。」

「你安心听大師講佛便是。」

岐山大師坐在一旁,開始說道︰「無數年前,大禪師優婆崛,上承佛祖智慧,自創不淨觀,又得系念之法,便是今日佛宗所說禪法里的方便法門。」

「那系念之方便法門,行來殊為簡單,你若起惡心,便拿一黑色石子放在身前,若生善念,便放白色石子在身前,漸漸修行,直至白色石子與黑色棋子的數量相等,直至心轉純淨,黑石漸盡,身前只余白石。」

「所謂黑白便是棋枰之事,所謂法門便是弈棋之事,我瓦山多修黑白之道,而你要修的卻是怎樣把黑石變成白石。」

桑桑有些不解,問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怎麼變?」

歧山大師取出一枚黑色的棋子,擱在先前那串虎桃木手鏈中。

然後他看著桑桑說道︰「你想它白,它便能白。」

棋甕里的黑棋有很多枚,看上去都極為相似,幾乎一模一樣。

但她能夠看出棋子之間哪怕再細微的差別。

桑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變白。

不是把黑棋變成白棋,而是把自己變白。

看著那枚黑棋,她想著歧山大師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心想如果真能做到想白就白,也不用陳錦記的脂粉,那真是太好了,而且很方便,難怪大師剛才說佛門把這個叫方便法門。

幽暗微寒的洞廬內,洋溢著輕松的笑意,然後漸漸回復平靜,歧山大師講解佛法的聲音,不時響起,中間偶爾穿插著桑桑的疑問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今夜的講解暫告一段落,歧山大師和葉千秋持手說道︰「先生,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我讓觀海帶幾位到寺里去休息。」

葉千秋起身,微微頷首,道︰「這樣也好。」

于是,一行四人在觀海的帶領之下,朝著下方的爛柯寺行去。

岐山大師看著幾人離去的背影。

眼中閃過一抹莫名之色。

「世間多有智者,而多智如妖者,唯有此人。」

「縱使是夫子亦有所不如。」

岐山大師低聲念道。

……

夜半時分。

崖洞里變得愈發的幽靜無聲。

歧山大師心中略有不安。

廬門微響,是觀海回來了。

「師傅,葉先生他們已經在前寺安歇。」

歧山大師看著自己的徒兒,忽然問道︰「盂蘭節會馬上便要開了,依然會商討冥界入侵之事,你對此事如何看法?」

觀海看著師傅憔悴的容顏,一心想著讓他早些去休息,說道︰「誰也不知道冥界在哪里,只不過是傳說罷了。」

歧山大師笑了笑,說道︰「笨蛋,傳說變成現實,那就不再是傳說。」

觀海憨厚地笑了笑,說道︰「那等變成現實再說。」

歧山大師又問道︰「你對那位葉先生有什麼認識?」

觀海微微一怔,發現師傅今天似乎有些異樣,說道︰「這位葉先生確實不凡。」

「弟子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岐山大師道︰「怎樣的人?」

觀海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才說道︰「就是很奇怪的那種感覺。」

「說不上來。」

岐山大師道︰「矛盾,而又平衡。」

「他身上有著從尸山血海之中走出來的味道。」

「也有眾生煙火,百家歡樂的味道。」

「還有塵世高遠,淡泊一切的味道。」

觀海在一旁不停點頭道︰「師傅,您說的一點都沒錯。」

「就是這種怪異的感覺。」

「一個人的身上,怎麼能同時擁有這麼多特質呢?」

岐山大師聞言,沒有回答觀海的話,而是又問道︰「觀海,那你對懸空寺又有什麼認知呢?」

觀海一听,更是疑惑,道︰「您以前從來不準我問懸空寺,還有別的不可知之地的事情。」

岐山大師微微一笑,道︰「你在爛柯寺做二十年住持,或者說隱居些年頭,總有一天也是要去懸空寺的,所以現在提前知道一些也無妨。」

觀海道︰「哦……師傅,可是我對懸空寺好像一無所知。」

歧山大師說道︰「懸空寺的由來,其實與冥界入侵的傳說息息相關。」

「冥界入侵,是為永夜,佛法里稱之為末法時代,到那時,世間一切都會被毀滅。」

「佛祖當年便看到了無數年後的慘怖畫面,他冥思苦想數百載,思考怎樣解決這個問題,然而卻依然沒有想到方法。」

「佛祖感知到自己圓寂之期,便于極西荒原深處,覓得一淨土,大願力修築一寺廟,並予以永世之屏障。」

「佛祖集佛學禪經于其中,命後輩佛門弟子極優秀者,均可入寺听經修行,這便是懸空寺。」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佛祖經過無數年思考,依然沒有想到阻止末法時代到來的方法,因為這本來便是世界的因果,有生必然有死,甚至直至萬世痛苦輪回,所以他希望後世佛門弟子,可以借助懸空寺的庇護。」

「在末法時代的毀滅洪流里幸存下來,能夠幫助寺中的僧人,熬過漫長近乎永恆的長夜,憑借著堅毅的精神與隱忍沉默,等到嶄新的婆娑世界的降臨。」

歧山大師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輕聲嘆息說道︰「然而如今的佛宗,似乎已經忘記了佛祖的教誨,不再那麼想了。」

觀海道︰「那又如何呢?」

岐山大師道︰「他們想要找到冥王之子,殺掉他。」

「而他們認為,書院的十三先生是冥王之子。」

觀海一臉訝然,道︰「不會吧。」

岐山大師道︰「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他們如果動了寧缺,會給佛宗帶去毀滅性的打擊。」

觀海道︰「為什麼啊師傅?」

岐山大師長嘆一聲,道︰「因為,道石的死,和那位葉先生,也有些關系。」

這時,夜風吹拂。

洞廬外,出現一架佛輦。

佛輦掀起一道縫隙,一個穿著深褐色僧衣的僧人,從佛輦上走了下來。

這名僧人雙眉直若橫尺,眼若寶石,眉眼間隱見風霜之色,額上亦已有了皺紋,然而卻讓看不出來年齡。

這位僧人來自懸空寺,是懸空寺的戒律院座。

僧人走下佛輦,緩步走入洞廬,單手合什,道︰「師叔,看來你都知道了!」

對于突然闖入的僧人。

岐山大師顯得很是平靜。

歧山大師平靜道︰「寶樹,你不該來。」

懸空寺戒律院首座,法號寶樹。

寶樹靜靜的看著歧山,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師叔剛剛說道,道石的死和那位葉先生也有關系,對嗎?」

歧山大師微微一笑,說道︰「我不否認。」

寶樹又道︰「那寧缺便是冥王之子,對嗎?」

岐山大師道︰「衛光明都不敢確定的事情,我如何敢確定。」

寶樹神情漠然的說道︰「如果寧缺真是冥王之子怎麼辦?」

歧山大師搖頭說道︰「如果寧缺是冥王之子,夫子怎麼可能收他為弟子?」

寶樹搖頭說道︰「夫子非常人,能行非常事,就算他收冥王之子為弟子,也不是什麼很難想像的事情。」

歧山大師看著他說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想像,那麼無論是懸空寺,還是知守觀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

寶樹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如果夫子知道寧缺是冥王之子,還收入門內,那麼算整個世界想要殺死寧缺,夫子也會站在寧缺那一邊。

但寶樹依舊說道︰「冥王之子快要蘇醒,我是唯一能夠證明的人。」

「而寧缺如果有夫子的護持,那麼我就更相信他是冥王之子。」

歧山大師看著他的目光驟然間變得極為鋒利起來,道︰「懸空寺為何從不像書院那般兩世相通?」

「因為懸空寺本來就是我佛宗用來在末法年代里保存佛性的地方,要求的便是與世隔絕,不可知之地,便應不可知!」

「你是懸空寺戒律院座,並不是天下行走,非奉佛諭不得入世,你為何要來瓦山?還不離去!」

寶樹一臉平靜的說道︰「來自然有來的道理。」

岐山大師道︰「來的應該是七念,而不是你,你若不是佛緣深厚,與淨鈴生出感應,成為轉世的掌鈴者,憑你知命中境的修為,又如何當得了戒律院首座?」

「既然你是轉世的掌鈴者,你就更應該謹慎,不得妄動淨鈴,更不應該被曲妮瑪娣說動,從荒原來到人世間!」

一時間,洞廬內,有些平靜。

……

爛柯寺中。

葉千秋和小黑坐在禪院的某處,看著天上的繁星。

小黑說道︰「師父,佛家講究來世,真的有來世嗎?」

葉千秋道︰「我輩修道者,只證今生,不證來世!」

這時,寧缺從屋子里走出來,伸著懶腰,一臉好奇的說道︰「葉夫子,如何只證今生?」

葉千秋悠悠道︰「認準一條道,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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