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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以劍開路,落子天元

紅蓮寺的這個夜晚,注定是令人難忘的。

血水在大雨過後,完全被沖刷的一干二淨。

小黑和寧缺開始在紅蓮寺內挖坑,挖了一個好大的坑。

然後,將這十幾名墮落騎士,還有那名隆慶皇子的尸體給埋了進去。

因為是冒著雨做完的這一切。

所以,二人的身上都濕透了。

把最後一把土給鏟平之後。

寧缺站在小黑身邊,抹了一把頭上的水漬,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或許二者都有。

寧缺道︰「親手埋葬敵人的感覺真的不錯。」

小黑道︰「你不是嫌累嗎?」

寧缺聳聳肩,伸伸胳膊,道︰「的確是有些酸爽。」

二人回到廟里,在篝火旁烤火。

寧缺道︰「這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也得烤干啊,要不明天可能會感冒。」

這時,小黑盤膝坐在一旁,身上散發出陣陣白氣。

寧缺一看,一臉驚訝,道︰「小黑,你怎麼搞的?」

原來,小黑正在用體內元氣將衣服烤干。

小黑道︰「很簡單的事,不過,能不能教你,得問師父。」

寧缺一臉希冀的看向葉千秋。

葉千秋道︰「天快亮了,你倆快點吧。」

寧缺立馬湊到小黑跟前,小黑給寧缺講起了如何運用體內元氣烤干身上的衣服。

……

天蒙蒙亮的時候,一行四人乘上馬車,離開了紅蓮寺,沿著山道,往下行去。

數日之後。

一行四人已經來到了爛柯寺所在的瓦山附近。

葉千秋掀起窗簾,向前方望去,只見南方的丘陵間,突兀出現了數座形狀方正怪異的山峰,那些山峰頂部平直如削,看上去就像是屋檐上的黑瓦。

那就是瓦山。

……

在昊天的世界里,佛宗千年沉默,閉門修行,偶有入世,也是甘為道門的附庸,更多的是以思辯禪修聞名于世,而在禮佛與祭天的關系上,很多高僧,更是直接認為命輪只不過是昊天意志的另一種表現方式。

這種說法,直接讓佛宗低調地棲息在道門的體系之下,顯得極為低調,以至于有很多前賢在筆記里直接認為,佛宗更多是一種思維的方式,而不涉及其他。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種原因,佛法在世間並不如何昌盛,除了那些行于鄉野的苦行僧外,在南晉等國,想要找到一座佛寺都極為困難。

唯一的例外就是月輪國,因為離荒原深處的佛宗不可知之地懸空寺很近,月輪國深受佛宗影響,修佛極為流行,甚至有七十二寺煙雨中的形容。

然而煙雨七十二寺,卻始終無法壓過東南名勝里的一間古寺,無論是對佛宗的重要性,還是在信徒心中的地位,這間古寺都要遠勝月輪國諸寺。

這間古寺便是爛柯寺。

爛柯寺歷史悠久,根據典籍記載,就在西陵神殿建成後不久,當時人跡罕至的青幽瓦山深處便有樹木倒下,有亭台樓榭新起,有塔殿漸漸建成。

在修行界的傳聞里,爛柯寺是不可知之地懸空寺留在世間的山門,就如同于西陵神殿與知守觀的關系,故而極得尊重,無人敢輕易觸犯山門森嚴。

歷史與傳說造就了爛柯寺與眾不同的地位,無數年來,不知有多少或悲壯或肅穆或傳奇的故事,在這間古寺里上演。

也因為這間古寺,盂蘭節漸漸成為世間最重要的節日。

此時還沒有到盂蘭節的正祭日,然而瓦山之前已經變得非常熱鬧,青石街兩側的民宅二樓,掛著各式各樣的旗子與幡,那些旗幡的顏色很是素淨,大多都是黑白二色。

相信爛柯寺里的普通僧人,和在小鎮上居住了數十代的居民,都已經不清楚這種習俗的來源是什麼,對于活在現世的人們來說,盂蘭節只是一個簡單純粹的盛大節日,他們所需要做的就是享受節日的氣氛。

瓦山下的小鎮里已經有很多游客,這些游客不知來自何方,臉上都帶著相同的幸福笑容,大人們微笑著彼此問好,在那些傳說中的千年老屋里游玩欣賞。

孩子們在街道上奔跑追逐,有哭有笑。

黑色馬車停在鎮外,沒有進去。

馬車內的葉千秋幾人隔著窗簾,看著平靜喜樂的小鎮,看著蹲在池畔撈魚的孩子,心情都好了起來。

瓦山不是單獨的一座山,而是幾座山相連。

這幾座在深秋依然散著幽幽綠意的山峰,形狀非常相似,峰頂平齊如刀削。

小鎮很熱鬧,但瓦山深處卻還是那般安靜。

秋蟬最後的鳴叫聲,也帶著幾分解月兌的淡然。

黑色馬車朝著山道上行去。

在爛柯寺後的幽山里,住著避世隱居的數代佛宗大德。

葉千秋一行人此來,要找的便是其中一位長老。

準確的來說,是寧缺要找這位長老,給桑桑治病。

寧缺並不知道桑桑的病其實一直在葉千秋的治療當中。

但是,夫子說,桑桑的病沒好,隨時都有可能復發,能治好桑桑病的那位長老就在爛柯寺。

所以,寧缺便來了爛柯寺。

爛柯寺有很多長老,有分管戒律的,有主持禪院的,然而這間古寺里真正的長老,永遠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岐山長老。

歧山長老是懸空寺、甚至整個修行世界輩份最高的那個人,甚至听聞比西陵掌教還要高半輩,除了書院之外,世間絕大多數人在他面前都要執弟子之禮。

誰也不知道這位佛宗大德如今高壽幾何,有人從當年那場他與西陵神殿掌教的著名談話中,推斷出他早已過了百歲。

修行界傳聞,歧山長老是百年前懸空寺前代講經座的私生子,當然沒有人敢向他求證,甚至無人敢提,所以傳聞永遠只是傳聞。

但真正能夠讓歧山長老得到整個修行界敬重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輩份,或者是令人敬畏的身世,而是因為他高潔的德行。

數十年前,有過一次非常恐怖的洪災,大河咆哮泛濫,濁浪淹沒無數良田,各國江堤接連破毀,倒灌大澤,情形危險至極。

當時還是爛柯寺住持的歧山大師,帶著寺中僧眾,攜著數十車多年積蓄的糧食與藥物,出瓦山救災,沿途施粥散藥,救得災民無數。

歧山大師操勞成疾,又在處理災民遺體時染上尸毒,險些重病不起。

當時,南晉康州方向的大堤,危在旦夕,出現了潰堤的前兆。

歧山大師當時正在康州,見此情形,絲毫不恤重病之身,月兌去僧衣縱身入湖,以難以想像的修為境界和意志力,攔在那段將要崩潰的長堤前,堅持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清晨,南晉劍閣以及西陵神殿的神符師趕到了康州,情勢稍緩,歧山大師從濁浪里走了出來,一登岸便昏迷不醒。

那一夜,歧山大師以身代堤。

保住了南晉最重要的萬頃良田。

從那之後,歧山大師名震天下,無論是他當時所展現出來的意志力還是強大的修為境界,都令所有人驚嘆拜服。

然而他也為此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在爛柯寺里苦修數十年才擁有的一身驚世功力,就此消耗殆盡,受到了極為嚴重的損傷,縱使病愈後重新修行,也再沒有可能恢復到最鼎盛時的狀態。

……

黑色馬車停在山道前。

葉千秋看著山林里若隱若現的寺廟,看著瓦山後峰石坪上那尊石佛之像,想著那位歧山大師的事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佩服的。

對于這樣的僧人,的確應該保持足夠的尊重。

世上有太多修行者在站到了高處之後,將普通人視為螻蟻。

能為不惜犧牲自己,去拯救黎民百姓的岐山大師,自然無愧高僧二字。

葉千秋對佛門一向是不太感冒。

但是,對于佛門中真正的大德高僧,他還是十分敬重的。

于是,幾人下了馬車。

就在這時,山道上緩緩行來一位年輕僧人。

那僧人面色黝黑,神情寧靜從容。

僧人走到馬車前,和寧缺見禮,持手道︰「見過師兄。」

年輕僧人,法號觀海,是歧山大師的關門弟子,如今在寺中並沒有具體職司,但輩份和地位卻是極高,堪比主持。

去年冬天,正是觀海親自前往長安城,把盂蘭節的請柬遞到了寧缺的手里,並且向他出了挑戰。

那一戰,寧缺險勝。

觀海不認識葉千秋,但還是很禮貌的和葉千秋施禮。

然後和寧缺問道︰「這位是?」

寧缺一一給觀海介紹。

「這位是葉夫子,是桑桑的老師。」

「這位是葉夫子的弟子,卓爾。」

觀海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桑桑是誰,他自然知道。

事實上,如今整個修行界,又有幾人不知道桑桑的身份。

那可是西陵神殿欽定的光明之女。

而這位葉夫子能成為光明之女的老師,那該是何等人物?

觀海心中暗自猜測著葉千秋的身份來歷,但是並沒有多少收獲。

看向葉千秋的眼神也充滿了敬畏,無論如何,能成為光明之女老師的人,絕對值得他敬畏。

這時,寧缺在一旁說道︰「我提前寫過一封信,你可看了?」

觀海反應過來,急忙說道︰「看過,不知現在師嫂狀況如何。」

寧缺一听,哈哈笑道︰「你這聲師嫂喊的真有靈性,不愧是岐山大師的弟子。」

「不過,具體情況,我也說不上來。」

「反正這一路上,桑桑沒犯病。」

「我想求見岐山大師,不知可否?」

觀海面露為難之色,說道︰「家師常年在寺後山中結廬靜修,不見外客。」

寧缺神情微異,問道︰「盂蘭節大會不是馬上就要召開?」

觀海搖頭解釋道︰「過往年間的盂蘭節大會,家師也都閉廬不與,便是這些年我隨家師修行佛法,也是隔著廬門靜聆教誨。」

听著這話,寧缺眉梢微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時,葉千秋一抬手,只有巴掌大小的太玄劍憑空而現。

葉千秋道︰「小和尚,你將這把劍遞給你家師父,他自然會見我們的。」

觀海一看葉千秋如此神通,急忙將太玄劍接過,但依舊還是說道︰「我可以通稟家師。」

「不過,不敢保證家師一定會見幾位。」

葉千秋笑道︰「無妨,你且放心去見你師父便是。」

「他一看此物便會明白。」

觀海聞言,也不再多言。

急忙拿著太玄劍,朝著山上行去。

寧缺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朝著葉千秋問道︰「葉夫子,能行嗎?」

葉千秋負手道︰「把嗎字去掉。」

寧缺嘿嘿一笑,道︰「有人罩著的感覺,就是爽。」

此時,爛柯寺的鐘聲在山間飄蕩。

看似枯燥的鐘聲,卻是能讓人清心。

寧缺閑不住,和葉千秋說道︰「觀海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我想帶著桑桑先去祭拜一個長輩。」

葉千秋點點頭,道︰「你們去,我和小黑在這里等著。」

于是,寧缺便帶著桑桑朝著爛柯寺行去。

此時,山間霧氣繚繞,爛柯寺在霧端若隱若現,看上去極為莊嚴美麗,仿佛是佛國降臨到了人間。

葉千秋看著寧缺和桑桑的身形消失在山間。

和一旁的小黑說道︰「知道不知道這山里最美的地方是什麼地方?」

小黑很老實的說道︰「師父,我不知道。」

葉千秋笑道︰「你閉上眼楮,仔細感覺一下。」

小黑閉上了眼。

葉千秋也同樣閉上了眼。

山間的空氣的確很清新。

葉千秋雖然閉眼,但是依舊看到了瓦山頂端的佛祖石像。

佛祖,在這昊天的世間里,可是個了不得的存在。

葉千秋試圖感受一下佛祖留下的遺韻。

但是,好像並沒有什麼太過濃重的氣息。

等葉千秋再睜開眼的時候。

寧缺和桑桑已經回來了。

葉千秋拍了拍小黑的肩膀,道︰「走了,上山。」

寧缺道︰「能上山了嗎?」

「觀海呢?」

葉千秋抬手一指,道︰「看,那不是來了嗎。」

寧缺順著葉千秋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觀海正在急匆匆的跑下來。

觀海氣喘吁吁地將手里的太玄劍恭敬的交還給了葉千秋。

「師父請葉夫子上山。」

葉千秋將太玄劍一收,微微頷首。

幾人坐上了黑色馬車。

沿著山道而上。

……

山道幽靜,道旁的槐樹殘有濕意,緩平的道面上隱隱可以看到一些腳印。

過了一會兒,距離瓦山頂峰越來越近,山頂的佛祖石像變得越來越高大,仿似頭頂已經觸到了真實的天穹。

待真到了瓦山頂峰,便發現這上邊的地勢極為開闊平緩,如同整座山被從中切斷一般,天然形成一片巨大的石坪。

然而因為石坪中間的佛祖石像實在是太過高大,所以反而顯得有些小,就如同被佛祖踩在腳下的一方瓦片。

歧山大師隱居的洞廬不在峰頂。

黑色馬車繞過佛像,順著山道下行片刻,然後在佛像巨大的左腳腳後跟下,看到了一道有些破落的廬門。

此時尚是午後,瓦山佛像的陰影,幾乎要遮住整座後山山麓,洞廬就在佛像腳下,顯得極為清幽。

崖上有洞,洞前有方石坪。

挨著山道的地方用柴木和草枝隨意搭著一門。

廬門已經開啟。

黑色馬車在廬門前停下

觀海帶著葉千秋四人走入廬門。

一位老僧站在洞外,不知已經等了多長時間。

這位老僧穿著厚厚的棉制僧衣,雖然穿著這般厚的衣裳,卻不顯得臃腫。

那只能說明這老僧很瘦很瘦。

他長眉微黃,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好像有病魔纏身。

這老僧便是歧山大師。

葉千秋朝著岐山大師施了一禮,道︰「打擾了。」

岐山大師微微一笑,道︰「有客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只是這些年,我這病體枯槁,只能靜養,所以,很少見外客。」

葉千秋笑道︰「我知道瓦山有三局棋。」

「前兩局不下也罷。」

「這最後一局,倒是可以一下,不知岐山大師覺得如何?」

岐山大師笑道︰「很好。」

隨即,歧山大師和葉千秋走到石坪旁的藤架之下,坐到一張棋盤旁。

岐山大師道︰「葉先生到了瓦山,可有什麼別樣的感覺?」

葉千秋道︰「剛剛我在山腰,問我這個徒兒,瓦山最美的地方是哪兒。」

「我這徒兒說,他不知道。」

「我便讓他閉上眼楮,仔細感覺一下。」

岐山大師一臉好奇,道︰「然後呢?」

葉千秋笑道︰「然後他站著睡著了。」

岐山大師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妙,實在是妙。」

笑著笑著,岐山大師就不停的咳嗽起來。

一旁的觀海急忙給岐山大師喂了藥。

岐山大師的咳嗽才漸漸消停下來。

葉千秋坐在棋盤面前,看著眼前的這副棋盤,道︰「佛祖的棋盤,的確是有不凡之處。」

岐山大師抬手道︰「請。」

這時,葉千秋卻是朝著桑桑招了招手,道︰「桑桑坐到我身邊來。」

桑桑也不猶豫,坐在了葉千秋身邊。

葉千秋道︰「你替我落子,落子天元。」

桑桑有些訝然,但依舊照做。

對面的岐山大師眼中閃過一抹驚疑。

隨後,還是選擇落下一子。

然後,棋盤之上,有光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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