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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比我還狂,可圈可點

夜色之下。

李淳罡和葉千秋並肩坐在船頭,徐鳳年坐在另一邊,盤膝而坐,閉目修煉著。

李淳罡神色落寞的和一旁的葉千秋說道︰「老夫年輕時做過許多荒唐事,十六歲入金剛,十九歲入指玄,二十四歲便達天象,被譽為五百年一遇的劍仙大材。」

「初出江湖,便在千萬觀潮人的注視下,踩踏著廣陵潮頭過江,二十四歲去東越劍池挑戰梅花劍宗吳瑋,對那位前輩羞辱至極,害其以引頸自盡。」

「三十六歲時自稱天下無敵,揚言四大宗師除我之外都是沽名釣譽,便是王繡、酆都綠袍與符將紅甲三人聯手,也是我一劍的事情。」

「後來我沒輸給他們,卻敗給後輩王仙芝,她離開酆都找到我,這個傻女人,故意讓我一劍洞穿胸膛,我自詡天下敵手一劍敗之,天下女子一指勾之,到頭來,才知道什麼叫心疼,所謂心疼,便是你傷了別人,受傷的卻是自己。」

「為了救她,我去龍虎山,向齊玄幀討要續命金丹,只是還沒到斬魔台,她便死了,她臨終時說她不要活,她就是要死在我懷里,若是活了,便又是陌路,她不願意,哪怕那時候,我依然沒有膽量說出口,沒了她,一劍兩劍百劍千萬劍,又如何。」

「這鬼門關,是我與她初遇的地方,那時候我已能飛劍,她卻只是個還未習武的笨丫頭,後來她如何成了酆都綠袍,又為何成了酆都綠袍,我都不知,只知道此生再不能相見了。」

「榮辱種種,浮沉事事,一舟而下,過眼雲煙。」

「我喜歡姜丫頭,便是心疼當年那個她,上蓮花頂,下斬魔台,我從齊玄幀那里得知她是我仇人之女,她既然不幸遇見了我,殺不了我,便想著死于我手才好。」

「最苦是相思,最遠是陰陽。」

徐鳳年正在修煉,乍然間听到李淳罡這一段真情流露,忍不住睜開了眼楮,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葉千秋淡淡笑著,人這一生總歸是有這樣那樣的遺憾。

他也不是沒有經歷過這些,在他的心頭,始終不曾忘記那個紅顏白發,最終死在他懷里的女人。

李淳罡還在絮絮叨叨的念叨著自嘲著。

「老夫年少時一心想做呂祖,這倒是跟齊玄幀一般無二,只不過老夫看中的是呂祖的劍,齊玄幀卻是呂祖的道。」

「所以老夫喜歡呂祖的飛劍取人頭,卻被齊玄幀大罵了一通,這牛鼻子老道坐在斬魔台上說什麼兩人相擊,上斬頸項下決肝肺,擊劍殺人,飛劍千里又怎樣,此庶人下乘劍,未節小技,無異于斗雞,勝人者有力,自勝者才是得道。」

「你們听听,這口氣是不是很大?」

「老夫當時心灰意冷,心甘情願認輸,加上親眼看到這個亦敵亦友的家伙白虹飛升,真正是無話可說,當時覺得莫不是自己真的錯了?」

「齊玄幀悟了長生理,步步生蓮花,老夫當時原本一腳在天象,一腳踏入陸地神仙境的修為一退千里,下山後被人斬去一臂,落入指玄境,再不敢說什麼有蛟龍處斬蛟龍的狂言屁話狂。」

「只是這些年在听潮亭下,才想明白了一個淺顯道理,齊玄幀這老頑童是在故意誤我啊。」

葉千秋在一旁拍了拍李淳罡的肩膀,道︰「現在明白也不晚。」

李淳罡抬頭,看向葉千秋,看著葉千秋那張年輕的臉龐,道︰「有時候,我覺得你有點像齊玄幀,但有時候覺得又不太像。」

葉千秋聞言,笑了笑,站起身來,負手看著那黑漆漆的江水,緩緩說道︰「呂洞玄的確算是當之無愧的天道、劍道千年第一人。」

「但那都是我踏入江湖之前的事情了。」

「千載江湖,悠悠輪轉,這個江湖,也是時候該有新的傳說了。」

話音落下。

李淳罡和徐鳳年皆是一怔。

呂洞玄是何等人物?

這數百年來,江湖宗師都以比肩呂祖為最高榮耀。

即便是當年的齊玄幀也一樣如此。

但到了葉千秋這里,這家伙竟然想要超過呂祖?

尤其是李淳罡,目光之中稍有錯愕之後,隨即而來的是一聲聲苦笑。

「老夫本以為,老夫年少時就已經夠狂了,但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能踫到一個比老夫更狂的人物。」

葉千秋看著那漫天星辰,緩緩說道︰「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更廣闊的天地。」

李淳罡和徐鳳年聞言,一時間,盡皆無言以對。

李淳罡暗道︰「我當年就已經夠裝的了,這葉大真人比我還能裝……」

「不過,更廣闊的的天地是什麼意思?」

「難道?」

……

翌日,江水之上。

本來已經落入水中不知生死的青衫客再度出現。

依舊是那一舟一竿。

只見那青衫客停在江中。

四艘大船離他越來越近。

船上的眾人,也漸漸都能看清楚那青衫客的面容。

這年輕劍士相貌並不出奇,面容古板,一看就是不近人情的孤僻性子。

這位吳家劍冢的新一代劍冠身材修長,站在小舟之上,朝著大船之上的葉千秋遙遙一拱手,然後朗聲道︰「吳六鼎特來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葉千秋坐在船頭,淡淡一笑,和一旁的李淳罡道︰「這小子是想等他變強了,再來找我算賬啊。」

李淳罡哈哈一笑,道︰「昨日你葉大真人送了他一程。」

「今日,便由老夫送他一程。」

話音一落。

李淳罡扭頭朝著一旁的徐鳳年伸出獨臂,道︰「徐鳳年,借老夫一劍。」

正在和侍女姜泥看著江心之上的青衫客的徐鳳年听到李淳罡的聲音,微微一愣,隨即,把自己腰間的繡冬抽出,朝著江面上方丟去,像是要拋給那數十丈外的小舟青衫。

李淳罡看了一眼侍女姜泥,笑了一笑,然後倒著飄出船頭,仰首豪邁大笑道︰「小綠袍兒,且看李淳罡這一劍如何?」

「橫眉豎立語如雷,燕子江中惡蛟肥,仗劍當空一劍去,一更別我二更回。」

一開始時,江面寂靜無比。

但那青衫客卻是面色微變,急忙棄舟遠遁。

瞬息之間。

大江被轟隆隆的劈開,直達兩百丈。

便是世間有那蛟龍,也要被當場斬殺。

李淳罡看著遠遁而去的青衫客,放聲大笑,朗聲道︰「吳六鼎,來日若要找回場子,務必要去青城山青羊宮中尋神霄掌教葉千秋葉大真人。」

坐在船頭上的葉千秋听到李淳罡這老小子的放聲之言,不禁搖頭失笑。

這老小子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憋著一股氣,如今一劍斬了出去,也斬斷了心結,終于一劍破天象。

李淳罡一劍破天象,歸于船頭,把繡冬丟給徐鳳年,又坐在了葉千秋身邊,和葉千秋一起看著那滔滔江水,淡淡說道︰「我這一劍如何?」

葉千秋笑道︰「可圈可點。」

說罷,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其余船上的看客們,一個個都是瞪大了雙眼。

昨日剛剛被葉千秋飛劍鎮江的景象嚇呆的呂錢塘,又被李淳罡的這一劍嚇了一大跳。

不過,見過了昨日的飛劍鎮江百余丈,今日總算能扛得住一些。

但看著那江上大笑的李淳罡,呂錢塘突然記起了很久以前曾在廣陵江頭踩踏潮頭而行的逍遙前輩。

別說呂錢塘這等壯年劍客,棄劍修道已是一把年紀的魏叔陽都忍不住須發張揚,哪有不想學當初李劍神瀟灑仗劍走江湖的年輕人。

鄧太阿是新一代劍神不假,可遠不如李淳罡來得震懾人心讓人服氣,鄧太阿過于半仙半妖,如同離地百萬里的天上人物,出道以後出手寥寥,只是與王仙芝曹官子幾人過招,事後才傳出一些支離破碎的風聲,讓人咂模咀嚼。

可老一輩李劍神卻是一劍一劍在江湖上斬出了滔天聲望,尤其是與一位位女子們的愛恨糾葛,更是讓無數後輩浮想聯翩心生向往。

九斗米老道士魏叔陽便牢記李淳罡武道巔峰時,有一位愛慕他出塵風采的女詩人曾痴戀作詩無數,夸贊李淳罡飛劍摧破終南第一峰,說他袖中青蛇膽氣粗,更說他三尺氣概青鋒如呂祖,為天且示不平人。

這一切,都過去了,她早已人老珠黃,早已紅顏白發,早已葬身孤墳,死前不忘讓後人焚盡詩稿。

那個李劍神還在的江湖,有無數的她,成了弱水三千,獨獨不見他取了哪一瓢。當年江湖許多人許多事,都跟她們一樣,風華不再。

舒羞望著江面重新合攏,船身逐漸不再左搖右擺,轉望向身邊的呂錢塘,顫聲問道︰「那位葉真人昨日飛劍鎮江也就算了,畢竟是能指點黃陣圖悟出劍十的世外高人,但這獨臂老頭居然也能一劍斬江二百丈,合著他真是能與齊仙人一較高下的前輩?」

雖然齊玄幀已經登仙數十年,但哪怕不是龍虎山道士,只要有人提起,都不敢直呼姓名,一概尊稱齊仙人,這便是天象以上的實力。

剛剛回過神來的呂錢塘沉聲道︰「你還不知道他是誰?」

舒羞雖說年近三十,但不知是精研媚術的緣故,還是天性使然,總有些天真爛漫的少女細節,習慣性嬌氣嘟嘴道︰「我哪里知道,總不會是鄧太阿吧。」

呂錢塘正在懊惱著,昨天沒有瞧出葉大真人那一劍的奧妙,今日李老劍神又來一劍,他竟然也沒有瞧出半點端倪。

加上他一直不喜舒羞的做作姿態,于是說話的語氣便重了一些。

「一介南蠻,不過是井底之蛙。」

舒羞伸手撥了撥耳鬢青絲,側頭嬌媚笑道︰「呦,東越便不是蠻夷之地了?那老前輩這般了不起,能讓咱們的呂劍神如此高看?」

呂錢塘听著舒羞這陰陽怪氣的話,陰沉的轉過頭去,自己算哪門子劍神?

這個從蠻夷南疆跑出來的娘們怕不是想嘗嘗赤霞劍的鋒芒。

恰巧在兩人身邊的九斗米老道魏叔陽搖了搖頭,並未出聲勸解。

老道自從出了青城山,便一直在想著這位能讓吳靈素服服帖帖,執掌神霄派的葉大真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但平日里,他也不敢和這位葉真人多搭話,畢竟神霄派佔了青城山,和九斗米道可是有仇的。

可昨日見了那葉真人飛劍鎮江百余丈,他便立即明白了這位葉真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

昨日葉真人飛劍鎮江已然足夠令人驚嘆,今日這位斷臂前輩一劍斬江二百丈亦是令人咂舌。

魏叔陽感慨萬分,走到徐鳳年身旁,悄然說道︰「殿下,老道年老有幸得見武當參同契,昨日觀葉真人飛劍鎮江神威浩蕩,今天又遇見李老劍神那斬江兩百丈的通天本事,此生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徐鳳年笑道︰「魏爺爺,你說說李老頭這一劍是指玄還是天象?」

魏叔陽搖頭道︰「約莫有陸地神仙的意味了,老道實在不敢妄言李老劍神。」

徐鳳年看著葉千秋和李淳罡的背影,笑道︰「那魏爺爺你說,李老頭和葉真人打起來,誰更厲害些?」

魏叔陽苦笑著搖頭,道︰「殿下,這恐怕你得去問李老劍神和葉真人了。」

……

四艘大船還在順江而下。

葉千秋除了和李淳罡下棋之外,還會釣魚。

自從李淳罡一劍入了天象,就瑟巴巴的開始教徐鳳年練劍。

徐鳳年見識到了李淳罡一劍斬江二百丈的威力,也趕緊學了起來。

葉千秋倒也沒有指點徐鳳年兩招的心思。

他又不是李淳罡這老小子,沒那份閑情逸致。

更何況,貪多嚼不爛,徐鳳年再天才,也不可能同時吸收他和李淳罡的兩種不同劍道。

听著李淳罡時不時罵徐鳳年悟性太差,葉千秋淡淡一笑,轉頭看向了面色略顯蒼白的侍女姜泥。

這位亡國的公主,的確是個練劍的好苗子。

別說李淳罡惦記著想要把這小妮子教成一個女劍仙。

葉千秋也有些蠢蠢欲動,葉千秋也不算是好為人師的。

但踫到了良材美玉,也有指點一番良材美玉的心思。

想到這里,他不由的就想起了那日在青城山中踫到的那個只會呵呵笑的少女。

那也是個好苗子,可惜,拜錯了師父。

李淳罡見葉千秋對姜泥也起了心思,護起了犢子,要和葉千秋爭搶。

葉千秋見狀,只是淡淡一笑,讓姜泥自己做選擇。

結果姜泥誰也不選。

葉千秋自然不會強人所難,也就熄了這培養人才的心思。

這些日子,和徐鳳年這小子相處下來,葉千秋對徐鳳年也算是了解了不少。

徐驍終有老死的一天,徐鳳年這小子終有一日要坐上北涼王的位子。

神霄派立在雍州青城山,但將來怎麼發展,如何發展,都繞不開北涼。

道統自然是越壯大越好,不然如何與武當、龍虎爭雄。

呂洞玄當年駕鶴入武當,創下了武當派。

他要讓神霄派成為新的道門魁首,自然要比呂洞玄更厲害些才行。

……

又過了幾日,四艘大船由江入湖,來到了八百里春神湖。

春神湖煙波浩渺,此湖容納六水吞吐大江,歷來是兵家死爭、騷客游覽之地。

徐鳳年站在船頭給魚幼薇講解春神湖的地理形勝,附帶了許多當年李義山灌輸給他的兵法見解。

葉千秋和李淳罡在一旁下著棋,順便也听了一耳朵。

「春秋以前,南北對峙,無不以爭此地做據點,控春神便可揚帆東下,居高臨下,以獅子搏兔之姿搶奪天下,早先北方想要飲馬東南,或者南方想舉兵北伐,都要經過八百里春神湖,三城三關三山,素來被兵家矚目。」

「又以三城為重,襄樊,刑陽,武陵,以天下而言重在襄樊,以東南而言重在刑陽,以本州而言重在武陵。」

「襄樊一直被說作天下腰膂,當初三國亂戰于此,西楚舊臣王明陽臨危受命,成為襄樊郡守,拒徐驍十萬兵甲,死守三年,到後來西楚滅了,西蜀亡了,這個上陰學宮出來的稷下學士依然誓死不降,城中食人。」

「王明陽更是親手烹殺妻兒,三年後破城,二十萬襄樊人只剩下不到一萬,成為一座鬼城,據說破城十年後,仍有十數萬孤魂野鬼不肯離城,夜夜哀嚎,王朝不得不讓龍虎山掌教天師親赴襄樊,設周天大醮,醮位達到駭人听聞的三萬六千五百個,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

「這場攻守戰,讓王明陽贏得了春秋第一守將的名頭,連徐驍都佩服。只是一人功成名就,卻拉上二十萬人陪葬,王明陽再過一千年都是個爭議人物。」

魚幼薇膽顫心驚道︰「我們不會去襄樊吧?」

因為李淳罡指點了徐鳳年的緣故,徐鳳年最近一直習慣性的手指虛彈,一天到晚,不知虛彈了幾千次,大概是練刀練到走火入魔了。

徐鳳年一邊手指虛彈,一邊輕聲笑道︰「本來想去,你若不敢,那我們就直奔武陵。」

到了晚上,眾人在春神湖中的姥山上留宿。

在姥山上盡地主之誼的家伙是一位北涼軍舊部,徐鳳年在這位北涼舊部的家里鶯鶯燕燕,游湖賞景。

葉千秋在山上和李淳罡寫棋盤做劍陣,互相切磋,打發時間。

過了三日,眾人登船離了姥山。

四艘大船才離姥山沒多遠,兩條春神湖水師樓船便靠了上來,葉千秋等人乘坐的船只與之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瞧著那兩條水師樓船,雖然相隔甚遠,葉千秋已然能看清楚那樓船之上人的面孔。

只見那其中兵甲暗藏,葉千秋感覺到了一股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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