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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二條魚•鬼王

論起知情識趣, 白禮當真是甩了弓尤不止一星半點,鳳如青同白禮在一起的時候,看他的眼神只消一變, 他便知她心思如何。

只可惜啊,她邪祟之身, 同凡人在一起終究太傷, 她往後也再不能尋個秀氣綿軟的普通凡人調.教,屬實是少了許多樂趣。

至于弓尤這條憨直的莽龍,鳳如青在這海底枯燥的拼殺, 整日對著他, 確實順眼了許多。

只是放著這樣一個只知道一腔赤誠, 卻絲毫不知變通的人整日圍繞在身邊,雖然順眼, 但也總是差那麼一點意思。

所以鳳如青只是很隱晦地撩了那麼一下,便很快在弓尤追問她是否學會他演示的刀法的時候,喪失了興致。

她現如今同剛剛到冥海那時候的心境又有所不同, 隨著幾乎感覺不到時間流動的廝殺,她幾乎將弓尤曾經教她的, 甚至是懸雲山上曾經教的那些功法, 全部都融會貫通。

她的能力, 本體都在不斷地變強。

她不知道自己現如今是什麼程度的邪祟, 只知道擁有了一定的能力之後, 她看待所有事物的出發點, 確實出現了質變。

她也是到如今,才總算是徹底地理解了當初在懸雲山上,施子真為何會那麼武斷,不肯解釋一句。

又為什麼, 會在發生了那件事後親手殺她,卻又感知她在人間之後,還縱容放不下的穆良和荊豐尋她。

不解釋,只是因為他的眼中看不到那些情緒,那些曾經對她來說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的一切,不過是強者眼中的不解。

莫說施子真,便是她自己,隔了這麼久再回想起來,都覺得實在是有些反應過度了。

有什麼要緊,生與死,都不過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再濃烈的情感,都會被時間滌蕩成淡淡的回憶罷了。

怕是當時她的執著和瘋魔,對于活了千年的施子真來說,就是無物而已。

至于他又為何心無芥蒂地縱容穆良和荊豐尋了她這許多年,怕是他仍舊沒有理解過穆良當初為何與他動手,而分明草木無心的荊豐,卻偏生如穆良一樣對她難以放下。

他的縱容,也不過是不解的背後,為人師的一份無奈罷了。

而現如今,兜兜轉轉,鳳如青早已經放下那一切,如水落後凸起的石頭一般,看到了一些事情的本質。

為鬼君二十載,與生死打交道久了,她看透的又何止那點執著,連生與死,在她的心中都變得淺淡如霧。

這種心境之下,鳳如青所做的事情,不再抱著什麼目的,很多時候,就只是給自己尋個趣味而已。

弓尤不解風情,不好玩,她便不打算玩。

于是每每弓尤情潮難抑,一腔赤誠粘著她潑灑的時候,鳳如青便提刀出須彌小世界去殺邪物,至少這玩意還有點意思。

而海中很多東西,早已經半點靠近不了鳳如青,弓尤硬著頭皮跟著她進進出出,累得整條龍更加的消瘦精壯,根本也沒有時間去想什麼兒女私情了。

他們從進入冥海,到如今終于到達了海底夾道,用了七年多,可這速度,已經是當今世上無人能夠達到的速度。

越是往深處,弓尤便時常覺得,他幾乎要追不上鳳如青的腳步。

而兩個人難得的閑暇時間內,在小世界里面,她只是坐在泉水中閉目休整,周身強大的氣場便讓弓尤覺得,他怕是一輩子,也等不到這個女人對他傾情了。

真正的強者,是不會被感情所羈絆的。

鳳如青泡在冰涼的泉水中,卻閑適得如同在泡溫泉,她妖冶的眉目之中,因為在這冥海里沒日沒夜的廝殺,帶上了一抹難以忽視的危險。

她渾身放松地趴在泉水邊上,卻絲毫不讓人懷疑,她甚至無需睜眼,便能以難以捕捉的速度,置膽敢冒犯她的人于死地。

弓尤的能力也在這高強度的廝殺之下日益變強,可他遠遠追不上鳳如青的成長速度,弓尤很確定,自己現在根本打不過她了。

這是一件十分憋悶的事情,尤其是對于他這種自尊心重逾千斤的莽龍來說,若是戰不過伴侶,他不如找個地縫鑽進去夾死自己算了。

也因此,他前所未有地規矩起來了,不再調侃鳳如青什麼,不會動不動死盯著她看,偶爾踩著兄弟的那條線,試探她的反應。

他開始沉肅內斂起來,對鳳如青說話的時候,比昔日他對他父王報告天界哪里出了什麼事還要莊重。

他也已經徹底沒有什麼能夠教鳳如青,他的那些功法在她的手下達到了極致,而他的沉海……也徹底叛變了。

鳳如青趴在泉水中,察覺到弓尤站在不遠處,情緒紛亂,似乎有話說,卻始終沒有過來。

她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看過去,便見弓尤背對著她的方向,似乎正糾結得厲害。

「弓尤,怎麼了?」鳳如青手掌輕柔地撐在石壁之上,于泉水中起身,站在池邊輕輕一震,周身的濕漉便化為水珠滾落到池中。

她朝著弓尤的方向走,看上去依舊如同入冥海之前一樣,但周身那種強悍,只有在靠近她之後才能夠知道。

弓尤察覺到她靠近,轉身便對上了她近在咫尺的臉。

「你在這里做什麼?」鳳如青問。

弓尤微微後退了半步,看著鳳如青道,「須彌小世界已經要崩潰了,最多再維持幾個時辰,之後我們便要再下夾道,這一次沒有退路了。」

弓尤有些不敢跟鳳如青對視,他轉開視線之後,又自我唾棄地轉回來,「我們若是不能成功通過水天之境,就必須在體力耗盡之前上去。」

弓尤說,「然後再另尋時間過來。」

鳳如青不置可否,只是點頭道,「好。」

兩個人站著沉默片刻,弓尤再度把那個龍鱗吊墜拿出來,這吊墜他真的送了很多次都沒有送出去。

但這一次凶險異常,他既然帶著鳳如青進來,便一定要她安然無恙地出去,這吊墜上的禁制能夠將致命攻擊轉移到他身上兩次。

弓尤這次不問鳳如青,直接走近她,將這吊墜戴在了她脖子上。

鳳如青站著沒有動,兩個人近得氣息相纏,鳳如微微側頭,看著弓尤說,「你這是做什麼?」

「這個你要戴著,不要摘,」弓尤說,「你听我一次話。」

鳳如青低低地笑了聲,「大人這話怎麼說,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話麼,只是我若沒有看錯,這是你的龍鱗所制,你給我這個東西,什麼意思?」

小狗尿尿劃地盤嗎?

鳳如青難得的又調侃他一句,可惜弓尤這個蠢物空有一腔赤誠,卻是個實心的石頭腦子,根本沒听出鳳如青話中的別樣意味,還生怕她知道了這吊墜上的禁制,就不戴了。

于是他嚴肅道,「海底夾道我們會遭遇大批的吐沙魚,到時海水渾濁不已,我們若是被沖散就很麻煩,這個鱗片能夠讓我感知到你的所在之處。」

鳳如青哦了一聲,弓尤給她戴好之後便退開,片刻後又說道,「我……又想起了一個陣法,不如我教你吧?」

鳳如青看著他絞盡腦汁討好的樣子,笑了起來,說道,「好啊,你教我陣法,等到我們沖破了水天之境,我也教你個好玩的。」

弓尤點頭,他實在江郎才盡,但這時候能夠想到個陣法教鳳如青,他還挺高興。

于是兩個人接下來的幾個時辰,都在學陣法,鳳如青蹲在弓尤的身邊,看著他手舞足蹈,看著他以小石頭代替陣眼,學得倒也頗為認真。

到底是天界出來的龍族,弓尤學的所有東西雖然這七年多有被鳳如青掏空的趨勢,但能夠堅持七年多才被掏空,這也是真的證實了天界修煉資源之豐富。

怨不得那麼多的修士,畢生所願便是飛升。

小世界撐到極限崩塌之時,兩個人早已經整裝待戰。

鳳如青手中沉海已經不是最初的樣子,她用自己的本體做了一段刀柄,可長可短,可伸可縮,接在沉海的刀柄之上。

好好的彎刀,變成了長柄彎刀,殺傷面積更大,刀鋒落下也更加的重。

鳳如青手持長刀,幾乎在邪物當中戰無不勝。

但這冥海大多邪物都是無境界之物,全憑著廝殺本能,並不多麼厲害。

可凡事都有例外,若這冥海中真的都只是如此力量的邪物,弓尤也不可能幾次鎩羽而歸。

他們如今到了海底夾道,這里是水天之境的入口,也是整個冥海最凶險的地方。

他們一共下來了算這一次是第三次,但是前兩次都是走到了半途,便動不了了,而後被海底旋渦帶離了夾道。

確實是會動不了,並非是前路有什麼大型的屏障阻礙,而是吐沙魚在這夾道成群出沒,所過之處,皆是一片渾濁不清。

而伴隨著這吐沙魚出沒的,是一種十分小的,渾身帶著尖刺的刺龜,個體只有指甲蓋那麼大,自身根本不具備任何的殺傷力。

可它們隨著吐沙魚行動而行動,在一片渾濁之中,那渾身的尖刺,帶有十分強烈的麻痹作用,踫在哪里,哪里就失去知覺。

而這還不是最糟心的,最糟心的是這兩種邪物之後,往往緊隨而至的,是龐大到幾乎看不見頭尾的骨鯨。

被那玩意吞進去的滋味可不好受,無論是個什麼活物都不可能從骨鯨的月復內生還。

當然不是因為它的胃部會將生物腐蝕,它已經死了,甚至有些地方,只剩個骨架,能將它看個對穿。

它的可怕之處在于,生物進入其中,會被鯨月復之內成群結隊的食魂魚啃食掉魂魄,無魂,自然無命。

而鳳如青雖說無魂,能夠不受影響,但食魂魚長得惡心透頂,獠牙凸嘴,且多了擠在一起,刮傷皮膚,還有致幻的作用。

食魂魚的所謂致幻並不是讓你陷入幻境,而是讓你去體會它們吃的那些魂魄的記憶形成的環境。

你會覺得你自己是很多沒有見過的惡心生物,然後成千上萬的食魂魚在你身邊,你的噩夢便層層疊疊,無休無止,簡直比阿鼻地獄還可怕。

到最後,你或許根本想不出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鳳如青曾經被骨鯨吞進去過一次。

弓尤哪怕不是人,也是有魂魄的,且他好歹體型龐大,還長,不好吞。

于是鳳如青倒霉地被吞,進去出來,回到了須彌小世界之後好久,她才緩過神,不會恍惚感覺到自己是個什麼自己都沒見過的東西。

不過被吞的那一次也有收獲,她察覺了一個人魚的魂魄幻境。

原來這幾千年來,人魚族一直生活在煉獄之中,卻也一直都沒有放棄打破水天之境,破開冥海大陣,從海底荒蕪世界里面出來的希望。

只可惜他們曾有族人逃月兌了水天之境,跳月兌了冥海大陣,卻在離開冥海的時候,開始腐爛化為飛灰。

上界不僅將人魚族獻祭,他們還給人魚族下了無法逃月兌冥海的詛咒。

只是為了讓天裂的秘密,永遠被封存在海底。

除非天裂之處的熔岩熄滅,冥海之水倒灌天界,除非荒蕪之地生長出草木,海陣消散于天空。

那時候,人魚族才能重返人間,天裂之事,才會被四海幾千年內被蒙蔽的所有人所悉知。

這個世界並非看似的那般安逸,鳳如青自那人魚的記憶幻境悉知,天裂已經越來越大,熔岩已經逼得殘存的人魚族即將無處棲息。

待到熔岩遍布荒蕪之地,整個冥海之底,便是一片煉獄。

到那時,冥海便會升溫,便會被煮沸,總有一天,熔岩要將海水燒干,天裂終無法掩蓋。

等到熔岩填滿了整個冥海,熔岩獸便會遍布四海,融化掉幾千年來,天界粉飾的安逸,自欺欺人的□□。

而此時此刻,鳳如青和弓尤正在水天之境的前面,比山還要高的逆水隔絕了冥海,如一面水盾,立在海底。

鳳如青透過水鏡,看到了熔岩的赤紅,看到了水天之境後面僅存的那一片蔥綠。

戰到此處,已經是他們抵達的距離水天之境最近的地方。

鳳如青與弓尤背靠背而立,弓尤傷重太過,已經無法化為龍型,鳳如青將沉海還給他,手中持著自己的本體化為的利刃,不斷地重復著劈砍驅逐的動作。

似乎這海底的邪物,全都徹底地瘋了。

再不是有序地成批出現,而是群魔亂舞一般地大大小小卷成了海水旋渦,朝著兩個人不斷地卷來。

旋渦當中是無數的利齒,是這冥海之地最最難纏的邪物,若是被攪入其中,怕是瞬間便會被撕扯殆盡。

而如今兩個人到了此處,已經是退無可退,身後便是水天之境,但他們幾番嘗試,根本尋不到入口。

鳳如青看上去還好一些,弓尤卻已經是強弩之末,能夠恢復的須彌小世界已經沒了,他們走到這一步,若是就此退去,才是真的前功盡棄。

鳳如青將弓尤護在身後,搶過他手中沉海,雙臂將手中武器揮舞出水下旋渦,同那個不斷試圖靠近,欲將兩人攪碎的漩渦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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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終究是顧得前面顧不得身後,冥海之底邪物無數,弓尤強撐著幫她阻擋,終究也免不得疏漏。

一條渾身腐爛發白,卻生著細密尖利的牙齒,根本看不出是什麼物種的骨魚,極速自那旋渦之中借力沖出,張著大口,朝著鳳如青兜頭咬下!

鳳如青手上片刻不敢停,只能微微偏頭,只要不在這個當口被咬掉頭,就沒事。

但那魚咬在了鳳如青的脖頸之上,疼痛卻沒有傳來,脖頸之上的鱗片吊墜暗光流動,鳳如青未曾側頭,便見到弓尤的方向涌來血霧。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是吊墜發揮的第二次作用,第一次弓尤直接被掀開了一片鱗。

鳳如青眉頭緊皺,這時候也空不出手來撤掉頸項的吊墜,這些傷,她受了並不至于死了,甚至她恢復得更快。

她若是早知這吊墜作用,絕不會戴,弓尤瞞的倒是夠緊!

可此刻斷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鳳如青卷動旋渦對抗,弓尤很快按住脖頸之處被撕扯開的皮肉,也咬牙加入鳳如青。

他們且戰且走,緩慢地朝著水天之境靠近,周遭有其他的攻擊都已經顧不得,饒是鳳如青,也被撕扯得不成樣子。

她盡力將弓尤護在身後,弓尤幾次眉目猙獰,淚水落在海中,無聲無息,無人能夠看到。

吊墜上的禁制只有兩次作用,到如今他們已經退無可退了,水天之境如何開啟,他也只是道听途說,嘗試了幾次都不對,他們也空不出手來再去嘗試。

眼見著那能夠攪碎一切的漩渦步步逼近,弓尤看著鳳如青在海中飄飛的長發,這一刻十分後悔帶著她進來。

她從無一句怨懟,到如今也沒有半點退縮,甚至在竭力護著他,他狡詐地將她騙來此處,對不住她一腔情義。

幸虧她沒有答應他,弓尤這一刻那種因為不敵她的羞憤全部消散,剩下的只是自覺配不上她的自卑。

她雖為邪祟,卻配得起這世間任何人。

那旋渦步步再進,鳳如青本體化為的利刃已經被攪碎其中。

眼見著兩人後背貼在水天之境,鳳如青心知此次是萬萬不行了,回手正要去撈弓尤帶他逃走。

她若是用自己的本體覆蓋在他人身上,未必不能試一試橫穿這旋渦。

左右她的本體可以不斷地壯大和縮減,能逃出去他們來日便能夠熟知這里的一切,找個地方休整便還能再戰!

她胸腔戰栗不止,被這邪物旋渦激起了無邊戰意!

卻不知她的還可退,在弓尤的眼中便是無路可退。

他不可能提議鳳如青舍本體護他,就像他分明知道她受傷更好恢復,卻還是替她擋。

前者是身為朋友的忠義,後者是愛慕她的心之所趨。

于是就在鳳如青回手撈弓尤之時,弓尤卻驟然拼盡全力地化龍,接著將鳳如青層層疊疊纏縛其中。

龐大的龍軀隔絕了一切的危險,和那旋渦,給鳳如青爭取足夠的時間逃走。

鳳如青背靠水天之境,手持沉海,長發與衣袍漂浮四散,如海中精靈,仰起頭看向自己的頭頂。

弓尤纏縛住鳳如青,後脊鱗片轉瞬之間便被旋渦攪碎,他喉間輕聲吟叫,是悲鳴,亦是告別。

可惜鳳如青什麼也听不見,只看到碩大的龍頭噴出兩條小漩渦,然後弓尤便半個身子,被那巨大的漩渦攪入其中。

弓尤其實不是一個純善的人,他義氣也狡詐,功利也有執著,他這許多年待她的好,教她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她同他來冥海。

鳳如青受他相助多次,拋開一切私情不談,她覺得這公平。

鳳如青同他來往到如今,從來也沒有想過,弓尤會是一個犧牲自己拯救別人的人。

可當弓尤在絕境的面前化龍纏在她的周身為她爭取時間之時,鳳如青才真的相信他矛盾的本性當中,確確實實夾雜著對她的炙熱情愛。

這世間的很多東西都是可以衡量的,無論是誰,在危機的面前永遠下意識地會選擇自我保護,這是萬物本性。

只有在涉及情愛的時候,你要守護的那個人,才會凌駕在理智和刻在骨子里的自我保護之上。

鳳如青在渾濁的海水中抬起雙眸,看到了弓尤碩大的龍頭,她或許看不見淹沒在海水中的眼淚,卻能夠看到他熾烈的真情。

但真的不至于此!

鳳如青這一生為愛別離傷懷一次便夠了!

她突然間以本體附著在手中沉海之上,雙手抓住刀柄,卻並未去對抗那邪物形成的漩渦,而是將這傾盡全力的一擊,轉身劈在了水天之境上——

刀切入水,本該無聲無息,可鳳如青這全力一擊之後,卻听到了十分清楚的金石碎裂之聲,強悍地順著水流撞入耳膜。

水天之境的逆流之水,有了片刻的凝滯,那幾乎看不到頂的巨大水幕的正中間,被這一刀劈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鳳如青順著這缺口反手又是一下,既然用弓尤說的,在上界那里打听來的方式,根本就打不開,那不如直接劈碎了了事——

她這種悍舉,並沒有什麼把握可言,只是她不想看著弓尤被卷入旋渦粉身碎骨,不想借由他爭取的時間逃命,苟且偷生。

于是她悍然連連劈砍,沉海甚至在這分明只是逆水作鏡的水天之境上,砍出了錚錚之音。

缺口越來越大,鳳如青對上了水鏡之後,一群神色愕然的半人半魚之人,想必這便是弓尤說的人魚族。

可鳳如青此刻真的來不及去驚詫分神,繼續揮舞著沉海,擴大這水天之境的缺口。

她速度快得難以捕捉,缺口逐漸擴大,但這水天之境,是個上古陣法,同冥海大陣一樣,即便出現了缺口,也會逐漸自行填補。

鳳如青的速度再快,終究還是不能短時間內將缺口擴到很大。

身後旋渦瘋狂席卷而來,龍鱗乃是這世間上等的堅硬之物,可鳳如青甚至能夠想象出弓尤身上龍鱗被這旋渦土崩瓦解的樣子,他翻滾不止,嘴邊吹出一圈圈水流,定是在哀叫著,疼得厲害極了。

鳳如青只得繼續加快速度,找她自己的極限。

不過很快,水天之境當中的人魚族,也紛紛回神沖上前來,用他們尖利的指甲順著水天之境的缺口,幫著鳳如青撕扯。

一時之間,碎裂之聲不絕于耳,這水天之境上,終于有了一個能夠容納一人通行的寬度。

鳳如青在水中發不出聲音,只好甩月兌沉海,去撞弓尤的脊背,幸而她與弓尤之間的默契,經年日久,已經達到了一種旁人無法企及的程度。

沉海回到手中之時,與旋渦纏斗的弓尤也已經瀕臨極限,他化回人形,來到鳳如青身邊,鳳如青回手推他想要讓他先進入其中。

弓尤卻自身後抱住鳳如青,兩個人在水天之境閉合之前,一起狠狠地撞入其中——

他們交疊著落在實地上的那一刻,水天之境閉合,那頭的邪物旋渦似乎不甘心地在水天之境外面盤旋了一會,便原地散去了。

那頭是死氣邪物集聚的冥海,而水天之境的後面,卻是一片被隔絕出來的真土地。

如同須彌小世界一般的蒼翠郁郁,空氣清新。

弓尤跌落在地的瞬間便昏死過去,他到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還護在鳳如青的身上。

而鳳如青雖然也精疲力竭,卻將手中沉海依舊抓得緊緊的,她戰意未退,沉海依舊嗡鳴不止。

她看了一眼這片天地,接著便看向了以魚尾撐著地面站立,正圍在她與弓尤四周,正在看著兩個人的人魚族。

「你們怎麼進來的,你們是誰?」有人魚出聲問道。

鳳如青在海底的時間太久了,雙耳灌滿了水,听什麼總像是隔著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分辨,她听到這聲音,真的好听極了。

「不會是天界那群狗東西派來害我們的吧……」

「不會吧,他們不是被冥海攻擊,差點死了……」

四周人魚族圍著兩個人討論起來,鳳如青身上壓著弓尤,她的手按在弓尤鱗片被絞碎,幾乎是血肉模糊的脊背上,沉海在她手中嗡鳴聲音漸漸地停止了。

耳邊全都是人魚族的聲音,鳳如青明知道這時候真的不該失去意識,畢竟人魚族是被獻祭的,被世界拋棄的一族,他們應該十分痛恨陸地之上的人。

她若是現在昏死過去了,說不定會被人魚族直接殺了,扔進熔岩之中……

任她如何的強撐,眼皮也在一寸寸地塌下來,她的長發滾在身下的泥濘土地上,像一捧干枯的血。

她眼中的紅光逐漸散去,眼皮合上,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她的雙足沒能來得及掙月兌,被斬在了水天之境的外面。

雖然她的本體能夠無限地再生肢體,可這一次,她真的耗費了太多,達到了一個極限。

終于手中沉海的嗡鳴聲,周圍人魚族的竊竊私語,整片空間嗆人的空氣,還有令人頭暈目眩的陽光和漫山青翠,全都漸漸地遠離了鳳如青。

她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覺,似乎陷入了一個特別特別長的夢境之中。

夢里她將這一生,很多很多的,她都忘記的久遠記憶,全都想起來了。

她記起她曾顛沛在人世之時的淒苦,懸雲山上的安逸,穆良溫柔的手掌,小師弟總是跟著她喊小師姐。

還有施子真曾經站在懸雲殿的山崖邊上,問她,「你為什麼老是看著我?」

鳳如青記得自己當時面紅耳赤,磕磕巴巴了許久,也沒回答,而後她看到施子真對她勾了下唇,如漫山百花盛放,如萬里冰原開化。

然後是他在滿地妖獸的尸骸當中,低頭看向爛泥污血當中的她,疑惑道,「你為什麼要跟我走?」

鳳如青不記得自己曾有這樣的記憶,但這一切都在夢中真實無比地存在著,後來她下山,她遇見白禮,她在天罰之下生死不能。

最後的最後,她在混沌的海水中抬起了頭,她看到弓尤龍眼中飄散在海中的眼淚,她听到了弓尤的悲鳴。

然後,她悍然揮出了沉海,然後她猛地睜開了眼楮——

龐大的回憶如同明輪在她的腦中轉動,鳳如青睜開眼之後,有許久都沒能從濃重和繁雜的情緒當中掙月兌。

而等到她終于看清了近在咫尺,正在緊張焦灼地拍著她臉的弓尤時,才終于轉動了一下眼球,再度活了過來。

「你沒事吧,你睡了真的好久!」弓尤穿著一身銀色的袍子,觸手生涼,若不是他的眉眼鳳如青看的時間太久了已經深刻記得,幾乎要認不出他。

鳳如青被他扶起來,一杯水送到唇邊,她喝了一口,這才張口,用有些啞的嗓音說,「我沒事……」

「沒事就好,你整整喝了一個月的人魚族血了,若是還不醒,那才是真的世間無藥可醫了。」弓尤把水杯放在一邊,看了鳳如青片刻,張開雙臂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摟住。

「我們到了,」弓尤就只說了一句話,聲音便有些變調,但他沒再開口,鳳如青也沒有再開口,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相擁著。

他們到了,真的到了冥海之底,真的到達了人魚族棲息的地方,真的過了水天之境,抵達了天裂之下。

一句話,便足以說明一切。

鳳如青抬起雙手,回抱住弓尤,輕輕地在他的脊背上摩挲,並沒有她昏死之前那種黏膩的血腥觸感,而是一片冰涼膩滑的料子。

鳳如青靠在弓尤的肩頭,看著這間粗制濫造的屋子,心里不若夢境中一樣情緒繁雜濃重,而是一片平靜安逸的湖。

好久,弓尤才放開了鳳如青,同她視線相對,凌厲眼楮泛著一些紅,其中也帶著很深的愧疚。

他開口說了一個,「我……」

鳳如青便開口道,「我餓了。」

「很餓,一頓能吃一頭骨鯨的那種餓。」鳳如青補充道。

弓尤到了嘴邊的「對不起我不該帶你來這里」便這樣被鳳如青的話沖散了,他忍不住笑了。

「我去給你弄吃的!」他說著一陣風似的起身,但在這破屋子的門口,卻頓了頓,轉頭神色復雜道,「不過這里的食物很單一。」

鳳如青隨意地揮揮手,「快去!」

弓尤跑了,她掀開身上的蓋著的和弓尤身上衣服一樣料子的被子,想要活動一下,然後發現了自己的頭發長得已經拖到了地上,十分礙事。

鳳如青回手將頭發扯起來,隨意攏了一下,拔出一直在她枕邊的沉海,便要割斷。

這時突然間一個聲音從外面插進來,急急地吼道,「別弄斷啊!那可是你的能力!」

鳳如青手中沉海霎時間對準屋外窗子的位置,沉海的嗡鳴聲帶動周遭的空氣形成攝人的氣流。

「別這麼緊張嘛,姐妹兒,我沒有惡意,你先把那玩意收起來,別不小心把我劈了。」

窗子漸漸打開,一個看上去三十上下的女人,出現在窗邊上。

她雙手抱頭,對著鳳如青嬉皮笑臉,「哇哦,我真是每次見你都嚇一跳,這種顏值是真實存在的嗎?!」

鳳如青听不懂她說的什麼亂七八糟,沉海沒有收起,但是察覺到她只是個普通人,便頓時收斂了戰意。

外面那個女人盯著鳳如青烈日紅花一般的眉眼看了一會,呲溜了一口口水,嘖嘖道,「女主角就是女主角啊,我看著都饞。」

鳳如青微微擰眉,「你說什麼」

「沒,啊沒什麼,」那女人自我介紹道,「我叫于風雪,乃是懸雲山掌門施子真的二弟子。」

女人在鳳如青錯愕的視線中笑起來,嘿嘿道,「沒想到吧!論資排輩!你要叫我一聲二師姐!」

鳳如青表情片刻詫異,又恢復木然,于風雪卻是喋喋不休,「你這頭發不能斬斷,這是你的能力象征,能力越強,頭發越長,這是這本書的國際慣例……哎!」

于風雪正說著,鳳如青便已經用沉海把頭發斬斷了。

但是落在地上的頭發,卻如有生命一般地游向鳳如青,而後重新回到她的身體里。

鳳如青看了一眼于風雪,于風雪張口結舌地說,「哦,對啊,我都忘了,現在劇情早就偏到不知哪個爺爺女乃女乃村去了,正道女主角竟然是邪祟了,這可真是……崩啊。」

鳳如青皺眉看她,她又說道,「別的都不重要,我就問問,你跟施子真……呸,你跟咱們師尊,還是虐戀情深的劇本嗎?!」

她看到鳳如青捂著肚子,頓時眼楮一亮,「你現在是不是就帶著球呢!帶球跑是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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