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尤目瞪口呆地看著天罰竟然真的就這麼停下了, 他不由得死死盯向白禮,有那麼瞬間,甚至懷疑白禮的身份是否真的不同尋常。
但很快, 弓尤便看到金光自天邊傾斜而下,如萬千繁星傾斜, 朝著鳳如青的方向散落下來——是功德。
怎麼會有如此多的功德?
弓尤震撼地看著天幕之上, 不斷灑下的功德金光,足足三十萬,全都隱沒進白禮身下的那一灘鳳如青的本體當當中。
整個宮殿當中死寂一片, 昏死的太監和宮女, 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 並未看到如此震撼至極的場面。
白禮不顧天罰,護在了鳳如青身上。他本就身體虛弱, 還離魂整整一年,現如今才將將回魂,又經歷了方才那般肝膽俱裂的事情, 此時正張開雙臂,如一個跌落在泥地里面皺巴巴的, 翅膀都被污泥浸濕的死蝶。
可他又因為伏在鳳如青的身上, 那金光如同在他潔白的羽翅下穿梭, 給人極其的頹敗和靡麗之感。
弓尤站在不遠處的屋脊之上, 仰頭看向天幕那一朵散落功德的白雲, 後面陰影綽綽地躲著兩個神官。
弓尤不知鳳如青功德何來, 但也能夠猜測一二,或許因為白禮是人王的關系,救了白禮,便是間接地造福了蒼生。
如此多的功德加身, 今日之後,她便是這天上地下,連正道修士都除不得,連天罰都殺不得的邪祟。
弓尤心中激蕩,不知道他為何雙目泛酸,要為他人功德如此動容,他只知道,鳳如青的這一場逆天而行,到此刻看來,是勝了一場同天道的豪賭。
一場曠古絕今,無人勝過的豪賭。
金光穿梭在鳳如青殘破的本體之上,如上一次在飛霞山上一般,將她殘破的本體縫合拼湊起來。
弓尤眼見著鳳如青很快在這能夠治愈人間一切的金光中迅速恢復完全,赤身躺在白禮身下,周身縈繞著淡淡金光。
連殷紅散落的發絲都從地上浮動起來,如有生命般地繞著她的周身纏繞,令她整個人如同一尊邪神,為她懷中的「人間」活了過來。
弓尤微微仰頭,張開口深深吁了口氣,讓夜風帶走眼中水霧,逼退酸意,下意識地去解自己的外袍,想要給鳳如青遮蓋。
可他很快發現,他已經沒有外袍可解,鳳如青也根本不需要他的衣袍。
她在親吻她懷中人的鬢發,那些已經蒼白如雪,沾染了血污的白發。
那是她的「人間」,弓尤能夠看到她的神色溫柔繾綣至極,好似那對于人類來說,都算殘敗的人,是她唯一的在意和歸宿。
弓尤沒有見過這樣的感情,他們因彼此殘敗,又因彼此而擁有了未來。
他唯一見過的,便是他的母親那樣,犧牲了所有守不住一個男人。
弓尤緩緩地吁出一口氣,沒有下去恭喜,也沒同鳳如青再說一句話,這里和她,都不再需要任何人。
弓尤只是翻身上了骨馬,捏住了腰間鬼鈴,不讓它響,悄無聲息地破開虛空,回到了黃泉鬼境。
而鳳如青,坐起身看著天邊不斷散落的金光,並不理解。
但她也就詫異了一會,就懶得再去管,只是抱著懷中枯瘦蒼白的白禮,不斷細密地親吻他的眉眼。
「你膽子可真大,」鳳如青點著他昏死的眉眼說,「知不知道凡人之身若被天罰所劈,會即刻身死魂消,湮沒于世間?」
「都說了我沒事的。」鳳如青用沾滿血污的手捋順白禮的白發,「我應該在屋子里下禁制,好讓你出不來的……」
「幸好……」鳳如青又抬頭看了一眼,金光似乎沒完沒了,她嘟嘟囔囔,「莫不是這賊老天發瘋了吧,功德不要錢地撒,給我個邪祟有屁用,到時候讓我飛升啊?」
她嘟囔歸嘟囔,卻也沒有不要天道饋贈的道理,四外看了看,沒有看到弓尤,猜測他是回了黃泉,不想看到她被劈死吧。
弓尤是個十分好的人,若是母親不是個人魚,而是其他的貴族,血統再純正一些,天界太子,哪有他那眼高于頂的白龍王兄的份。
鳳如青在消亡的邊緣走了一遭,胡亂感嘆了一通,見金光還沒有撒完,試著把它們朝著白禮的身上引,不過那金光能夠穿過白禮身體,卻留存不住,鳳如青便抱著白禮進屋,也不管那些功德會不會跟著她。
而天上兩個按照功過降下天罰分發功德的神官,見鳳如青不老老實實地接著功德,竟是抱著那人王進了屋子,頓時一陣無語,抓著功德袋的手一頓,側頭看了眼同伴,「這邪祟未免有點太狂。」
「狂不狂的,你能怎麼樣,」身邊拿著天罰錘的神官說,「那人王本是萬世暴君,為一己之私坑殺三十萬百姓,誰知道還未正式出世,偏生踫到這個邪祟,被逼著做了邪祟的小姘頭就算了,被養成了這個無尖牙利爪的乳羊樣子……怕是無論如何,也扭不回來了。」
散功德的神官听了這話也是一陣窒息,「哎,後三千年的因果都亂了,天界這下估計要忙瘋了,結果她還生生把死人從忘川撈出來復活了,想換人都不成,天罰對她又沒有什麼用,拯救三十萬的蒼生,功德該給還得給不說,結果人家不屑要,咱們還得攆著給……」
那拿著天罰錘的神官撓了撓頭,「我還未見過有人在天罰之下那般淡然,你說這位日後,會不會有神位?」
「這我哪知道,不過她這際遇也是絕頂,又不曾沾染半點血腥,還是不要得罪,若是日後真的飛升,看這位這樣子,也不是個好惹的茬,搞個小姘頭搞得這麼驚天動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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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神官絮絮叨叨的,加班加點地把功德一股腦撒下來,鳳如青抱著白禮回到殿中,果真看著金光跟進來,撇了撇嘴,只恨這玩意不能轉移。
白禮看樣子情況不太好,她得了滿身功德,卻也還是個邪祟,不會治愈,只能將白禮在殿內安頓好了,弄醒那些昏死的下人,隱匿身形,看著他們驚慌失措地叫太醫診治。
而鳳如青趁著這機會在後殿翻了翻,果然看到白禮不知何時為她準備的衣袍,很多,都很好看,甚至還有繡著金鳳的,他登基那般匆忙,這定然是之前準備的……
「嘖嘖,」鳳如青拿過那繡金的鳳袍穿上,束上腰封在後殿的銅鏡之前看了看,這皇後規格的肅整服制穿在她的身上,不僅不端莊,反倒處處透著糜艷和妖異。
鳳如青湊近看了看自己妖艷過頭的眉眼,微微皺眉,「這怎麼越長看著越不正經。」
她是個正經人來著。
鳳如青模了模眉心的契約,想到小狐狸的妖丹正在白禮床頭的拘魂鼎中,幸好她料到天罰,出屋子之時把妖丹吐出來放進拘魂鼎了,若不然讓天罰劈碎了小狐狸妖丹可怎麼好。
她用指甲將自己的指尖劃破,殷紅的血流出來,她按在自己的眉心,嘗試著用宿深說的那種辦法同他聯絡,想趁著白禮治病的這幾天將妖丹還給宿深。
先前鳳如青拜托了弓尤,若是她死于天罰,便設法代她將妖丹還給宿深,弓尤鬼官遍天下,找到宿深只是時間問題。
如今她沒有死,天罰結束,她現在速度非常快,追上小狐狸還了妖丹用不了多久。
但鳳如青嘗試聯絡宿深,卻沒有回應,額頭的契約像宿深說的那樣隱隱發燙,但始終沒有宿深的聲音傳入腦海,她嘗試說話,那邊也沒有回應。
鳳如青皺眉,又嘗試的幾次都失敗了,宿深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聯系不上。
鳳如青倒是不擔心他出問題,畢竟狐女乃是狐族皇女,若不是蓄意被高境修士迫害,世間也是難遇敵手的。
她聯絡不上,索性想著等過兩天再說。
白禮被太醫圍著輪番診脈,殿內燈火通明地忙到了天亮,灌了好多藥進去,人卻還是沒醒。
鳳如青就站在宮人的身後看著,她不想現身的時候,本體可以是透明的,這還要全賴和翳魔融合的好處,能夠隨時隱匿身形。
不過這麼一夜忙活過去,白禮的面色似乎好了一些,只是人還沒醒,氣息卻平穩了很多。
鳳如青守著也沒有辦法,索性將妖丹吞下,抱著拘魂鼎直接下了黃泉。
她在黃泉鬼境整整待了一年,來去人間看白禮的次數也不少,索性弓尤就將入黃泉的方法教了鳳如青,她這邪祟之體,也正好輕松學會。
只是她沒有弓尤那種能夠隨時破開虛空便是黃泉的能耐,但可以憑借一些東西,例如陰氣重的柳樹,墳地,甚至是剛剛死過人的人家。
她懶得去找人家,索性憑借宮中一個死過好多人的井口。
一入黃泉鬼境,鳳如青沒有走上幾步,就見業火長廊的旁邊,有幾個小鬼在嘰嘰喳喳。
鳳如青如今耳力過人,輕易地就將他們的話收入耳中。
「我听聞咱們鬼王被甩了!」
「什麼?是那個忘川里面泡一年的艷鬼?她膽子可真大!」
「可不就是她!我听聞有鬼官收魂,正看到她為個凡人受天罰,當時鬼王就站在屋脊上,幾欲痛哭,都忍住了!那肯定是傷心至極!」
鳳如青心想哦,原來昨晚上弓尤在的,那也不說恭喜下她,就跑了,怪不得要被他的鬼官這麼誤解議論了。
鳳如青沒忍住笑出聲,她想象不到弓尤幾欲痛哭是什麼模樣,弓尤性情就是個不開化的鐵疙瘩,能砸死人的那種,還傷心欲絕?
鳳如青笑著大搖大擺過了業火長廊,那業火撩上來,卻在她的一身厚重功德中很快褪去,而那幾個議論的小鬼,見了鳳如青便馬上閉嘴,彼此捅來捅去的,嘰嘰咕咕嘻嘻哈哈地叫她︰「王妃。」
鳳如青挑眉含笑地沒有搭理他們,反正在這黃泉鬼境,謠傳她和弓尤有一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徑直進了鬼王殿,鬼王殿中的禁制一年來被她快要踩爛了,根本不設防。
她進去之後,喊了聲弓尤,沒有人應聲,鳳如青還以為他不在,正欲轉身走,後殿傳來一陣水聲,接著一柄彎刀直直地朝著她的脖頸處劃過來,伴著弓尤的一聲爆喝,「誰人擅闖!」
鳳如青自己都沒有看清自己什麼時候躲過的,待她站定,已經在弓尤身後。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他滴水的肩頭,彎刀便又朝著後方掃來,鳳如青便喊道,「老弓,是我,你這是干什麼」
鳳如青直接接住了彎刀刀鋒,刀刃嵌入皮肉,弓尤英眉一擰,看清她之後即刻收手,鳳如青那被切的傷處,連血都沒有來得及流出,便已經愈合了。
「你怎麼來這里?」弓尤皺眉看著鳳如青,開口便是,「你不是該跟你的小姘頭廝磨正來勁麼,來我這里干什麼!」
鳳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