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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窺天石•心魔

鳳如青神識被鬼修污染, 本是非死不可,可一旦任由心魔發展,變成了邪魔的本身, 縱使魔修的能力同入魔之前的能力是有關聯的,但那所謂極境鬼修的殘魂, 在她這個低階的小魔修手中, 亦是腳下隨意碾踩的螻蟻罷了。

鳳如青到底沒有真的將那鬼修完全地弄死,留在一絲意識在識海中好待明日為她指路。

她乖乖地听話,泡在洗靈池中, 好生地將她泛濫的魔氣都壓在識海, 卻也不妨她渾身上下的傷處, 全都在飛速地自愈。

疼痛消失,剩下的只有通身的暢快, 呼之欲出的想要在曠野奔跑,將目所及之物都摧毀殆盡的暴虐。

這種很陌生,卻真的同鳳如青之前心境背道而馳。

先前她因著修為低微, 總是畏畏縮縮,可現在她需得強壓自己奔涌的施暴欲, 才能夠維持表面的平靜。

這一整夜的時間, 她泡在這祛除邪魔的洗靈池中, 反反復復地適應如何去做一個邪魔。

第二天清早, 施子真從焚心崖禁地出來, 用三元符文印, 給了鳳如青出山門的通行權限。

其實在邁出山門後有那麼一段短暫的時間,鳳如青甚至想著就此遠走高飛,天涯海角,她什麼都不要了, 只做她低境的小魔修,或者去往魔界,尋找自己和她一樣的人,再也不回這里。

她哪怕是入了魔,內心最底層的柔軟已經潰爛化膿,卻還是無法馬上結痂硬化,她始終念著施子真曾經的救命之恩,穆良的養育之恩,還有這懸雲山中一草一木的容留之恩。

可施子真不肯放她一個人出山,隨行弟子還是上一次跟隨她去青沅門送池誠魂魄的幾人。

鳳如青在送池誠魂魄的時候,只以為這些人隨行,是怕池誠的魂魄出事。然而今日,她才隱隱約約地明白,當日派這些高階弟子跟著,施子真並非是怕池誠的魂魄出事,是怕她入魔。

若是入魔,他們又待如何?

鳳如青跟隨弟子們,裝著還是虛弱無能,與同行的弟子共乘。

因為路途不遠,所以路上並不用換人帶鳳如青,鳳如青從前就探不出旁人修為,現如今更是不敢探,不過這幾人的修為都不低,尤其是隱隱為首的一人,鳳如青認識他,正是先前得了雙姻草,被她當做穆良摟了一下的弟子。

修真界大多人生得極好,這人劍眉星目,卻是和施子真一脈相承的冰雪塑成的模樣。

鳳如青格外多留意了他一眼,主動乘上了他的佩劍。

路上的時候,她裝著抓不穩,扯住了這弟子衣袍,軟聲道,「師兄,師兄你慢些,我有點暈。」

這弟子先前在隨鳳如青去青沅門之時,便對她異常堅韌的心智欽佩,因此即便冰冷,對她的態度也算好,當真放緩了一些速度。

鳳如青一見他倒是好說話,開始嘗試著與他攀談。

「師兄,我能問問你叫什麼名字嗎?」她雖然已是邪魔,卻因為天生蘊靈之體,能將周身邪氣收斂得一絲不露,若不是刻意去探,能短暫地瞞天過海。

她一雙眼堆著笑的時候,瀲灩多情,其實就算是修無情道之人天生心冷,卻也能夠分辨其中好意。

鳳如青知道女孩子的柔弱在某些時候是利器,從前她用這一招在大師兄那里討好,無論是不好好修煉,還是想要什麼,都屢次得手。

她不知這招對這弟子有沒有用,他們早上是從禁地出來的,她想套些話。

這弟子回頭看了她一眼,頓了片刻又轉回頭去,直到在城鎮的附近落劍之時,這才頭也不回地說,「嵐虺。」

鳳如青沒想到他會答,連忙又笑了笑,「好別致的名字。」

他們在林中以法術偽裝了粗布常服,這才朝著城鎮中走,鳳如青不會法術,也不能用,但她披著穆良給她的那件,已經有兩處刮壞的斗篷,蒙著臉,倒也不怎麼顯得突兀。

路上鳳如青一直試圖和嵐虺攀談,但他真的很少會回答,她在城中走了一條街,詢問著腦中的鬼修,魔修交易的暗市到底在哪里。

他先前說了是這個城鎮。

鬼修給她指路,鳳如青便慢慢悠悠地朝著那個方向走,身邊幾人看似離得不算近,卻呈現四角,前後左右,鳳如青自嘲,她即便是真的想要就此逃走,也是根本不可能。

「你不是說要吃面,在哪里?」在他們走了兩條街之後,嵐虺終于皺眉問。

鳳如青跟著那鬼修指路,到了魔族交易的暗市的位置,這才說,「我記得就在前面,大概是我的腦子被鬼修侵蝕得太厲害了,不太好用了,累得幾位師兄跟我亂走,對不住……」

鳳如青說著神色暗淡下去,隨行的弟子們都知道她的遭遇,自然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想到她即將面對的艱難,再見她神傷的模樣,到底他們也還沒有修成施子真那樣的鐵面冰心,有些不忍地對視一眼。

還是嵐虺開口道,「無礙,慢慢找。」

眾人又走了些地方,街上人流如潮,鳳如青選了個距離那交易的暗市還算近,最重要是人多的地方,坐在一個臨街的面攤上,笑著說,「就是這里!」

「幾位師兄一起坐下吃。」鳳如青招呼幾個弟子,他們不可能坐下吃什麼凡間東西,他們修為早已經闢谷,最後鳳如青自己點了一碗面。

不過嵐虺還是坐下了,在鳳如青的對面抱著長劍,冷著臉,並非要吃,是因為這附近不太好靠近,又不能幾個大男人站在桌前圍著一個小姑娘吃面,平白引人注意,這才選擇在鳳如青的對面坐下。

他們和施子真一樣,不理解這凡間平常滋味,為什麼鳳如青會惦念。

不過升騰的熱氣和嘈雜聲音中,面攤的伙計倒是沒多會就手腳利落地將面端上來,吆喝著客官慢用。

鳳如青在這伙計響亮的一聲中,徹底確定了那暗市的位置,提起筷子,慢慢地將面湯和面上的青瓜絲還有肉沫鹵攪合在一起,慢慢地送到嘴邊吃了一口。

在腦中問奄奄一息的鬼修——懸雲山門派腳下,怎敢有這種暗市,你莫不是誆我?那我們就來試試你說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是!沒有騙!是真的,女女圭女圭,你還是見識太淺,正道和魔修之間廝殺多年,但也並非是一點來往沒有的,魔修鬼修用不上的很多東西,都是修者千金難求,因此每個門派附近,都是有這樣的暗市的,不拘修什麼道,門派不大還沒有呢!

這鬼修絲毫沒有骨氣這東西可言,先前頤指氣使,故作高深,心狠手辣地殘害了那麼多人命,現如今對鳳如青就差跪地舌忝靴。

他識時務得讓鳳如青都覺得沒趣,不過總要試一試的,她細細地咀嚼這口中的面食,其實已經嘗不出任何的滋味了。

入魔之後,五感變化,只有鮮血和鮮肉,才能讓邪魔大快朵頤。

但鳳如青卻吃得很慢,很細,是為了拖延時間尋找月兌身的時機,卻也十分像那麼回事,好似這面真是什麼不得了的絕味。

她在面碗蒸騰的霧氣里,心滿意足地咽下口中味如嚼蠟的面,執著地去最後品味這一碗人間煙火,是祭奠她已經死去的從前。

「嵐虺師兄,我有一件事特別地想知道,」鳳如青聲音甜美,面上傷勢都在昨夜恢復,秀美嬌女敕的臉蛋從斗篷下抬起來,殷殷切切地看著嵐虺,好似他的回答,對她來說比天還要重要。

「去青沅門的時候,師尊讓師兄們隨行……」她頓了頓,善意地笑,「是不是怕我入魔?」

嵐虺本不欲搭話,卻對上鳳如青的視線,抿了下嘴唇。

最終還是道,「是。」

「那,」鳳如青低頭,語氣如常地問出心中猜想,「師尊是不是跟師兄們說,若我入魔……便將我就地斬殺?」

嵐虺眉梢微微動了下,沒有馬上回話,鳳如青慢條斯理地吃,也不急著追問。

好一會,面都見底了,嵐虺才說了一句答非所問的話,「懸雲山從不出邪魔。」

鳳如青把筷子放下,咽下嘴里沒滋沒味的面,突然間覺得這東西真的索然無味,難吃至極,像她貪戀的那十幾年一般,讓她厭惡,想要摧毀!

但她卻笑起來,笑得十分燦爛,「是啊,懸雲山從不出邪魔。」

就連施子真的親師弟,無垠殿的那位仙尊,也是因為與邪魔交往,被施子真毫不留情地放逐,這已經是門派中的禁忌了。

鳳如青像是听到了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果然啊,她師尊早就對她動了殺心,他連自己的師弟都能放逐,何況她這一灘爛泥一樣的弟子?

「師尊想的可真周到,此次也是一樣的命令吧?真是勞煩師兄們看顧了呢。」

鳳如青笑得花枝亂顫,斗篷順著頭頂掉下來,她原本純黑的發,在陽光下透著一股不祥的暗紅,襯著她唇紅齒白的小臉蛋,如一朵雨季一到,便如約盛放的紅花。

她眼中微不可查的水光,在這笑容里搖曳如艷烈花瓣上最後一滴晨露,在太陽出來之後,徹底地蒸發殆盡。

她憑什麼不一樣呢?施子真向來眼中揉不下一丁點沙塵,怎會對她有什麼心軟,又怎會對穆良有什麼心軟。

鳳如青笑得太燦爛了,嵐虺感覺不太對,抱著長劍從座位上站起。

鳳如青仰著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把斗篷戴上,現在她不想走了。

她非常非常想要知道,施子真若是也認為自己被邪魔侵染,他要怎麼把自己給放逐了,還是要弟子把他自己給殺了!

于是她看著嵐虺,起身說,「我去方便下,嵐虺師兄請等等我。」

嵐虺抬手要攔,鳳如青面上帶著笑意,「師兄?我是去方便。」

言下之意,你要跟著?

嵐虺接到的命令,是寸步不能離,他下意識地同其他弟子對視,弟子們雖然離得不算近,卻個個五感異于常人,能夠听到鳳如青說的是什麼。

他們早已闢谷,自然也無需方便,可沒有闢谷之人,難免人有三急。

片刻後嵐虺放下手臂,讓鳳如青跟著領路的伙計,進了小店里面的茅房。

他站在店外不遠,剩下的弟子迅速分布在小店周圍,確保一旦出現意外,他們能夠第一時間將入魔弟子斬殺,免得傷及無辜凡人。

而鳳如青進了小店茅廁,便默念鬼修教她的咒語,那交易的暗市,乃是在周圍念咒,便可進入其中。

下一瞬,鳳如青身形在小店的茅房消失,再睜眼,已然置身一處陌生的街道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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