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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窺天石•心魔

鳳如青姿態和語氣都太過哀切, 加之她識海被侵染這段日子,實在是被邪祟折騰得不輕,此時此刻, 已經是僅憑意志力吊著生息,連心智都被邪祟影響, 滿心暴躁和極端的想法。

可她始終還是不甘願淪落到被邪祟驅使的地步, 不想听那邪祟修什麼鬼道,再多的肆意和誘惑,抵不上她心中一寸人間溫情。

那鬼修嘴皮子快要磨沒了, 鳳如青死也認死, 生志稀薄, 卻始終不肯受他操控。

他又不能折磨得太狠,他因著她的蘊靈之體才得以以咒術侵染她的識海, 繼而寄生其中,他們本已經為一體,將她折騰得太狠了, 他也不好過。

鬼修在這回來的一路上,實在無法動搖鳳如青的思想, 已經也要認命, 想他當年風光無兩, 所有正派的所謂正人君子, 哪個見了他不是兩股戰戰, 若不是賊老天不容, 如今的修真界巔峰,哪有這些自詡正道的女乃女圭女圭的份!

這些天這鬼修折磨鳳如青的同時,也被她給折磨得夠嗆,就那麼點情情愛愛的, 反反復復地糾纏,撕心裂肺地去取舍,鬼修存在于鳳如青的神識當中,被這嘰嘰歪歪的小情小愛弄得整個扭曲,恨不能沖出去替她捏死這個什麼狗師尊!

都到了這時候,眼看著等死了,這什麼狗師尊,竟還不肯放過!!眼見著這女女圭女圭若不是爬不出洗靈池,便要跪下磕頭求了,可這狗師尊可有一點的動容?!

修他娘的無情道,還不是個魂魄不全的六境殘廢?!

鬼修實在忍不住了,義憤填膺地開口在鳳如青識海道——你這女女圭女圭活得好生窩囊,都要死了,還求人,還求!叫個屁的師尊,不許叫!

——還有你什麼狗屁大師兄,在幻境里面依賴你而活,他娘的出幻境就把你忘了,這狗屁的宗門,狗娘養的師尊,要來何用!

——女女圭女圭,你抬起頭來!你且照照池水看看清楚,你現如今比凡間野狗如何,依我看比那亂葬崗的尸首還要難看!

——你只要應一聲,我來教你修鬼道,我們可共存,我決計不害你,就你這狗師尊的境界,假以時日,任你在腳下踩踏,必然毫無還手之力!

鳳如青听到腦中的聲音,卻還是忽視,她扒在池邊,落水狗一樣的濕淋淋,疼痛過了,身上就只剩下一片麻木,施子真躲避著她伸過來的手,擰眉看著她。

「記憶必須清洗,你才能活。」

施子真不解地看著鳳如青,無論怎麼嘗試,也無法理解她會這麼在意些記憶,穆良活著,她活著,往後百年千年,會有更多數不清的記憶,何必要執著這區區十幾年?

他最後只是硬邦邦地說道,「必須清洗。」

必須清洗,才能得到一個可以和新身體完全吻合的純淨魂魄。

施子真只管事情是否正確,結果會如何,不管過程會不會將一顆縴細柔軟的少女心碾成血泥,會不會讓她堅持到此刻的意志崩塌。

很多方面來講,鬼修罵他是狗師尊,也沒有什麼錯,他就一根通到底的直腸子。

鳳如青費力地接住了施子真懸在她頭頂的手,不再哭求,也不再說話,只是一雙眼幽幽地看著施子真。所有表情都逐漸如同因為她靜止了動作,而平靜下來的池水一樣,恢復了平緩和淡然。

亦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心如死灰。

她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對施子真說話,而是無聲地,對著身體里那個暴躁亂叫的鬼修說了一個字。

「好。」

鬼修的聲音如同被扼住了喉嚨一般戛然而止,他難以置信地意識到剛才這女女圭女圭居然答應了他……

——答應了他什麼?

——對對對,魔族確實有很多好玩意,我知道的一個魔族地下交易場就在這里不遠處。

——啊哈哈哈哈,果然女女圭女圭你有修鬼道的潛質,咱們鬼修看上誰,不拘偷著搶著用些手段,直接肆意妄為才是人間第一得意事,何苦苦熬,守著心魔還被當成孽障!

——供奉神仙的人那麼多,不差你一個!拉神仙下神壇才最好玩!哈哈哈哈!

鬼修在鳳如青的識海高興得上竄下跳,被天道清算了這麼多年,他靠著吸食孤魂野鬼苟且偷生,以為進了個修為孱弱的女女圭女圭身體里終于可以重新興妖作怪,卻不曾想這女女圭女圭竟是比許多大能修者還要心智堅韌,現在好了,她終于肯听話了!

鳳如青腦子被吵得嗡嗡作響,面上卻一派平靜地看著施子真,「師尊,我能選擇死嗎?我會自己下山去,死得干干淨淨,絕不影響師門。」

施子真甩開鳳如青抓著他的手,心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暴躁。

也不顧念她軟弱的性情能不能承受他的簡單粗暴,施子真久居掌門之位,說一不二,怒意過裹挾著威壓,吼道,「不行!」

他站起身,面色冰寒,絲毫不近人情,「當初你是要我帶你上山!」

鳳如青被他威嚴碾的喉間腥甜,抬頭看著他,一雙桃花眼卻也漸漸沒了往日濃厚豐沛的情感,空洞洞地吹著凌冽的寒風。

她慢慢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了。」所以她連選擇死的權利都沒有。

「師尊,」鳳如青垂頭,露出一段青紫傷痕錯落的後頸,看著洗靈池水,說,「能夠再容我兩天嗎,就兩天,我想下山一次。」

她仰起頭看著施子真,說,「我一直想要吃一次懸雲山腳下,村鎮里面一家面館的面,大師兄曾在歷練的時候帶我去了一次,惦念至今。」

「師尊,」鳳如青斂去眼中的怨恨,將雙眼盛滿虛假干枯的眷戀,說道,「往後我便記不起了,連大師兄也記不起,我想再去一次,師尊可否容我?」

她說得「情真意切」,仿若那家面館里面的面,是什麼人間珍饈,施子真從來知道她難月兌凡俗,從前穆良每每出去驅邪除祟,必然要帶些凡間的玩意回來,送與她。

這些東西在施子真的眼中都如沉泥浮沙一般無用,可多年以來,也不曾嚴厲地橫加阻攔,總覺得時日還長。

現如今大弟子小弟子一同遭受重創,施子真身為師尊,自然選取的辦法,都是對他們最好最快的辦法。

但總也不至于連兩日都不能容,畢竟……那件事需得十月才能成,這期間他有充足的時間為小弟子滌蕩出一個純淨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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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鳳如青在水下默默地攥緊雙手,咬住槽牙以為他不會答應的時候,施子真卻應了。

「便依你,延緩兩日,只是你若要下山,必須先在這洗靈池中泡上一整夜,」施子真站在池邊不遠處,看著鳳如青因為先前那一片雙姻草,周身入魔之兆少了許多,這才稍稍放心,說道,「屆時我派弟子與你隨行,你吃完務必早早歸山。」

鳳如青緊咬的牙齒漸漸放松,低低出聲,聲音不帶著少女哭腔和綿軟,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謝之情,慢吞吞的,需得仔細分辨,才能分辨出奇怪,「謝師尊通融。」

施子真說完話便去了禁地,根本沒有注意到鳳如青周身的變化,鳳如青在他走後慢慢抬頭,眼中已經是一片暗紅,再無一絲黑色。

她慢慢勾起了一個笑,與昔日那個輕靈嬌美的少女判若兩人,帶著顯而易見的煞氣和殘暴。

她入魔了。

在最疼痛的時候沒有,最心傷的時候沒有,可這些天的一切一切,都因為今日這「沒資格死」,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並非是听了鬼修之言,入了鬼道,做了誰的傀儡,她入的是心魔,是起源于愛慕,終止于怨恨的心魔。

一切一切的源頭,都是他。

她當初就不該從那妖獸殘尸的坑中伸出手,現在連選擇去死的權利都沒有!

窺天石上的預言果然不假,她只怪自己太過多情軟弱,縱使她拼盡全力想要去改變,卻最終還是逃不月兌淒慘下場。

失去記憶,與死了又有何區別?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處,所愛是誰,所恨是誰,又怎能算活著?

變成同施子真一般的冰冷怪物麼。

無情道,無情道!

施子真從不肯低頭一顧如她一般的螻蟻,不能共情她的愛怨眷戀,不能理解她與穆良的相伴情誼,她倒要看看,若破了他的無情道,他又當如何?!

既然無論如何,都是落得淒慘下場,她何必哀哀求饒,何必卑微如泥,那鬼修有句話說得很對,她無論死了還是活著,記得還是忘卻,得到還是失去,從來半點不由她!

這樣微弱低賤,誰會喜歡,誰會想要去記得!

連她大師兄……都要我忘了她。

不若肆意猖狂,攪一場翻天覆地——

鳳如青將自己沉沒在洗靈池中,淹沒她紅得如同火灼的異瞳。

若是旁人入魔,跳入這洗靈池中,必然會被焚燒致死,但鳳如青不同,她天生的蘊靈之體,即便是入魔,亦能夠將所有魔氣都蘊在身體之中,不泄露一絲一毫。

識海中的鬼修猝然被濃郁的魔氣席卷,嘶叫著到處躲避,卻依舊像是被燎原的大火燃燒殆盡的野草,嘴里罵著叫著,再不敢頤指氣使,畢竟他只是殘魂,面對這新鮮出爐的人魔,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鳳如青最終放了他一馬,只在識海中以魔氣凝結成自身的模樣,與鬼修面對面。

她終于見著了這鬼修的樣子,真丑,枯樹皮一般的老臉,一根竹竿架著一塊破布似的身材。

她笑起來,那漂亮的桃花眼透出妖異無比的味道,「就是你這些天不遺余力地折騰我。」

鬼修蹲在地上,看著鳳如青還未等說出話,便被她抬手招來的魔氣包圍。

哀叫,求饒,卑微翻滾在地,肝膽俱裂的痛苦與折磨,此時此刻,由鳳如青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鳳如青沉在洗靈池底,識海中全都是屬于折磨她多日的鬼修的哀天哭地,她卻慢慢地勾起了唇角,這任誰听了都要捂住耳朵,生怕被撕裂耳膜的恐怖聲響,對鳳如青來說,變成了難以形容的美妙樂章。

小螻蟻被踩死數次,碾碎肝腸,終于從地上爬起來,攀上了一個她從未企及過的高度。

她終于領略到鬼修一直說的肆意妄為的滋味,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卻也是作為施予者難言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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