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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窺天石•心魔

鳳如青有好一會都沒能反應過來,待穆良的舌尖探入,她才猛地閉上了嘴,掙扎著要起身。

穆良將她緊緊箍在懷中,冰涼的指尖卡著她的後頸,不許她起身,只是稍稍離開她的唇,鼻尖抵著她的鼻尖,連呼吸噴灑在她的面上都是裹著雪沫一般的冰涼。

他手指緩慢地捏著鳳如青的頸項摩挲,一點點地循著她的後頸、耳側,滑至她的下顎,最後停留在她嘴角,揉了下她的唇邊。

鳳如青猛地哆嗦了下,被迫仰頭望進穆良空洞的泛著異光的眼中,勝雪般白皙的頸項微微戰栗,開口試圖喚醒穆良。

「大,大師兄,你在做什麼……」鳳如青的話尾音帶著戰栗,可很快便出不得聲音,因為穆良的指尖按住了她的唇縫。

鳳如青眼睫飛速顫動,眼見著穆良再度要對著她的唇壓下來,她掌心暗運起靈力,在兩人近在咫尺之時,一掌拍在穆良肩頭。

穆良猝不及防被她拍得向後一仰,鳳如青趁著這機會掰開他禁錮在自己腰間的手,翻轉身體落在雪地上,爬起來就跑。

大師兄魔障了,鳳如青像被鬣狗攆的雪中白兔,撒腿就沒影了。

鳳如青不怕穆良魔障,他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魔障,這幻境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死于安樂乃是世間至理名言。

大師兄已經算是心智極其堅韌了,只是隔三五個月鬧上這麼一次,大抵是今天那個坦言要留在這里的女修邢谷,給大師兄刺激過大。

可大師兄每次魔障,頂多是情緒不穩,反復問她些什麼,亦或是跑出去毀一片林子,或者殺兩個幻境中邪祟幻化出來的人,這都在控制範圍內。

可今日這魔障,屬實把鳳如青給驚著了,她必須趕緊跑,若是大師兄當真在失智的時候做了什麼,她武力值不夠,又無法制止,待大師兄清醒過來,鳳如青不知道他們之間還要如何面對彼此。

因此她跑得極快,也不拘是什麼方向,仗著現如今身體內靈力充沛用之不竭的好處,一口氣跑出了好遠,這才按著劇烈狂跳的心口,站在林中不知何處,靠著棵樹不知所措。

而鳳如青被嚇跑之後,穆良也被她一巴掌給拍醒了,他跌坐在雪中,想到剛才自己對小師妹做了什麼,簡直比鳳如青還要驚愕,坐在雪中許久未起,直至雙手雙腳麻木,他才抬起青白的指尖,踫了下自己的唇。

但只一下,便迅速彈開,穆良知道自己失控了,但他屬實被這種失控給嚇到,比鳳如青尤甚,行尸走肉一般的起身,茫然在雪夜中四顧,看不到小師妹的身影,也找不到他自己的該走的方向。

穆良都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

而鳳如青當晚徹夜未歸,他們本是住在一處屋舍,在這幻境中的十幾年未曾離開過,鳳如青一夜未歸,穆良一夜未睡,然而他也沒有敢出去找人,就這般在屋舍當中枯坐到天明。

鳳如青第二天早上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只已經沒了聲息的兔子,是她給自己徹夜未還,找的蹩腳理由。

然而她提著兔子站在屋舍前面,尷尬得連屋門都沒有勇氣推開,她想了一晚上也想不通大師兄因何會朝著昨夜那個方向發瘋,按照這幻境中構建的一切來看,這鬼修大能,也不太可能是個yin修。

那既然如此,大師兄他……

鳳如青已經不敢往下想了,她一夜合眼,腳步像是木楔釘在門口,不知如何去面對穆良。

她對穆良從來只有依戀並無愛慕,她視大師兄為長輩,她她她……

鳳如青攥緊手中兔子,牙咬得面部都要變形,也沒有勇氣抬手敲開這扇門,而她不知,一門之隔,穆良此刻就站在門的另一面。

他們彼此心慌意亂,無顏對面。

鳳如青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實在是忍不住,準備轉身先溜的時候,面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穆良衣冠肅整地站在門口,看到鳳如青難掩驚慌的神色,強忍著沒有羞愧地錯開視線,盡力表現得正常,將昨夜那尷尬境地揭過,溫柔一笑,說道,「小師妹在哪處尋來如此肥碩的兔子,今日這是要加餐嗎?」

鳳如青仔細盯著穆良的眉眼看了片刻,沒有發現任何不同尋常的痕跡,狠狠松了一口氣,這才扯開嘴角笑了笑,有些僵硬地點頭,「是,是啊,就在西邊的後山上,兔子都可肥了。」

兩個人齊心協力笨拙無比地粉飾太平,穆良伸手道,「給我吧。」

鳳如青將兔子遞過去,穆良又溫聲問,「你想怎麼吃。」

鳳如青隨口道,「烤吧。」

大清早的烤兔子,真的很詭異,但她跟穆良之間更詭異,鳳如青希望穆良可千萬別提起昨晚上的事,就這麼把這頁翻過去,這樣最好。

然而穆良似乎沒有听到她心中祈求,在她吃兔肉,才將將吃出一些滋味的時候,穆良溫聲開口道,「昨夜是我失控了,小師妹切莫要怪師兄。」

鳳如青托著盛著兔肉的盤子,手劇烈地一抖,眼楮四處亂看,就是不敢看穆良,穆良嘆息一聲,輕輕伸手搭在她的腕上,「是邪祟影響,對不住了小師妹,莫要因此與師兄生分了,好嗎?」

鳳如青咽了嘴里的肉,抬頭看向穆良眼中一如既往的溫和,把盤子放下,撓了撓自己的鼻尖兒,點了點頭,「無礙的,我沒事。」

穆良卻從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遞給鳳如青。

「但失心智之事,自然不是小事,」穆良苦笑,「大師兄沒用,現如今只有小師妹能夠時時監督于我,若是……」

穆良頓了頓,說道,「若是我再做出什麼混賬事,小師妹便用這法器傷我,不用留手,這是師尊為我煉制的固心法器。」

這乃是他此次下山帶來的,是施子真為他準備的沖三境之後的獎賞,施子真從不知驚喜為何物,煉制好了便提前給了穆良,用以代替穆良一直修不成的固心印,幫他穩固道心。

只是這法器不愧出自施子真之手,若是要令其發揮作用,必然得刺入身體才行,除固心之外也無其他作用,穆良知道師尊是要警醒他,要他記住疼痛,好令道心不敢輕易動搖。

他一直都是在失控後自己躲起來刺入身體,現在已經「傷及」了小師妹,他便將這匕首交給了小師妹。

不過即便穆良每次都在使用的時候避開鳳如青,鳳如青也是知道的,更知道這是師尊所贈,還未來得及取名,穆良珍愛得很,平日若不是很嚴重的情況,根本不舍得拿來用。

鳳如青連忙起身推卻,「不不不,大師兄我真的沒事,我相信大師兄可以控制好自己,我不要這個,大師兄你自己拿著。」

穆良看著鳳如青推卻,頓了片刻,卻沒有收回手,執著地遞給她,「真的沒關系嗎?」

鳳如青點頭如搗蒜,穆良嘆息一樣地說,「真的沒關系,你昨夜為何不歸?」

鳳如青頓時語塞,結結巴巴,「我去抓,抓兔……」她指著兔子,對上穆良的神色,漸漸沒音。

穆良將匕首再度朝前遞了遞,「拿著。」

鳳如青依舊沒有接,她怎麼可能去傷害穆良,即便是幫他穩固心境,那她也是下不去手的。

可穆良接著卻說,「拿著,若我再像昨夜那般,你要如何應對,若我更加過分,將你……」

鳳如青急急地瞪他,眼帶懇求,可別說了吧!

穆良卻鐵了心道,「你難不成要迎合我,縱容我,若我真的將你欺負了,小師妹,你知道的,待我清醒過來,你要我……」你要我如何自處?

鳳如青面紅耳赤得比這地上炭火有過之無不及,一把將匕首搶過來塞進懷里,「我拿著!」

言下之意就是別說了,真的!

穆良這才安心一樣,松了口氣,招呼鳳如青繼續吃東西。

鳳如青食不知味,恍恍惚惚的,胸口匕首沉甸甸冰涼涼的,難受得緊。

不過,這件事倒似真的就此翻篇,尷尬的插曲很快過去,他們相處又恢復如常,只是不再親昵地擁抱,其余倒是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鳳如青心安下來,以為日子又會這樣過著,十幾年二十幾年,或者一輩子這樣的時候,某天,又一次弟子在約定踫面的時間一個都沒有來的時候,穆良再度失控了。

鳳如青這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被幽綠色佔據,他變得和平時的溫柔截然相反,粗暴又殘忍地盯著鳳如青,抓著她的肩膀發疼,「他們都不來了,都想留在這里,可你為什麼這麼理智,你不想留在這里對不對,為什麼?!這里不好嗎?!」

鳳如青搖頭,穆良比她強悍多了,無論是靈力還是體格,她根本像個他手中的柳枝,任由他甩動。

「你說話!」穆良凶神惡煞地吼。

鳳如青被他扼住脖子,聲音斷斷續續,「大師兄,你,你魔障了。」

她說著,單手扶著穆良的手掌,另一手抓住穆良給她的匕首,出鞘,對準了穆良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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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只是不閃不避,死死盯著她,繼續問道,「你說啊,你為什麼想要出去,是不是想要見師尊?!你舍不得他!所以才必須出去是不是!」

鳳如青被他吼得縮肩膀,穆良按著她的手,力氣用得很大,「為什麼,我照顧了你那麼久,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鳳如青知道穆良是受鬼修影響,那邪祟已經徹底蠶食掉了除了他們以外的所有弟子,確實應該對付他們了。

因此她不怪大師兄對她粗暴,不怪他這樣凶狠,他也不能自控的,鳳如青怎麼能怪他?

她甚至到如今都不舍得傷他令他清醒,她曾經期盼的情感和呵護,這麼多年大部分都來自于穆良,她怎會傷他。

因此她哪怕呼吸不暢,也不舍得將匕首送進他胸膛,手劇烈地顫抖著,仰頭淚流滿面地看著穆良,也不知道要如何回他的話。

她……她自然喜歡他,可這無關乎男女之情。

鳳如青不回答穆良就更瘋魔,一手抓著她拿著匕首的手腕,一手卡著她的脖子,湊近道,「你動手啊,殺了我,反正這里影響不到你,殺了我你就能回去了!」

他說著,拉著鳳如青的手向自己的胸口用力,匕首的尖端刺破衣料,鳳如青抖得不成樣子,哀叫道,「大師兄,大師兄你醒醒……」

「醒醒?」穆良突然笑起來,俊秀的眉眼因著眼中的綠光透著難言的邪氣,「你不如叫你的好師尊來救你更快些啊!你不是心里一直期盼他來的嗎?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視他為仙人,慕他能力通天徹地,亦戀他姿容絕世,覺得他無所不能是不是?!」穆良笑得十分張狂,俊秀的眉眼幾乎扭曲,「你以為這次他還能像當初一樣救你?」

他說著,尋著鳳如青的唇低下頭,卻被轉開頭的鳳如青躲過,穆良更瘋了,狠狠一掌拍在牆壁之上,竟是將她身後牆壁生生拍碎。

房屋在他掌下生生被震得寸寸崩碎,梁木和土屑順著上空落下,鳳如青被穆良按在懷中,下意識閉眼,分崩離析的一切卻分毫未曾沾染到他們。

鳳如青抬眼看向穆良,他雙眸完全被幽綠色侵染,她抬手,咬牙將匕首送入穆良胸膛之中。

畫面靜止了一刻,連正在急速崩潰的一切一起。

但是很快,穆良胸口還插著匕首流著血,卻再度笑起來,他一笑,周遭也劇烈震動起來,漂浮在半空的一切霎時間化為飛灰,散落于無形。

「你以為這東西真的對我有用?若是有用,我又怎可能侵蝕他的意志?」

這話說得語調溫柔,不緊不慢,卻已經再不是穆良。

鳳如青劇烈掙扎,運起靈力拍在面前人心口的匕首上,令其再進一寸。

如正常世界一樣輪轉了十幾年的四季和山村終于在這一下後轟然消散,整個天地間扭曲成了一片泛著幽綠色的黑暗。

鳳如青依舊無法掙月兌面前的「穆良」,她就算在這鬼修幻境中漲了修為,可她比誰都知道一切是假的,從未混淆過!

鳳如青看著鬼修似乎因為匕首露出痛苦神色,她狠狠心再度□□,接著又送入其他位置。

面前人眼中的幽光終于閃爍了一下,接著鳳如青看到其中爬上了悲傷的神色。

「大師兄!」鳳如青焦急地喊他,穆良知道自己完了,他已經再也抵抗不住了,他胸口血流如注,幻境已崩,傷口被鬼氣侵蝕,再沒有自動恢復完好。

他嘴角溢出了些血跡,站立不住跪在地上,眼中混雜著不安跳動的幽亮,他正在竭力地爭奪自己的意志。

鳳如青扶著他,兩個人一起跌落在地上,她不斷地叫著「大師兄」,穆良跌在她的脖頸間,鳳如青撐著他的肩頭,哭得整個人都顫動起來。

「是我對不住你,是大師兄沒有能夠帶你出去……」穆良聲音愧疚濃重。

鳳如青哭得不能自已,穆良還在繼續道,「是大師兄對不住你,小師妹,是我連累了你。」

「不是的……」鳳如青哭著說,「是大師兄一直護我,我才能活到現在。」

穆良悲痛地發出一聲嗚咽,他說不出口,走到今天這一步,確實是他的錯,他早就發現,這幻境會將人心中最隱秘的,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妄念挖掘出來,無休無止的放大。

貪戀親人的便有無微不至的親人,貪戀情感的便會像邢谷一樣遇到痴心的郎君。

而他竟因這十幾年的朝夕相伴相依為命,不知何時對小師妹有了不正常的念想,穆良自以為他只將她當成孩子,卻不知他心頭念想從何而起,被這幻境捕捉影響,越發的難以自抑。

他恪守了許久,到底還是忍不住傷害了她。

穆良自恨、自愧、亦根本無地自容。

小師妹心智堅定非常,從未曾動搖過,這幻境中從來沒有攻擊,便說明那鬼修即便是大能,在他們殺了嚴六之後,亦已是強弩之末,只要他們心智堅定,必然早就出去了,可一旦心智不堅,便會淪為這幻境,這鬼修的養料。

小師妹本可以出去的,是他累她。

「你走吧,現在就走,幻境以崩,現在正是好時機,」穆良撐起身,去推鳳如青,「秉持本心,閉上眼楮,什麼都不要想,你一定能出去的。」

鳳如青痛哭不止,卻不肯松開穆良,「大師兄,一定會有其他辦法的,一定會有的,你答應我的,答應我的,咱們一起出去!」

「你還要帶我向師尊求情,小師弟還等著我們,你不能……」

鳳如青對上穆良哀痛的神色,眼中掙扎片刻,抱緊了他。

「我知道的,大師兄,我都知道的!」她抹了把眼淚,抱著穆良慢慢躺在地上,抓著穆良的手放在自己的衣帶上,眼淚順著眼角瘋狂沒入鬢發。

「幻境是根據人心的念想放大,對不對?」她也曾無數次看到施子真,早就知道了。

大師兄對她……對她動了情念。

「大師兄,還有其他的破界方法,」鳳如青伸手抱住他,「若是得償所願,便是這鬼修也無可奈何,對不對?」

穆良聞言卻面色慘白,眸中巨震。

鳳如青縴縴十指,環上他的腰背,攥緊他的衣袍,「大師兄,你……你若是想要,我便允你為所欲為,得償所願,便心無魔障,你別放棄……我們一起出去,我們說好的一起出去!」

穆良低頭嘶吼出聲,低頭淚如雨下,他搖頭不止,鳳如青卻輕輕地抬頭,濕漉漉的唇貼上了他的唇。

仿若山巒崩塌,海水倒流入天際,穆良僅存的意志被這裹著潮濕的柔軟一觸,轟然灰飛煙滅——

他追著鳳如青的柔軟唇邊,低頭貪戀的汲取。

鳳如青緊緊閉著眼楮,十指攥緊穆良的衣袍,她感覺到肩頭落下濕潤,接著一疼,穆良咬住了她的肩膀。

他處在失去神智的時刻,而鳳如青閉著眼楮,汗水如同溺水一般將她浸濕。

她想起那年妖獸過境之時,她躲在妖獸的尸體後面,血水也是這樣泡著她,然後她看到了仙人自天邊而下,她伸手扒住了仙人的鞋履,從此遠離了凡塵苦痛。

鳳如青膝蓋被推至身側,緊咬的嘴唇有血跡順著嘴角留下,她輕微地動了動唇,默念了曾經救她月兌離塵世苦海的那個仙人。

無聲,無息,裹著她無處傾訴,無法陳述的害怕和驚慌。

她以為絕不會得到回應的兩個字,卻像一個開天劈海的咒語一般,在她閉上嘴的那一刻,整個搖搖欲墜的幻境空間,被一道通天徹地的劍光撕裂開來——

霎時間黑暗沉沒,白光撕裂一切邪魔,劍光裹挾著浩瀚的靈流,將鳳如青從地獄劈回人間——

鳳如青睜開眼,看不到仙人踏風而來,卻已然認出這撼天動地的強橫靈力來自于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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