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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旭出城後一路向西, 很快來到了棠王鎮。

這期間,她一會兒琢磨那些手卷都記載了什麼,一會兒又想起姓陸的那女人,心中越發火大, 恨不得將之抽筋扒皮。

不過, 秦蕭莫名其妙說了那麼多,未必是因為他們那點可憐的親緣關系。

蘇旭心中冒出許多猜測。

第一條就是秦家也要對付那女人。

秦蕭和她同為靈虛境, 一對一單挑未必就會輸, 但他想要的未必是打敗對方——如果他殺了她, 一來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二來他可能會得罪天機宗宗主,他畢竟是個拖家帶口身邊全是累贅的家主。

蘇旭很討厭被人利用,然而權衡之下, 她寧願被人利用, 也不願被一輩子蒙在鼓里。

尤其是關于父親。

她抽空用烏鴉傳了兩封信,就獨自在街上漫步, 順便打听消息。

街邊的鋪子掛著一排通紅的燈籠, 石板道路正中央, 露出一條狹窄的水道, 水邊載著海棠樹, 胭脂色的花朵沐浴著夕陽。

路邊石椅上空空蕩蕩,落了幾片粉白的花瓣。

周圍行人不多,不過鎮上本就人少些,偶爾有人從她身邊經過,投來驚艷的一瞥。

看著倒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景象。

只是,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這感覺並不強烈,甚至遠不到危機感的程度, 只是隱隱約約讓人不太舒服。

她連續幾日和韓二狗相處,那會兒的感受都要比這糟糕。

走了一會兒,終于有個青年向她搭話,問她可是雲游至此的仙人。

蘇旭知道普通百姓都是這樣稱呼修士的,當下應了,「最近鎮子上可有發生過什麼怪事?」

青年面露憂色,「有些人不見了。」

他細數了幾個已知的失蹤人口,當被問及那些人之間可有關系時,他想了想又道︰「他們都是些獨身的漢子,除卻沈老二一家三口。」

「沈老二得罪過什麼人?」

青年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他曾想將女兒嫁給張大善人做妾,可是不知怎麼,沈姑娘去年得病,竟是沒了。」

他目露惋惜地贊揚了一番沈姑娘的美貌,一壁說一壁瞥著蘇旭,欲言又止地停了一下,終究不敢褻瀆仙人。

蘇旭心想怪不得鎮上行人稀少,這所謂邪崇未必是尋常凶鬼惡靈。

不過仔細觀瞧,周圍那些緊閉的房門上,許多都貼了符,符紙暗黃,鮮紅的朱砂繪出咒文。

那是驅鬼的畫符。

尋常百姓身邊發生這種事,頭一個想法便是鬧鬼,故此買這符紙也不足為奇。

這樣的符咒,任何一個堪堪入門的符修都能畫出來,不需多少錢就能買到。

但是,她隨便一掃,就發現唯有一家門上是貼了真貨,其余的都是普通人仿制的,上面一點靈力都沒有。

「敢問這位兄台。」

蘇旭指了指旁邊大門上的符紙,「這低階驅穢符……你們鎮上可有賣的?」

「前面路口張大善人的鋪子。」

青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分明寫滿了你一個修士為什麼還要買符紙的疑惑。

蘇旭謝過了他。

她向前走來到路口,這地方四通八達,東面坐落著一間店面極大的鋪子,三層樓高,約麼有其他商鋪三四個那麼大,且裝潢極為富麗,在這樣的城鎮里,甚至稱得上奢靡了。

蘇旭走進去問了一圈價格,發現這里貨物價格比她知道的貴出五倍不止。

在不鄰近仙府門派、又無修真世家的村鎮里,這些東西昂貴一些也正常,但通常也就多個三成價格了不起,從沒有翻了數倍的。

這棠王鎮的街道上冷火秋煙,偏偏鋪子里還有十多個人,看著生意頗為興隆。

看這些顧客的穿著打扮,有的應當是鎮上的富人,有的只是普通農戶,將手中的銅板來回數了個遍,卻還是一臉痛心,不舍的花錢。

旁邊的伙計卻勸道︰「那幾人都是夜間失蹤的,那惡鬼顯見是潛入家里去抓人的,你若在門上貼了這個,保管它不敢靠近……」

那人咬了咬牙,想想家里年幼的兒女,終究還是買了一張符。

蘇旭一身綾羅綢緞,發間金玉橫斜流珠熠熠,一看就是有錢人的模樣,故此也有個伙計圍著她。

伙計十分殷勤地向她講解了各色闢邪符,小件兒的鎮宅法器,乃至滋生陽氣的丹藥,一樣比一樣貴。

他說得口沫橫飛,仿佛天下的珍品盡在此處。

「這位仙長,我一見您,就知道您就是最識貨不過——」

蘇旭愣了一下,「你覺得我是修士?」

伙計也愣了,「難道不是?」

她模樣陌生必定是外地人,若不是能上天入地的仙人,哪個富人不是乘馬車出行的?再不濟也要有匹馬吧,然而自己可是看著她空手從街對過走來的。

蘇旭又認真看了看他,「所以你不知道這里是賣假貨的。」

否則,怎麼敢在她面前大肆吹噓?

伙計傻了,「您說什麼?」

「沒事,你們可以躲遠點兒。」

蘇旭徑直走向里面,一路惹得許多客人頻頻回首。

掌櫃的早已望見了她,此時站起身來,滿臉堆笑地道︰「這位小姐有何吩咐?」

蘇旭也不和他廢話,隨手扯過一張驅穢符,揚起聲音道︰「這些符咒非修士不能繪制,敢問可是蒼火派或黃樓閣的手筆?」

這兩個都是凌雲城中的小門派,當中符修居多。

掌櫃的賠笑道︰「這,這我如何知道,我只負責售賣罷了,我們老爺善名遠播,大姑女乃女乃還嫁進了凌雲城秦家,自然是有貨源的……」

蘇旭本來就惹人注目,方才說話聲音又不小,此時整個店鋪里的客人伙計都閉上了嘴,個個都看著他們。

「哦。」

她听出對方話中的威脅之意,心下好笑,又甩了甩手中的符紙,「這驅穢符雖然是最低級的符咒,修士制作時依然要混血入朱砂,靈力灌入豪筆,故此符遇凡水不溶,遭凡火不焚。」

否則貼在門上風吹日曬,來上一場雨就廢了。

蘇旭看著掌櫃變了臉色,「要不要來試試呢?」

掌櫃的神情變了幾變,臉上緊張漸退,嘴角掛了一絲冷笑,「小店開門做生意,不知何處得罪了這位仙長,若是仙長要使什麼手段,我們個個都是肉|體凡胎,屆時當真是洗不清了。」

蘇旭淡淡道︰「有趣,你竟以為你還需要洗清罪名,殊不知我但凡使了手段,你們個個都不會有命在,就算秦家家主本人在這里又如何呢,我要殺誰還輪不到他過問。」

掌櫃一驚,他本來以為對方是管閑事,想來為這些被坑害的客人討個公道的。

這人當真是正派修士嗎,怕不是個魔修吧。

他有心安慰自己對方在危言聳听,卻隱隱約約覺得那並非玩笑。

「我得罪的人多了,滅門的事兒都做過,你們張大善人府上的三個修士,加起來也撐不過我一招。」

掌櫃的終于面露駭然。

張大善人府里確實有三個仙人,都是無門無派的散修,是他專程請來保護他的,個個修為不俗,先前有人來鬧事,被那三人輕易地解決了。

只這事兒本是秘密,張大善人的妻妾兒女都沒幾個知道的,若非是他那夜撞見了,也必然不清楚。

蘇旭又繼續道︰「所以,你們究竟是與惡鬼合伙行騙,還是找人扮作鬼怪擄走居民,亦或者只是趁著有邪崇作亂借機發財?」

若非此時人心惶惶,誰會來買這些東西?而且又賣得這麼貴。

反正跑不月兌這三種可能。

掌櫃的臉色煞白,終于苦笑道︰「這我如何知道,我也只是給老爺干活兒的罷了。」

蘇旭看他真講不出來,「那三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掌櫃也不知道,他只說了自己第一次見他們是十天前。

蘇旭算了算,先前那人講起失蹤人口,頭一個就是在半月前失蹤的,若是先有邪鬼作亂,張大善人又雇人保護自己,也說得通。

「你這店里幾乎沒一樣真貨,最好將錢退還回去……」

蘇旭停了停,「亦或者讓他們去張大善人庫房里搶一回,嗯,想必那場景十分熱鬧,張大善人可在府上?」

「不,他下午去凌雲城里看望女婿,晚上想必是逛窯子去了。」

掌櫃尷尬地答道。

蘇旭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掌櫃神情糾結,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撲過來的客人們抓住了領口,好幾個拳頭往他臉上招呼過來,伙計們在一邊滿臉呆滯,店里亂成一團。

這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棠王鎮。

只是張大善人家里護院極多,人們在鋪子里鬧了一番,將僅剩的銀錢搜刮走了,卻也沒有誰敢去張家生事,只得忍著,希望那位仙人能為他們出頭,讓他們當真去洗劫張家庫房。

蘇旭卻悄悄地匿了。

入夜後,霞月升騰,依稀可見鎮上閃爍的燈火,房舍里的燭光忽明忽滅。

晚風掠過空曠長街,發出怪異的呼嘯。

張家大宅是一座五進四合院,門口竟有十數個護院巡邏,人人身負刀劍,呼吸平穩,都是練家子。

不過也只是尋常武者罷了。

宅院院牆隱隱籠罩在一層靈力護壁當中,依稀可見四方淡金色結界圈住了整個府邸。

結界瑞氣氤氳,尋常人或許無從察覺,一般法力低微的鬼怪卻必然無法接近。

張家大宅佔據了半條街,附近行人極少,然而街對過角落有一座酒樓,樓下大廳里依舊燃著燈火,幾個喝醉的閑漢晃晃蕩蕩地走了出來。

「要我說……嗝,那事兒本就是騙人的。」

有個醉漢隨口道︰「張家想借此發財罷了……你沒听說嗎,今天有個真正的仙人來了,他說這都是假的。」

「嘿嘿,听說那仙人生得極美,真像是神仙下凡……」

另一個拎著酒壺的人說道,神情貪婪,稱得上垂涎欲滴,「若是能讓我模一模,那死也值得了。」

「去去去,你算什麼東西……」

他們說著話在街口分別。

那拎著酒壺的男人醉醺醺地向前走,忽然眼前一花,看到前方有道窈窕倩影。

那顯見是個年輕的姑娘,烏發如瀑,白裙飄飄。

對方在夜色里急匆匆地走著,只是身材嬌小,步子邁不太開。

男人腦子亂成一團,一時想不到其中不對勁的地方,只是對方身形妙曼,看得他心癢難耐,于是晃悠著追了過去。

那姑娘很容易就被趕上了。

男人抓住她的手,後者驚恐地叫了起來,「放開我!你在做什麼!」

聲音動听如出谷黃鸝。

醉漢雙眼發紅,丟掉了手中的酒壺,直接將她拖進了旁邊的巷子里,不管不顧開始撕扯對方的衣服,縴薄的白裙刺啦一聲裂開,露出嬌美白皙的胴體。

女子被按在粗糲石牆上,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小巷里有些昏暗,月光稀薄清冷,男人勉強看清了她的長相,腦子里頓時轟然一震。

「你、你是沈家小娘子——你不是死了嗎?!」

衣裙襤褸的女子依然一臉柔弱,她直勾勾地望著對方,眼中卻漸漸流出了黏膩的黑水,拖曳出一道道駭人的黑色水跡。

醉漢恐懼地後退一步,然後又繼續退避,直到後背撞到了牆上。

「是,我死了。」

半luo的女人一步步走向他,「那夜我回家晚了些,遇到了你這樣的人,失了身子,再不能給張大善人當小妾,爹娘本想用他的聘禮去給我弟弟說媳婦,這下子全落空了,他們一怒之下,失手將我打死了。」

「你、你不要過來!這,這不關我的事!」

男人徹底清醒了,「你你你,冤有頭債有主,你去報復姓張的,去報復沈老二,這和我沒關系啊!」

女人微微一笑,唇邊逐漸流出黑色的涎水。

「我死了大半年,從墳墓里爬出來回家去看我那爹娘,正巧听見他們說話,只惋惜將我打死,否則隨便嫁個財主也能換一筆銀子,興許能給我弟弟在城中買個宅子。」

然後,她的嘴越張越大,唇角一直咧到耳根,口中伸出一根長長的漆黑觸須,觸須頂端又如同花瓣般裂開,內里竟是一圈圈螺旋狀的尖牙。

「故此他們死了!我先當著他們的面殺了他們的寶貝兒子,又將他們全都殺了!讓他們在陰曹地府里享樂團聚。」

男人轉身慌不擇路地逃跑,還沒邁出步子,頸後倏然傳來一陣劇痛。

小巷里倏然響起一陣恐怖的慘叫聲,接著那聲音戛然而止,伴隨著骨骼碎裂和血肉爆破聲。

「……你前些日子就是這樣殺人的?」

女子一驚。

巷口隱隱有街上的燭光閃爍,紅裙少女立在朦朧光影中,神情看不分明。

驚人的靈壓席卷而來。

女子慢慢抬起頭,她口中的觸須在空中甩動,鮮血濺到牆上,腥氣四處彌漫。

「難道他不該死麼?!」

「所以我也沒阻止你殺他啊。」

紅裙少女攤開手,「我自打你進到鎮上就跟著你了,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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