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竇建德的行軍司馬,自然不是什麼莽夫。
實際上,真正的莽夫早就在平原被楊義臣殺的差不多了。能從戰場上撿回條命的,心思都不簡單。
蘇烈與高雅賢交手幾個回合,隱約覺得這大漢不簡單,一時難以拿下。便打了主意把他引到陣前,丟給手下群毆。
臉這玩意兒,自從孫子寫了兵法後,早就沒人要了。
于是再一次錯馬而過時,蘇烈便佯裝敗退,打馬奔回。
馬蹄聲響,高雅賢果然尾隨追了過來。蘇烈心中嘲諷,正待舉手示意,余光卻瞥見城西似有軍旗閃現。
「不好,狗賊引某注意,卻是想埋伏我等!」
他這邊背生冷汗,腦子瞬間警醒過來,再顧不上身後的大漢,急忙舉槊大呼︰「中計也!快撤!」
「中計?」
一眾鄉勇盡皆吃了一驚,原本整齊的隊伍變得雜亂。前隊打馬繞向西面,而後隊則轉身便走。
而這時,遠遠見到這邊生亂的王伏寶自知被發現,干脆也不藏著了,直接帶領五千人奔出城西包抄過來。不等靠近,便先兜頭一片箭雨射去。最外圍正打馬轉向的鄉勇躲避不及,頓時有人落馬。
「走!向南走!」
蘇烈自後方大喝。而仍就追在他身後的高雅賢,卻也在吼叫。
「王伏寶,某嗶你姥姥!這些盡皆是咱們武邑的兒郎,誰叫你放箭的!忘了將軍是怎麼交代的了?不準傷武邑一草一木!違令者斬!」
聲音遠遠的傳開,王伏寶听沒听見這很難說,但蘇烈這一票鄉勇騎兵卻是全都听到了。一時間,眾人臉色各異。
蘇烈這邊還詫異,心說這家伙表現這麼違和,完全不像是個戰場上的將軍,倒好似跑江湖的游俠兒。但隨即反應過來,頓時扭頭大罵。
「賊子!你敢亂某軍心!」
「咦,你這後生怎地不懂好賴?某恐傷這些兒郎性命,如何就亂你軍心了?」
高君雅一臉蠢樣的說著,此刻離他後陣已不足五丈,蘇烈甚至都能看清楚他那彎下來的眼楮。要說這貨沒憋壞主意,他打死都不信。
便在這時,左前方馬蹄聲響? 卻有幾十個義軍騎兵抗旗出現? 斜刺里直插過來。看裝束,倒似高雅賢的親衛馬隊。
這點兒人自然不被蘇烈放在眼里? 但對方出現? 就證明東面的兵馬也開始了包抄。只要他們被阻攔片刻,便有可能被追兵咬住。
「莫要戀戰,繞開他們!」
蘇烈急切大喊? 隨即身後那討人厭的聲音便再次響起︰「爾等莫要傷人? 活捉即可!」
「胡吹大氣!」
前者都要被氣瘋了? 恨不能馬上回頭和這貨再打一場。然而這會兒也只能打打嘴炮。
「有本事你就來捉!」
他就不信,四條腿的戰馬還能被兩條腿的蛤蟆給追上。
雙方這麼一追一逃,隨著拉開距離? 兩翼的步兵很快就跟不上了。
實際上這算是一場遭遇戰? 雙方都有些措手不及。高雅賢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定下包抄的計策? 已然是義軍之中難得有頭腦的將領了。真要被甩月兌了,也沒什麼稀奇。
然而讓蘇烈真正崩潰的? 卻是即便大隊步兵沒跟上來? 這貨居然還帶著那幾十個親衛追在後面。甚至于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亂喊。
什麼「後生多大年紀」啦? 「可曾婚配」「家中長輩還在不在」之類? 好似個喋喋不休的碎嘴鄰居。
而每當蘇烈被吵的大怒? 轉身帶人要與他交戰時,這貨便也如他之前那般,轉身就跑。
大家都有馬,一時間追也追不上,甩又甩不掉,那叫一個糟心。
蘇烈估模著對方準是打著尋他落腳點的注意,恰好他也有吸引火力的目的,便帶著高雅賢在滏水之東兜起了圈子。
這一跑,便是一天。
饒是雙方沒有交戰,也都累的夠嗆。
傍晚時分,眾人行至一處破敗的村莊。眼見隊伍後方的幾十道身影也是一臉疲色,蘇烈便暗暗發笑。
許是道不熟,又被他突襲了幾次的緣故,高雅賢的親衛竟還跑丟了不少。此刻見他停下,下意識的便是掉轉馬頭。
「喂!俺們要扎營了,你還要跟著嗎?」
這邊蘇烈喊了一聲,便見打頭的黑臉漢子像是舒了口氣,扶著老腰搖頭道︰「扎營好,扎營好啊!某也去扎營!咱們明天再比過!」
還想等明天?
蘇烈心說今晚上哥就帶人去剁了你,根本不用等明天。
「呵,好啊!那就明天再來!」
冷眼瞧著對方轉身離開,前者拉過兩名士兵,囑咐兩人模過去,看看他們駐扎在哪。
他知道高雅賢準是打著派人回去報信,引大軍前來的注意。不過眾人在野外瘋跑了一天,就連他這個本地人都差點迷了方向,就不信這貨現在還知道武邑縣城在哪。等大軍模到這邊,他早就殺完人從容退走了。
「哼,區區賊寇,也敢在某面前賣弄詭計!」
蘇烈很是不屑,這邊引著眾人進村,便下令埋火做飯,吃飽了好去殺人。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夜里還起了風,嗚嗚的聲音叫人心頭發毛。正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一百人出了村子,也沒騎馬,只攜兵器,在回報士兵的帶領下向高雅賢扎營的地方模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為了故意要降低他的警惕,還是真累壞了這個臨近中年的漢子,對方只在三里外挑了個背風的矮丘露宿。
據回報的士兵說,對方甚至連個暗哨都沒有,就只幾人圍著篝火守夜。
不到兩刻,蘇烈便在黑暗中看到了遠處那一撮火光。旁邊似乎圍坐著幾道身影,一動不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偷懶睡著了。
眾人漸次分開,包抄了過去。然而待行到近前,士兵們已在拔刀時,又忽覺哪里不對。
或許安靜的氣氛,讓他忍不住多想。
對方追了他一天,無論行事還是作風,都證明這是個詭計多端的家伙。就連說話都打著佔他便宜的心思,又怎麼會想不到他晚上會來偷襲呢?
正遲疑間,身旁有心急的士兵已然奔進營地,拔刀向篝火旁的身影捅去。
「呲!」
很輕微的一聲脆響,橫刀毫無阻滯的從甲冑間的衣料插了進去。
然而卻沒有血光,只見倒下的身影翻過來,兜鍪下便露出一堆枯草。那幾道身影,根本就是以枯草偽裝的。
「又上當了!」
蘇烈只閃過這個念頭,連忙呼喝眾人退走。便在這時,周圍一聲鼓響,忽然間便有大片火光亮起。對面矮丘之上,已然出現了黑壓壓的大片身影。
怎會如此?
蘇烈目瞪口呆,來不及細想此間種種,便揮手令眾人快跑。
「哈哈哈!定方賢佷,這是要去哪兒啊?」
熟悉又令人討厭的聲音再度響起,前方馬蹄聲響,卻是高雅賢引著一票親兵自前面攔住了去路。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烈只覺對方的親衛數量又變得滿員了。但隨即就被他口中的稱呼給氣得勃然大怒,揮刀沖了過去。
「去恁娘,哪個是你賢佷!」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說著說著就發火啊!」
高雅賢忙不迭的閃避,卻不欲和他動手。便在此時,後方忽然隱隱傳來一片喊聲,混合著男女老少,卻不是想象中的大軍進攻。
「三娃子!三娃子你在那邊嘛?俺听見你的聲音了!」
「兒啊!莫打了,快家來吧!你爹病了……」
「柱兒,俺的柱兒啊!」
雜亂的聲音倏一傳來,便讓一眾鄉勇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
「俺娘……好像是俺娘來了!」
其中一個小伙忽然愣在原地,隨即便紅了眼眶,哆嗦著嘴唇轉身欲走。
「別上當!這是賊人的陰謀!」
蘇烈也是大駭,呼喝的同時,心髒越跳越快,強逼著自己不去听那些無比熟悉的聲音,同時恨恨的瞪向高雅賢。
太歹毒了!
他實在沒想到,對方最終的計劃會是引武邑縣的鄉親來此。經此一遭,怕是手下的鄉勇們再也提不起心思隨他打仗了。
沒有想象中的奚落或是逼迫,高雅賢忽地放下嬉笑的表情,翻身下馬。
待到近前,便一臉誠懇的看著他道︰「你看,你的鄉親們都在呢,某等真沒有害他們!某听說,你父親聚起鄉勇,為的便是守護鄉里。他是個好漢子,某亦佩服!如今武邑歸竇將軍治下,若你信不過我等,何不親眼去看?」
很明顯,他手下親衛已經把蘇烈得家世背景都打听清楚了。
「鏗!」
長刀插進地面。
卻見蘇烈去了兜鍪,又扯下護肩圍巾,踏步上前,掰著手腕道︰「想招降某,先打過再說!」
他一直都覺得,之前是吃虧在兵器和馬術上,真要論拳腳,這貨肯定打不過他。
對面的高雅賢一臉黑線。
這孩子,咋這麼死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