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
看到自己的孫子還在猶豫著,老者的口氣中帶上幾絲急迫。
「難道你沒有看出來,保羅•格來曼已經墮落了嗎?他的已經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邪惡所污染和侵佔,他原先那個屬于貴族的高貴靈魂已早已不再純淨,我們的領主已經成為魔鬼在世間的代言人,他……遲早會生出災禍來不,他現在已經生出災禍了,我們家族的境遇不就是明證嗎?」
老者憤恨地說︰
「如果僅僅是財富的侵佔,倒也罷了,世間也多的是對領民敲骨吸髓的領主,我們又能怎麼辦呢?只能期望他的後代不像他的父輩那般貪婪。但是……但是保羅•格來曼還在人格上對我們極盡羞辱。」
年輕人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不,格來曼伯爵在生活中是個很隨和的人,他怎麼會無緣無故地羞辱別人呢?」
「哦,我的孩子啊!」老者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態度,「對于那些真正陰險之人,莽漢般地當面侮辱是他們不屑去做的,他們所熱衷的是在暗地里用鋒利的匕首給你一刀。他們在表面上尊重你、交好你、甚至是奉承你,卻在私下里如同毒蛇一般亮出自己的獠牙,詆毀你的名譽,敗壞你的威信,讓你的名聲在眾人之間變得臭不可聞。」
年輕人喃喃地問︰「我們的領主干過這種事嗎?」
「干過?」老者有些好笑,他諷刺般地說︰「他是天天都在干啊!」
「我的孩子,你知道巡回法庭嗎?」
「我知道。」
老者又用力拄了一下手杖,「這個所謂巡回法庭的存在就是對我們的羞辱,它存在一天,我們就蒙受屈辱一天。」
「怎麼會這樣?」
「你知道的,我麼的家族自古以來就是這個村莊的執掌者,每當村民們有糾紛,就會找到我們進行裁決,這是家族歷代所積累下得威望所致,人們信服我們的威望,相信我們的公正,接受我們的秩序,所以我們的家族天然就有了這個地方的裁決之權,對于犯錯的人,我們有權力施以懲罰,對于犯罪的人,我們甚至有權力將其處死。」
「但是,自從保羅•格來曼設立巡回法庭以來,我們手中這些自然而有的權力就開始被逐漸地剝奪。他所頒布的一條條法律,幾乎每一條都在針對我們。那些本該必死的惡徒,竟然還需要領主的法官親自審問定罪,而每月一次的巡視,更是將已經明確裁決的判例推翻得七七八八。多少惡徒和流氓被巡回法庭釋放了,讓這些渣滓繼續攪亂我們安靜平和的生活。」
「更為關鍵的是,這是對我們家族威望的沉重打擊,我們說的話在村子里不再是一錘定音,那些愚昧的泥腿子不再將我們的話語奉為真理,他們轉而向湖心鎮那位更大的權威獻上膝蓋。」
「這、這、這……還有比這更大的羞辱嗎?咳咳咳。」
說到這里,老者再次激動地咳嗽起來。
「你知道嗎?」
他上前一把抓住錯愕中的孫子,力道之大讓年輕人甚至懷疑眼前的祖父是否變年輕了。
「就在一個月前,這個家族的族長、這個村子里年紀最大的人、你的祖父——我,就被巡回法庭的人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年輕人扶住激動的祖父以免他跌倒,詫異地問︰「具體是怎麼回事?」
「一個月前,我在村口空地上召集全村的人,打算公開懲罰三個逃債的惡棍。」
年輕人問︰「是欠了我們家的債務嗎?」但他馬上覺得自己是多此一問,這個村莊里有能力放債的也就自己家族了吧。
「是的。」他的祖父理所當然地回答。
「欠錢就得還錢,這是天然的道理,而這三個惡棍,竟然打算一走了之不還了,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年輕人不禁問道:「他們要逃往何處?」
老者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要跑到城里去做工,一幫賤胚子!啊,這就是保羅•格來曼的另一大罪狀了,用什麼工廠吸引一幫賤民往城里跑,長此下去,誰來種地,鄉間的田地豈不是就荒蕪了?哼!」
老者將話題再度轉回自己所受到的侮辱,「我讓僕人把那三個惡棍綁了起來,先對他們執行了鞭刑,然後宣布將他們留在家里做工還債——對于欠錢不還而且逃債的人,自古以來就是這麼做的。但是三個惡棍的家人竟然去找了巡回法庭的人,阻止了我對他們的懲罰,這還有天理嗎?這還有天理嗎?」
老者大聲地向著面前的空氣質問,仿佛那里就站著保羅•格來曼一樣。
「為什麼?巡回法庭不至于如此。」年輕人問道。
老人氣鼓鼓地說︰「巡回法庭說我們制定的利息超出了領主制定的上限,屬于高利貸。」
「去他見鬼的高利貸,孩子,你去問問附近的村子,還有其他放貸的人比我們家族制定的利息更低嗎?我們本著仁慈和憐憫給出這麼低的利息,在領主那里竟然犯了惡。」
「你知道巡回法庭的人事怎麼做的嗎?一開始,我以不容褻瀆的神聖傳統為理由阻止了他們的無理取鬧,第一次他們來的人少,只有三個,在被我言辭斥責、他們理屈詞窮之後就退回去了。可是下午,他們就來了足足有60人,其中大部分人是什麼所謂的警察,一個個全副武裝,拿著明晃晃的刀劍,我們這種一直以來寧靜平和的家族哪里見過這種架勢。他們打著領主的旗號,粗魯野蠻地闖進了我們的莊園,搶走了那三個欠錢不還的惡棍。天哪,這是在大白天,當前全村600多人的面這麼干的。」
說到這里,老者用干枯的雙手捂住臉面。
「我……我的這張老臉都丟盡了!這是在打我的臉,這是在打我們整個家族的臉!」
「我家族數百年來在村子里樹立的威信,就這麼一朝喪盡……唉!」
老者痛苦地嘆息著。
而那位年輕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再去跟你的父親談談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