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內,一小簇燭火發出微微的亮光,使里面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
借助這微弱的光亮,可以一窺屋子的牆壁上掛滿了畫像。
一只如同枯萎的樹枝般的手握著剪刀伸到到了蠟燭的旁邊,啪地一聲剪短了燭芯。
蠟燭更亮了,照亮了這只手的主人的面龐,這是一個臉上覆蓋滿皺紋的老者,他的眼皮松弛而低垂,幾乎完全覆蓋住眼部,仿佛老者是一直閉著眼似的。
「唉!」
老者發出了一身無奈的嘆息。
「孩子,你看到這滿屋子的畫像了嗎?」
「是的,祖父。」
一個十分年輕的聲音回應了老者,聲音的主人正站在牆邊的陰影處,他身材高大,站姿挺拔,仿佛是經過長久訓練似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如同松樹。
「我們家族的歷代祖先們正在注視著你。」
「我能感受到他們的目光。」
老者滿意得點了點頭。
他靠近一副掛滿畫像的牆壁,可能是發現某副畫像上蒙上了灰塵,于是掏出手絹,小心翼翼地在畫像上輕輕拂拭著。
老者一邊擦拭,一邊輕聲地說道︰
「自有記載以來,我們的家族就在這個村莊里繁衍生息。」
「我們根植于這邊土地,我們就是這片土地的所結出的果實,我們……是這片土地的孩子。」
「我一直堅信著,大自然自有她的秩序,世界的運行也自有她的規律,而人類的倫理也是這天生秩序和規律的一部分。」
「所以我們的社會中區別出了高貴者與低賤者,就如同蒼天永遠覆蓋住大地一樣自然。」
「而我們的家族……」
看著的目光在一幅幅畫像上掃過
「在這片土地上無疑是屬于高貴者之列。」
「數百年來,我們守護這片土地,我們開拓這片土地,我們管理這片土地……」
「村莊的興旺發達離不開我們家族的勤勞付出。在我們的管理下,這里民風淳樸,人們安居樂業……」
老者的話讓牆邊的男子身體微微顫抖,顯露出他內心的激動。
「祖父,我一直以自己的家族為榮。」
老者點了點頭,「家族也以有你這樣優秀的孩子為榮。」
但他馬上話鋒一轉,語氣中甚至帶上一絲猙獰:「現在,卻有人想破壞已有的完美秩序,妄圖把這個安靜寧和的村子帶去一個混亂的、無序的未來之中。」
「哦!」老者痛心地嘆息,「這是災難,這是文明的崩潰,這是……這是違反自然之道的。」
年輕男子的身體劇烈抖動起來,但這一次卻不是激動,而且害怕,他已經意識到祖父要說什麼。
「格來曼伯爵,我們的領主……」
老者的嗓音中帶上一絲哽咽。
「在我們的世界中毫無疑問是屬于高貴者的一員,竟然……竟然想摧毀這種秩序。」
「如此的不智啊……如此的不智啊……」
老者反反復復地念叨了好幾遍。
「他竟然看不出來,正是現在的秩序支撐起了格來曼家族的寶座,他竟然看不出來,他想消滅秩序必將遭到秩序的反噬嗎?」
「我的孩子,你知道嗎?一百多年前,當格來曼家族的祖先來到西北海灣時,他們名義上是分封到阿爾達的領主,但實際上是被王國發配到這里犯人,他們形單影薄,舉目無親,受到臨近領主家族的排擠,是我們……是我們這些從這片土地上生長出來的家族,幫助格來曼家族在西北海灣站穩了腳跟。是一個個村莊里的本地家族共同鑄造了格來曼家族的領主寶座。」
老者不住地搖頭,臉上滿是痛惜的表情。
「格來曼家族也遵循著自古以來的領地治理方式,將村鎮交與我們這些古老的土生家族,這不過是對于我們奉上忠誠的一點點酬勞,我們也是領主權力的延伸,我們一直勤勤懇懇地為領主收取著稅金,同時也為領主裁決著鄉村中的各種糾紛,是我們保證了領地里各種事務的正常運轉。」
「而現在……而現在……咳咳咳!」
老者情緒激動之下,竟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年輕人慌忙過來給他捶背。
「唉,年紀大了。沒想著在我風燭殘年的時候,竟然看到了格來曼家族出了這麼一位出格的領主。他竟然不顧我們這些家族上百年所奉獻上的忠誠,要奪走我們的榮耀,奪走我們的地位,奪走我們財富,奪走我們在村子里的威望。」
听了老者的話,年輕人沉默不語,他低垂下眼皮,似乎內心正在坐著復雜的思想斗爭。
「這……這……雖然照理來說我不能編排自己的領主,但是格來曼伯爵的這種行為,不是忘恩負義是什麼。他忘記了自己家族是如何坐穩領主之位的,他忘記了自己家族的財富是如何聚斂起來的,他忘記了自己家族的榮譽是被誰所拱衛的。」
老者說到激動之處,整個身子都顫顫巍巍的。
他轉過身,面帶希翼地看著自己的孫子。
「我的孩子,你的父親應該找你談過了吧。」
年輕人的身體再次抖動了起來。
「不,我不能那麼做,我……我向領主發過誓,要一輩子效忠于他。」
他的聲音也和他的身體一般顫抖著,混雜著恐懼與掙扎。
「別逼我,別逼我。」
看到自己的孫子這般模樣,老者拿起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拄,不大的房間內發出巨大的響聲。
「忠誠是有前提的,單方面的忠誠又有什麼意義?現在格來曼伯爵先背叛了我們,我們繼續忠誠于他就是在自輕自侮!一個自輕自侮的人,連仁慈的天父都不會原諒他。」
年輕人惶恐地睜大眼楮,眼楮里充滿了無助。
「你們這是在逼我,你們這是在逼我!」
「這不是在逼你!記住,你是在為了家族的榮耀而戰,我們生于這個家族,長于這個家族,家族養育了我們,成就了我們,我們就得為了維護他而戰。」
他來到年輕人身邊,輕輕地撫模他的背部,讓他漸漸地平復下來。
「我知道,這是個艱難的抉擇,但是在與我們聯合的家族中,唯有你的身份能夠擔當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