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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面而來潮濕又夾雜著淡淡腥味的海風,讓剛走上甲板的盛嘉樹忍不住伸手壓了一下駝色寬沿紳士帽的帽檐,背過身用打火機點燃香煙後,這才朝遠處望去。

海面上游曳著大大小小的漁船貨船,或揚著白帆,或騰著黑煙,在碧海藍天之間拖出一道道白浪。

而更遠的前方,這艘郵輪的終點,香港,已經隱約可見。

郵輪前端的甲板處,已經聚集了一些乘客,正興奮好奇的指著前方那座輪廓愈發清晰的城市,彼此交換著對這座城市的初印象。

一個人安靜的把香煙吸完,盛嘉樹從口袋里取出一支口琴,送到唇邊輕輕吹響,郵輪緩緩前行,悠悠琴聲與滔滔海浪融匯一體。

直到盛嘉樹吹完了一首曲子之後,先是響起了一聲快門聲,隨後一個女聲才從旁邊用英語問道︰「你好?」

盛嘉樹轉過身看去,一個穿著黑色英倫風千鳥格裙裝,頭戴黑色遮陽軟呢帽,脖子上挎著便攜相機的亞裔女郎,手里夾著支還沒點燃的女士香煙,正微笑看著自己︰「能幫個忙嗎先生?」

「我的榮幸。」盛嘉樹收起口琴,取出Zippo,幫對方把香煙點燃。

「謝謝,我叫克萊爾,記者。」女人等香煙點燃之後,朝盛嘉樹道謝。

盛嘉樹收回Zippo︰「皮特,皮特-盛,會計師。」

「剛剛的愛爾蘭民謠很動听。」叫克萊爾的女人說道︰「我是說,很少看到有黃種人會喜歡這種風格的音樂。」

盛嘉樹點點頭︰「我的教父教給我的,他是愛爾蘭裔美國人。」

「他一定很喜歡你,才會把一些個人愛好都傳授給你,我的教父是個很嚴苛的人,我基本上除了陪父母與他們定期教會聚會時見一面,就沒有任何其他私下聯系,更不用說教我些什麼愛好。」記者出身的克萊爾吸了口香煙,帶著些羨慕的語氣說道。

「他的確很喜歡我,雖然是教父,但是卻從不關心我的信仰是否端正,或者說,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教我做一些與信仰無關的事,比如吹口琴,或者其他一些違背教條的事情。」盛嘉樹自己也點了一支香煙之後,才回應道。

隨後兩個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望著越來越近的城市出神,直到克萊爾手里的香煙燃燒殆盡,她才再次開口︰「挺可怕的對吧?,我是說這些海水,不敢相信我居然在這些海水上漂了二十多天,如果不是工作調動,我想我才不會欣賞這麼久的海上風景。」

「是啊,如果沒有必要,誰也不會想要欣賞這麼久的海景。」盛嘉樹吐出一口煙霧,剛一離口就被海風吹散。

「所以,你呢,你也是被調來了香港工作,所以才被迫欣賞海上風景這麼久?」克萊爾背對海面,倚靠在欄桿上,側過臉打量著盛嘉樹問道。

盛嘉樹看了對方一眼,露出個禮貌的微笑︰「不,是因為在香港的家人被殺了,所以,我必須得回來做點什麼,為我的家人,也為殺了他們的人。對了,這也是我教父教我的。」

說完,盛嘉樹取出口琴,對著近在眼前的香港,繼續吹奏起了舒緩傷感的曲調。

克萊爾望著盛嘉樹那專注沉浸的表情,下意識喃喃念叨起之前采訪的美國愛爾蘭黑幫成員,在復仇時常常吟誦的詩句︰「主啊,是時候了,夏天盛極一時,讓風吹過墓場,昭示我們血債血償……」

……

香港尖沙咀碼頭外,北角區的探長馬金貴頭戴巴拿馬帽,身披黑色干濕僂,四五個臉色囂張的便衣手下更是大大咧咧的露出腰間槍套,拱衛在這位探長四周,唯恐過往之人看不出馬金貴的威風霸道。

可是今天雖然手下們一個個仍然趾高氣揚,可是馬金貴卻看不出往日警隊大佬的氣場,此時背稍稍駝著,不耐煩的在碼頭外來回踱步,腳下長長短短的煙蒂已經有八九支,更不時取出手帕擦擦臉上似有似無的汗水,再重重的朝著海面上嘆口氣。

「貴哥!老火的慶叔,奀叔帶人過來了。」一名手下注意到碼頭對面街道上的動靜,急忙開口提醒了一聲。

馬金貴回身,只見對面街道上,幾十名彪悍精壯的漢子,正簇擁著為首兩人朝馬金貴的方向走來,馬金貴把手里的煙蒂甩在地上,張著嘴活動了兩下面部肌肉,這才邁步迎上去,嘴里親熱的打著招呼︰

「慶哥,阿奀,難得見你們出來散步,怎麼,來海邊吹風啊?」

和盛堂九龍城一帶的撈家八指慶皮笑肉不笑的扯了兩下嘴角︰「貴哥也在?怎麼今天不在北角坐鎮,特意趕來了尖沙咀?」

「冇事,被差館那些瑣事煩的頭大,出來躲一躲清靜。」馬金貴從口袋里取出煙盒,分出香煙遞給面前的兩人。

八指慶旁邊的中年人,則是尖沙咀一代的和盛堂撈家黑骨奀,此時接過馬金貴的香煙,語氣玩味的笑道︰「真的只是來躲清靜?那貴哥你真是會選地方。」

三人點燃香煙,走到碼頭護欄處迎著海面吹風,其他人馬則都有意識的遠遠退開,為三人留出足有十余平米的扇面空間。

「貴哥,大家來這里做什麼,其實心照,又是幾十年兄弟,敷衍場面的假話就不用講了,阿蟹下船,就要跟我們去堂口,今天是他新王登基的大日子,和盛堂的龍頭,他坐定了。」八指慶迎著海面吐了口煙霧︰「你心里想的那些,省省吧。」

馬金貴有些苦澀的笑笑,再開口語氣中甚至有了兩分懇求︰「慶哥,阿蟹十六歲就去了美國讀書,這麼多年也只回來過兩次,盛哥生前也未想過讓他來接班,社團的事,就社團解決,何苦找他一個沒上過香的外人。」

「話不是這麼說,貴哥。」八指慶伸手拍了拍馬金貴的肩膀,眼楮從海面移到馬金貴的臉上︰「和盛堂是盛家的,盛家江山盛家坐,盛家只剩阿蟹一個男丁,他不坐龍頭的位置,社團會亂,何況還要找凶手,幫盛哥一家報仇,這種事阿蟹不出面,難道要麻煩外人?你也該知道,從他生在盛家那一刻,他就已經是江湖人了,這就是他的命。」

馬金貴被八指慶的手搭在肩上,腰就又駝了一些︰「盛哥生前……」

「貴哥,盛哥都過世一個多月了,他生前也沒想過兩個出來混的兒子陪他一起死,這一個多月來,下面的兄弟人心惶惶,其他字頭又蠢蠢欲動,不盡快把阿蟹扶上龍頭,穩定軍心,我看不用等別人打上門,自己就耗散了。」黑骨奀對馬金貴開口說道︰「你既是盛哥的黃紙兄弟,又是社團的人,這時候沒道理看著社團散掉吧?」

「我知道社團的意思。」馬金貴把煙叼進嘴里,又取下來,如是幾次,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沒得商量?」

「我,阿奀還有其他四個堂口大佬,跟城哥開會決定的,除了阿漢,其他人都覺得阿蟹做這個位置最合適。」八指慶說道︰「大家都知道你跟盛哥的交情,又最寵阿蟹,怕通知你,你會激動,可是事關社團,又不得不如此,但是你放心,阿蟹只要做了龍頭,和盛堂上下一定擔保他絕不會出事,邊個動阿蟹,和盛堂就與邊個不死不休。」

馬金貴沒有再說話,只是低著頭吸煙不語,八指慶嘆口氣,望著海面︰「阿貴,叫你那幾個手下撤開吧,你該知道,社團決定的事,絕不會更改,不要壞了兄弟情義。」

馬金貴看了一眼遠方海面,一艘巨大的郵輪正朝著維多利亞港緩慢平靜的駛來。

他快步朝遠處自己幾名手下走去,邊走邊抹了下被海風吹打潮濕的臉龐,低聲自語︰「盛哥,你在天有靈,保佑阿蟹是個知道貪生怕死,懂得趨吉避凶的俗人!」

……

郵輪靠岸,盛嘉樹拎著皮箱跟隨人群依次下船,走出碼頭時正打量一下四周,觀察搭乘哪種交通方式回家時,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八指慶捏著手里的照片,目光從照片與街對面盛嘉樹的面孔上切換了兩次,肯定的點點頭,旁邊的黑骨奀歪歪頭,招呼身後的手下們︰「愣著干什麼,還不趕緊跟我和慶哥去迎接新龍頭?」

幾十人從街對面走來,自然氣勢驚人,許多旅客都下意識的朝八指慶,黑骨奀這一隊人望來,盛嘉樹自然也很快注意到這些人,等看清為首的八指慶,黑骨奀,盛嘉樹先是錯愕,隨後露出笑臉,主動邁步朝著兩人走來的方向迎上去︰

「慶叔,奀叔,你們怎麼來了?」

「兩年多不見,又變靚仔,一定很多鬼妹中意你。」八指慶站到盛嘉樹面前,笑容滿面的仰起頭,打量著已經比自己高出多半頭的盛嘉樹,語氣欣慰的說道︰「本來是想讓你搭飛機,但是後來又覺得太快回來會……總之,無論如何,返來就好,在船上這些天還習慣嗎?」

「不是很習慣,暈船有些厲害。」盛嘉樹拘謹的笑笑︰「有幾次浪太大,頂不住,嘔了出來。」

「哈哈哈哈,你老豆水性那麼好,你卻暈船?真是……總之這次回來,叫幾個水性好的兄弟陪你去長洲島玩幾天,保證你能空手下海模鮑魚。」旁邊的黑骨奀笑著伸手捏住盛嘉樹的肩膀︰「看起來身材雖然高了不少,但是還是太瘦,不像你老豆那般健壯。」

盛嘉樹溫和的笑著,任由面前兩個父輩叔伯調侃,一如當年留學前在酒席上那副靦腆拘謹,與眾人格格不入的模樣。

「走吧,先回堂口,堂口那里大家都在等你。」客套幾句之後,八指慶開口說道。

盛嘉樹有些吃驚的看向八指慶︰「堂口?慶叔,我都不是和盛堂的人,父親生前從不讓我去堂口。」

「今時不同往日,總之,先去了再說好不好?盛家現在只有你一個男丁,有些事,你也該知道了,走啦,車已經安排好。」八指慶說著話,攬著盛嘉樹的後背,就準備朝街對面走去。

突然,馬金貴從旁邊帶人沖出來,左手一把抓住盛嘉樹的手腕,把盛嘉樹拉扯到自己身後,右手已經掏出槍套里的手槍,指向幾個反應迅速想要撲上來的和盛堂成員︰「別動!退後!」

「貴叔?」盛嘉樹被馬金貴扯到背後時,不確定的喊了一句。

馬金貴此時腰桿挺的筆直,眼神堅毅的盯著對面八指慶,黑骨奀︰「阿蟹,不用驚,我在這里,沒人能帶你走!」

而他幾個便衣手下此時也都拔出槍,佔下了碼頭出入口,警惕的把槍口對著八指慶帶來的手下。

而對面八指慶,黑骨奀帶來的手下,則已經亮出身上藏著的凶刃,把馬金貴和他幾個手下團團圍住!

八指慶似乎猜到馬金貴會如此行事,此時臉上並沒有驚愕失策的神色,反而淡然的看向馬金貴︰「貴哥,何苦呢?你一把槍能打死多少兄弟?何必搞到同門相爭的地步?」

「總之,阿蟹不能做龍頭!」馬金貴吐掉嘴里的煙蒂,語氣果決的說道︰「阿威,帶阿蟹回船上!」

馬金貴一個便衣手下此時上前直接摟著盛嘉樹朝著碼頭方向走去,邊走邊把一個信封交給盛嘉樹,嘴里叮囑︰「貴叔準備的,這艘郵輪下一站是日本,你從日本搭機返美國,不要再返來。」

說完把盛嘉樹推進出入口,隨後和其他人一起如臨大敵的守在原地,盛嘉樹站在入口內回頭看向一個人孤零零對著數十人的馬金貴,低頭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去日本的船票,一張飛美國的機票,一張十萬港幣的支票。

「你壞了規矩,貴哥,現在退開還來得及。」八指慶朝後退開兩步,取出煙卷慢悠悠的卷了一支,叼在嘴里說道。

馬金貴臉色堅定︰「盛哥活著的時候,不用靠我關照他,不過他走了,趁我還沒變成個廢物,我要幫他辦妥一件身後事,那就是替盛哥留個後,替盛家留一柱香火。」

「那就是沒的說了?」八指慶劃著一根火柴,點燃香煙,朝黑骨奀打了個眼色。

旁邊的黑骨奀臉色陰沉,擺擺手,身後幾十名手下,提著各種凶刃,如同潮水一樣慢慢壓向馬金貴。

「和盛堂老四九馬金貴,吃里扒外,暗助外人,捏造是非,離間兄弟,按規矩,死于萬刀之下!」

「停手!」盛嘉樹從出入口里快步走出來,橫亙在馬金貴與眾人之間,先是看了一眼咬著牙齒死不退步的馬金貴,又看向叼著香煙面無表情的八指慶,黑骨奀︰「慶叔,奀叔,不要為難貴叔,我跟你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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