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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欲買桂花同載酒

「我記得當年站在這里,一眼就能看到珠江,仿佛整座羊城都踩在腳下,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了。」盛嘉樹從風衣的口袋里取出五葉神的煙盒,抖出一支叼在嘴里點燃,這才重新抬頭,朝著遠方望去。

只不過前方再沒有再沒有當年一瞰羊城,直望珠江的風景,只有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交錯橫亙在面前,越秀山鎮海樓在這些高樓大廈面前,反而成了被俯瞰的對象。

魏鋒順著盛嘉樹的目光望去︰「只要你想看,換個角度,換個立場一樣能看到,想看嗎?我現在開車帶你去看珠江。」

「別鬧了,換了角度和立場,看到的風景就不是當年的風景了。」盛嘉樹笑容燦爛的說道。

魏鋒收回目光,側過身體直面身旁的盛嘉樹︰「不換角度,不換立場,我就只能目視你帶著普凡集團走向不歸路。」

盛嘉樹看了魏鋒一眼,隨後繼續望向前方,嘴里輕輕的念叨著鎮海樓正門的那副對聯︰

「千萬劫,危樓尚存,問誰摘斗摩霄,目空今古;五百年,故侯安在,使我倚欄看劍,淚灑英雄。十六年前的七個人,就屬你最感性,我記得那次我們來鎮海樓,安仔讀出這幅對聯時,你說忍不住想起彭玉麟那句以寒士始,願以寒士歸,這輩子如果能做到同他一樣,才叫做不負此生。」

「現在滿清所謂中興四大名臣中,我也只欽佩彭玉麟,廟堂上英雄肝膽,草莽中兒女情長,不要官,不要錢,不要命,三句話,九個字,說出來容易,做起來……真的很難。」魏鋒語氣自然的說道。

盛嘉樹輕輕點點頭︰「嗯,這九個字你做的非常好,就是靠這九個字,把我逼到現在這一步。」

「沒人逼你,你只要回心轉意,普凡集團就依然是你的……」

沒等魏鋒說完,盛嘉樹就看向他,語氣帶笑︰「你,和你背後的聯盟,都知道我不可能回心轉意,而且就算我真的回心轉意,你第一個死。」

「我也說了,不要官,不要錢,不要命,說出來容易,做起來雖然真的很難,但我仍然能做到。」魏鋒也笑了一下︰「只要你和普凡集團真的肯回頭。」

盛嘉樹彈了一下煙灰,片片煙灰隨著山風迅速飄遠︰「當年一起創業的七個人,我逼走了兩個,逼死了一個,你逼走了一個,娶走了一個,現在,只剩你我,我走了,你和普凡集團就能回頭了。」

「我倒真希望你回頭,我這次出來,留了五千萬給老婆孩子,這樣的話,你肯回頭,我家人衣食無憂,我死也就沒什麼遺憾,至于是你逼死我還是聯盟逼死我,是跳樓死還是燒炭死,都無所謂,至少普凡集團保住了。」

「這麼小氣?還不如我大方,我讓律師以你女兒名義在澳門銀行開了個賬戶,存了兩億港幣進去。」盛嘉樹把手里的煙盒遞給魏鋒說道︰「抽一支,對了,你女兒去英國女校讀書的事,我讓英國的一個爵士幫你搞定了,插了個隊,不用等明年,今年就能入學。」

魏鋒接過煙盒,猶豫下還是取出了一支香煙叼在嘴里點燃吸了口,隨後就劇烈咳嗽起來︰「多……咳咳……多謝。」

盛嘉樹咧嘴笑了起來,雙臂壓在護欄上︰「我答應你女兒,讓你這周末回去陪她,前提是你肯陪我抽支煙。」

「真的……不考慮了?」魏鋒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香煙,抿了抿嘴唇。

「很煩啊你……這個世界通往目標的路總是越走越狹窄,先是容不下陌生人,接著容不下朋友,最後容不下兄弟再與你並肩,越靠近就越孤獨,有什麼奇怪?分歧這麼大,你不干掉我,不讓我萬劫不復永世不得翻身,怎麼可能讓普凡集團按照你的意志繼續前行?」盛嘉樹仰起頭閉上眼感受著山風輕輕拂過面孔帶來的清爽。

八月羊城的山風,帶著淡淡的桂花味道。

他仿佛感覺回到了當年,記得那時也是八月,七個走出象牙塔的年輕人意氣風發的站在鎮海樓上,豪言要做一家醫藥公司,生產藥物造福百姓,普凡這個名字也是那時候七個人一起想出來的,普濟塵凡,好名字啊,七個人在鎮海樓上痛飲桂花酒,慶祝普凡公司成立,慶祝他們想出了這麼好听的名字。

普凡醫藥從最開始小小的民營醫藥營銷公司做起,大家齊心協力,一點點積累著資金,壯大著普凡,直到普凡慢慢擁有了自己的生產線,制藥廠,開始能按照國家標準生產出一些大眾常備的中成藥。

盛嘉樹還記得,第一瓶印刷著普凡醫藥商標的藥物從流水線上取下來,被擺到自己七個人面前時,大家的笑容一模一樣,那是因為當年的豪言得到兌現的笑容。

那是人最齊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七個人露出一模一樣的笑容,

那瓶藥是甘草片,很簡單很普通的一種藥,卻被七個人鄭重擺在了普凡集團會議室最顯眼的地方,至今仍在。

再後來,普凡集團逐漸形成規模,有了一定的資金儲備,也開始面臨兩個選擇,要麼效仿其他醫藥公司,固守現有地盤,投入資金擴大營銷業務,布局藥品連鎖經營以及健康產業,要麼效仿西方制藥集團,投入所有資金走上自主研發的道路。

問題是,普凡那時儲備的八百萬美金,對自主研發的項目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只能撐到研發的藥品完成最基本的臨床前評估,如果那時還找不到融資投入,普凡集團會失血而死。

也是在這次選擇前,七個人出現了分歧,因為大家是校友,四個醫學系,三個法學系,這次的分歧也被後來的商業雜志稱為普凡集團蛻變前的醫法之爭。

法學系的鄒世光,黃琿那時負責營銷和藥品連鎖經營業務,兩人理智的認為普凡賺錢是第一要務,先打下一個大大的地盤,擁有市場份額保證公司盈利之後再搞自主研發也未嘗不可。

盛嘉樹覺得鄒世光說的非常理智,非常正確,可是自己就是想賭一次,于是那一次的分歧,導致鄒世光要帶著營銷系月兌離普凡集團自立門戶,被盛嘉樹用反間計送進了監獄,黃琿被逼辭職。

自主研發開始後,公司所有的資金包括剩下五人的所有私人財產如同投入了水中,最終撐到了自研藥品進行到一期臨床,接下來的臨床評估藥效良好,最終拜耳制藥作價四千萬美金,換取了普凡集團這款自研藥除中國外所有市場的專利。

賭贏的盛嘉樹,魏鋒,吳海安,杜秋蟬,聞立五個人,看著賬面上的四千萬美金,沒有笑,而是抱頭大哭。

只有他們知道剛剛度過的那段歲月有多艱難,一輩子最好面子的上海小男人吳海安不顧忌臉面滿世界借錢,受盡冷嘲熱諷。

小白臉聞立听說午夜牛郎收入高時,已經準備找個女士會所兼職牛郎賺錢給那些高薪的研發人員發薪水,美金到賬時,他連鋼管舞都學了……

魏鋒把他和女友杜秋蟬父母乃至親戚的錢全都以高回報投資的名義騙了過來,還差不足一月就要到期,如果沒有四千萬美金進賬,魏鋒和杜秋蟬就要被親戚以詐騙罪告上法庭。

至于盛嘉樹,最孝順的他,親手打開了父母的墓,把祖上流傳下來的一個宋代合巹杯拿去賣掉,撐到了最後一刻。

之後,拜耳集團與日本大正會社簽訂協議,將這款自研藥在除中國之外亞洲的開發和銷售權轉讓給後者,大正會社為此支付給拜耳集團3.8億美金,拜耳集團獲利十倍,雖然專利授權賣的很便宜,但是普凡集團在世界醫藥界獲得了知名度,中國龐大的醫藥市場也終于意識到了普凡醫藥的存在,當年的那一賭,讓普凡醫藥一戰成名。

自研藥在中國市場的銷售,保證了普凡集團的盈利,盈利則繼續投入到研發中,這似乎是個很美好的循環,如果能一直這樣循環下去的話。

一直對公司兢兢業業,在員工中威望最高的吳海安被集團的中高層架上了烤架卻不自知,以公司需要國際化,正規化等理由提出公司上市的概念,實際上是那些中高層已經不滿足手里的股權分紅,想要公司上市之後高價套現,完成人生財務自由的目標而慫恿鼓動吳海安推動公司上市。

盛嘉樹認為上市時機不成熟,雖然公司研發資金緊張,但是公司自身經營能解決這些問題,還不需要為普凡集團套上資本的枷鎖,並且點出了那些中高層的心思,可是吳海安不相信,認為盛嘉樹的格局,勇氣甚至眼界等問題才是阻礙公司上市,發展壯大的主要因素。

矛盾不可調和,為了避免普凡集團出現類似逼宮這種鬧劇,盛嘉樹以退為進,以準備上市的借口打發吳海安去美國,隨後屠刀高舉,一周時間,普凡集團鼓動上市的中高層被趕盡殺絕,並且盛嘉樹對外宣稱,這次的清洗是吳海安與他唱得一出雙簧,身在美國的吳海安沒等到上市,也沒等到盛嘉樹的解釋,只等到了那些被清洗者絕望的質問,謾罵,羞辱甚至威脅,這個上海小男人,最終沒能挺住,心態炸裂,選擇在美國紐約燒炭自殺證明自己的清白。

隨後是與吳海安關系密切的聞立,因為不滿盛嘉樹的冷血,與盛嘉樹決裂,趁盛嘉樹還沒設計出手之前,魏鋒先出手逼走了聞立,當然,實際上是救了聞立,不然盛嘉樹是準備送他進去陪鄒世光的。

再後來,集團不斷壯大,杜秋蟬與魏鋒結婚,主動退出管理層,相夫教子,兩年後,魏鋒也被自己安排新人取代,風光退居二線,去做了人生贏家。

當年七個人的普凡,終于變成了盛嘉樹一個人的普凡。

上市,融資,擴大,兼並,控股,聯合,重組,普凡集團在盛嘉樹的手上如同饑餓的野獸般攻城掠地,擴大經營規模,一切順理成章,中國年銷售額前五的公司中,普凡集團排在第二名,第一名叫做國藥控股。

醫藥行業國企中,國藥控股最大,醫藥行業私企中,普凡集團最大,兩家集團已經佔據了中國醫藥批發市場43%的份額,而普凡集團展現出來的貪婪和侵略性,讓其他醫藥企業膽戰心驚。

最後,魏鋒以一個十一家醫藥企業組成的聯盟秘書長身份,站到了盛嘉樹的對面。

十六年後,七個人,只剩兩個人站在這鎮海樓上,再無當年風景。

「在美國可以有三家醫藥公司佔據醫藥批發市場90%份額的寡頭格局,在中國,不行,這個聯盟里有國企,有私企,大家放下成見坐在一起的原因,國藥只佔兩分,普凡佔八分,你佔九十分,聯盟接下來會不計盈虧對普凡集團形成全面打壓態勢。也許政府政策對民營企業很寬松,讓你可以肆無忌憚,但是市場競爭卻不會容許普凡集團繼續保持這樣的吃相,回頭吧,走到你如今的位置,回頭,不丟人。」魏鋒吐出一口氣,看著閉上雙眼微仰著頭的盛嘉樹說道。

盛嘉樹輕輕搖搖頭︰「算了,今年三十七歲,十五年商海浮沉,好的,壞的,干淨的,齷齪的,什麼事都干過,唯獨沒想過也沒干過的,就是回頭。」

「也……行吧,操縱證券市場罪,內幕交易罪,單位行賄罪,加在一起大概十五年刑期,等你出來後還能一起釣魚。」魏鋒看到盛嘉樹拒絕回頭,沉默了片刻才說道。

盛嘉樹笑笑,睜開眼楮看向魏鋒︰「幫我算好了?」

魏鋒也笑了起來︰「你忘了,我是法學系畢業。」

「所以,普凡的醫法之爭,還是理性的法學系笑到最後。」盛嘉樹說道。

魏鋒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取出手機接通,背過身稍稍走開了兩步,听著手機那邊的詢問,微微皺眉說道︰「正在談,即便談不攏,普凡集團也只會是平穩正常交接,我接手普凡,讓五洲那些人不用想要趁火打劫……」

盛嘉樹則慢條斯理的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粗糙的玻璃藥瓶,標簽上印著普凡醫藥的商標,他擰開瓶蓋,從里面只倒出了一粒白色的藥片︰「怎麼可能還會讓我有機會出來釣魚,傻乎乎的,自己開醫藥公司還是有好處,至少吃什麼藥這個問題上,不用麻煩別人。」

說完,盛嘉樹張嘴吞下了那粒安樂藥,閉上眼楮,慢慢軟倒靠坐在護欄前,吐出最後的一口氣︰「真懷念當年那酒的滋味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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