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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惡魔與男孩之五

聖騎士擅長拿劍,牧師慣于用嘴,各取所長的精誠合作倒也化解了危機。不管那是什麼妖魔鬼怪,退回門內至少說明它怕了,擊退敵人便是勝利,哪怕是慘勝。

單算犧牲者就上了兩位數,加上受傷只怕過百。拉菲利修士把管理收稅記賬的才能用到清點人數上,大致來回掃了幾眼,他已經清楚己方不能再戰了。

損兵折將,不清楚對手底細,三歲小孩也知道這仗沒法打。

「今天到此為止吧,伊莎貝爾姐妹。」既為教會同僚,拉菲利用不著稱呼伊莎貝爾為「大人」。

聖騎士以極其生硬的姿勢轉過臉面對他,與天空同色的眼楮眨都不眨,兩道眉毛之間的線條蘊含著一絲怒意。修士被看的心虛,連串的辯白冒到了嗓子眼,拉菲利只跟伊莎貝爾合作過一次,算不得愉快。數量稀少的聖騎士不僅對普通民眾,之于教會成員,也像個書本里的概念而非活生生的人。

「好吧。」聖騎士答應了,真出人意料。

妥協來的太突然,拉菲利反而有些接受不了,不是都說白騎士絕不後退嗎?伊莎貝爾丟下滿月復心事的牧師走向躺了一地的死傷者。沒掛彩的都在幫忙,攙扶,包扎,止血,普通人能做的並不多,沒有醫療奇跡,更多的人還會死。這本該是拉菲利的工作,但現在他有別的事要忙。

牧師一步一個腳印挪向不遠處那道吞噬了兩條鮮活生命的大門,凜冽的寒風吹疼了他的臉,幫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拉菲利每前進一步都在心中默默禱告。監獄鐵門緊緊關閉,若非前面那堆被攪得亂七八糟的污泥,仿佛從未被打開過。泥里有血,他盡可能抱著尊重犧牲者的態度跨過去。

保佑我吧,泰拉,牧師瞪著木門由上往下彎曲延伸的紋路,拉起聖母像以嘴唇輕觸。騎士和侍從被拖下去的情景歷歷在目,他還能回憶起男孩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們怎麼樣了?後方傳來的申吟讓牧師不由自主回過頭去,聖騎士在傷兵中穿梭,施行大地之母賜予的奇跡。

至少這些人還活著,沐浴在最後一縷夕陽下,重新找回的信心讓他不再猶豫。牧師右手攤開,掌心貼住了木門。在教會輔祭攜帶筆墨與封蠟趕來之前,拉菲利要保證里面的鬼東西不能再出來害人。

先用寫于紙上的聖言封住大門和透氣孔,再想別的辦法,這是由在場職位最高的兩位神職人員拉菲利和伊莎貝爾商量出的結果。而對于哭哭啼啼的孩子,則由修女們帶回修道院。孩子可憐,橫死的士兵,不知所蹤的騎士和侍從又不可憐了嗎?仔細想想,地牢是這場災難的首發地,搞不好難民是罪魁禍首也說不定。

一這麼想,巴里市民投向孩子的目光里再也沒了同情,只剩下深深的厭惡。修道院是孤兒的歸宿和避風港,人們通過這種形式,宣告了地下監獄將近三百條生命的終結。

男童女童本是要分開管理,可憐賽琳娜才兩歲,女孩死死抓住哥哥手不放,哥哥也拼盡全力摟著她,這尚存于世的唯一親人。孩子們擁抱著彼此,劇烈的發著抖,連厚棉衣也遮蓋不住下面的形銷骨立。古板如老修女都被打敗了,她放下高舉的木棍,流出了兩滴久違的眼淚。城市愈大慘事越多,如此密集的目睹悲劇送上門,縱使鐵石心腸仍被擊垮。

「就再,等一等吧。」老修女擦干了稀缺的眼淚,吩咐年輕修女暫時不要強行給孩子們分家。

仁慈總是相對的,雨果和賽琳娜能在一起,並不意味著兄妹倆的處境改善了多少。年輕修女將孤兒們帶到了一間大通鋪,里面有整齊擺放的高低床,還有比雨果他們更早到的居民。監獄只是一次性產生了最多的孤兒,在時間上從巴里教會收容難民開始,孤兒一直都有。

修女從先來的孩子中叫出一個男孩負責,吩咐一番離開了,丟下孤兒們在原地哭哭啼啼。

「給我閉嘴,你們這幫蛆!」

哭聲最大的賽琳娜被修女選的小負責人盯上責罵,盡管同為孤兒,這位也明顯比在場所有孩童都高了一個頭,幾乎算得上是少年了。

「你別煩她。」雨果挺身而出,立即被負責人用力推倒,把賽琳娜嚇得嚎啕大哭。許多孩子不比雨果更大,或許還小一點,于是兄妹倆的悲情引發了連鎖反應。

「……只會哭的鼻涕蟲。」

強裝出的凶狠草草結束,被選出的負責人躺回床上用被子捂住頭,放任雨果他們自生自滅。新晉孤兒們自顧自憐的哭了會,等到連最小的孩子都意識到父母不會再回來之後。他們爬上離得最近的床,抽咽著昏睡過去,度過了饑餓寒冷又淒慘可憐的第一晚。

人的悲傷能持續很久,與之對應的同情心卻不是一回事,修道院也不可能養著群孤兒吃白食。修女沒在早晨六點把孩子們通通叫起來已是額外開恩,而這之後的工作,從廚房切洋蔥到打掃室內室外的每個角落,包括擦聖母像擦蠟燭台擦所有能擦的東西,諸如此類樣樣不少。

賽琳娜太小了,只能跟在哥哥後面打下手。正是因為妹妹很小,所以還會時不時問哥哥「爸爸媽媽什麼時候來接我們?」

「你爸爸媽媽死了,傻女孩!」雨果都沒來得及回答,這權力就被巡視至此的小負責人給無情剝奪。

妹妹聞言眨巴著眼楮,似乎是在相信這話太哭一場和直接否認之間猶豫不決,雨果跳下彌補身高的板凳,勇敢面對欺負妹妹的壞蛋。

雨果也才剛滿七歲而已,個頭不到對方下巴。青春期是令人困惑的年紀,大男孩莫名其妙主動挑釁,又毫無預兆的抽動起鼻子,語帶哭腔的說道︰「我媽媽也死了,死在城外……」話沒說往他又強行打住,咬牙切齒的沖兄妹倆喊︰「都死了,全都死了!」說完便跑著離開,把嚇呆的孩子丟在原地。

目送挑釁者走遠的背影,雨果抬起頭,在被四面石牆環抱而成的方寸間仰望蒼白的天空。上面什麼都沒有,除了那輪勉強能稱為太陽的淺黃圓盤,連飛鳥都沒一只。

我要離開這兒,我和妹妹要離開這兒,男孩抓緊了賽琳娜的手暗暗發誓。兄妹倆心有靈犀,感到希望的妹妹又問了︰「我們要回去找爸爸媽媽嗎?」

做哥哥的面朝著天使勁眨眼,才沒讓淚水落下來。

「是的。」他盡力做了七歲小男孩能做到的虛偽。

妹妹笑了,兩歲小孩怎能識破謊言?

到了夜里兄妹倆擠在一張小床上,哥哥等到妹妹入睡才敢松開環繞她的胳膊,換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他把手伸進內衣口袋,那里裝有乞討來的一枚金幣,這是兩人救命的本錢。

雨果如願以償的模到了堅硬光滑的貴金屬,他放下心來準備去睡。

「孩子……」

男孩沒在意,他緊閉雙眼。

「雨果,我的孩子。」

是母親的聲音,他抬起頭卻什麼都沒看到。對至親的渴望讓雨果拒絕向睡意屈服,他瞪圓了眼楮在只剩下月光的房間里四處尋找。

一張女人的臉在窗外出現,那真是母親,還對雨果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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