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是個小男孩,不比同監牢別的小男孩小女孩更特殊。正常的綁匪會把男人女人分開關押,再把小孩丟給女人。這樣無論出現什麼情況,男人投鼠忌器都很難逃跑或者反抗。但雨果一家遇到的綁匪身份特殊,是巴里守備隊。
因此,雨果的家庭也沒被拆散,他和爸爸媽媽還有妹妹一直都在一起。
嚴格的講,稱作關押也不公平,糟糕的居住條件跟守備隊找不到地方安置難民有關。大敵當前,所有人都有了用處,監牢毫無意外的被騰空,成了難民理想的居所。不肯屈就監獄的人被送到城門口,愛去哪去哪。從兩個星期前開始,管理措施才嚴厲起來,留下的人不僅不能出城,連走出牢房亦受到限制。每個人都被安排了新工作——修繕城牆,或者干各種和防御有關的雜活。
雨果太小了,干不了雜役,守衛大手一揮允許情況類似的小孩自由活動,其實就是去大街小巷乞討。守備隊分發的食物總是不夠,想要晚餐有點肉孩子就得多動腦筋。
「發發慈悲吧,好先生,我和妹妹兩天沒吃東西了。」雨果摟著妹妹賽琳娜向每個路過的人祈求,說辭千篇一律,略有夸張。
他在離監獄兩條街外找了處沒被污泥蓋住的角落,情況正常,這里將會是雨果兄妹倆呆一天的地方。沒人看他們,大多數人行色匆匆,其中不少在路過時會下意識捂住口袋。難民孩子偷雞模狗,什麼都干。
角落里避風只是相對的,寒冷不比別處少掉半分。賽琳娜打了個寒顫,噴嚏又引出了鼻涕,雨果暫停乞討,再次查看了妹妹的情況。小女孩露在外面的手涼的相當徹底,打敗了經過的寒風。
「哥哥,餓。」女孩太小了,剛滿兩歲,不怎麼會說話。
雨果看了看周圍,見根本沒人留意。男孩將手伸進棉衣口袋,掏出了幾乎與髒衣服同色的一塊面餅,他塞給妹妹,示意賽琳娜到牆根那里去吃。有食物的乞丐更難引起別人同情,會影響雨果「工作」。
妹妹听話的挪到角落里背對街道,小小的背影艱難聳動,無論是賽琳娜還是雨果都太小,小到不懂得硬餅干要泡了水才能吃。
男孩回過頭,繼續念叨乏味的乞討詞,在人來人往的背巷里踫運氣。巴里人不全是狠心腸,賽琳娜在啃的硬餅便是昨天討來的。爸爸媽媽在城牆下干活有東西吃,大人當然會給孩子帶回來些,保證一家人餓不死,僅此而已。
然而總有人饑寒交迫,總有孩子乃至成年人一睡不起,相應的,雨果和賽琳娜的競爭對手也逐日減少。
雨果家的情況更特殊,除了孩子之外,父母還得勻出食物給拉威爾牧師。老牧師本可以去巴里教會自證身份,但他拒絕拋棄一路同來的旅伴,為此寧願呆在暗無天日的監獄。
牧師做出了犧牲,但拉威爾實在太老,城牆下的活計他干不了,泰拉的牧羊人又不可能出門乞討。于是老牧師成了純粹的負擔,一個艱難時期全靠別人供養的累贅。由于入城時的混亂,同行的克拉夫一家不知所蹤,除克拉夫之外,消失的還有阿什莉小姐。一位漂亮又略顯古怪的棕發姐姐——雨果如此看待阿什莉。
母親特別掛念這位半路遇到的年輕女孩,專門在難民中打听過卻一無所獲。希望那位姑娘平安無事,雨果母親的擔憂老牧師感同身受,為之獻上了禱告。祈禱完後,全家都在額頭和胸口之間劃了泰拉之矛,雨果偷偷睜開眼楮,發現拉威爾只是張著嘴念念有詞,手上沒任何動作。
「你能告訴女神,我們很餓嗎?」雨果不加思索月兌口而出,差點被母親賞一巴掌。
「誒,孩子,我會的。」拉威爾攔住母親高舉的手,笑著回答。雜亂的白胡須與缺牙的嘴巴,令笑容作用大減。
雨果的父母或許很虔誠,但並不影響夫妻倆縮回牆角,無聲無息的掉眼淚。這間被當做臨時住所的牢房只關著雨果一家和老牧師,不算擁擠。整座半地下監牢除了四面的牆壁之外,由鐵制柵欄分割成眾多的小房間,方便守衛巡視,也讓牢房與牢房之間毫無隱私可言。
剛來時眾人尚有興趣聊天,挨到現在,連孩童都失去了玩鬧的興致。
餓,很餓,妹妹餓,我也餓……雨果雙膝跪地,強忍著穿透舊棉衣的寒冷,向路人做出了最可憐的可憐相。
雨果家不是窮人,否則負擔不起逃難的花銷,但為了擠進城里,馬車,驢子以及所有的行李都丟了。男孩不習慣如窮人家孩子一般哭哭啼啼哀求食物,形勢所迫他不得不學,他學的很快,事實上他和妹妹已經很可憐了,只是自己尚未意識到處境是如何之淒慘。
「噗。」積雪導致錢幣落地沒有脆響,雨果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下手去挖。金光一閃,竟然是枚金幣。男孩拿到眼前端詳了好半天,他學著記憶中父親的樣子將錢幣放入口中,用牙齒去咬。
很硬,他其實並不知道如何判斷金幣的真偽。雨果趕緊將這枚寶貝放入衣服內兜,將近半個月的街頭生活至少教會了他財不外露。等雨果想起來抬頭去找好心人時,那人早不見了。
一枚金幣能買到什麼?在即將應對圍城戰的巴里,購買力肯定大不如前。身為小男孩的雨果不懂那麼多,即使金幣放入了口袋他仍然不停的隔著棉衣去模,反復感受貴金屬特有的硬度。
男孩拉起仍在牆角艱難啃食硬餅干的妹妹,牽著她往回走。雨果並沒被意外之財沖昏了頭,他懂得大額貨幣應該交給大人去花銷。
乞討地點離監獄不算遠,如果路上沒多出些趕路的軍人,男孩和妹妹能走的更快一點。平時去城牆邊工作都有守備隊士兵負責領頭,或者說押送。雨果對軍人的出現並不意外,他偷偷瞥了一眼,士兵盔甲外套有厚棉衣,穿在矛尖下的金黃色小旗繪有持矛的大地之母。這不是守備隊的打扮,國王路易並未帶走全部駐軍,仍有成建制的軍隊站在鳶尾花旗之下。
小男孩不懂旗幟,不懂紋章,妹妹就更別提了。雨果憑著身為外地人的自覺,放棄了中間的路改走邊上,在圍觀者中穿梭。
「賊!」也不知是誰喊的,雨果可不會傻到站在原地跟對方辯白,兜里那枚金幣讓他有理說不清。
雨果只管拉著妹妹往前鑽,孩童體型加上盜賊的名聲總能在人堆里找到路,兄妹倆順利穿過了這條街,趕在軍隊之前到了監獄外的路口。好運氣到此為止,早有軍人封鎖了通往監獄的路,架上了據馬。
小男孩同樣看不出來,充作掩體和封鎖線的據馬面朝監獄大門的方向,這不是防止人進去,而是防止人出來。
但雨果知道,他的父母在里面,老牧師拉威爾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