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中什麼都沒有,看不見天空,听不到飛鳥鳴叫,地面沒有花草樹木,大戰後留下的尸體不翼而飛,好像發了一場大洪水。星辰詠者靠著魔法開路,人類酋長和矮人王一左一右,跟著老朋友的腳步。酋長手握戰錘,矮人舉起戰斧,兩人繃緊神經,時刻準備面對突然冒出來的怪物。」
「姐姐。」
悅耳的女聲被打斷,成了一個小男孩的抱怨。王子把被子往上拉蒙住頭。可精靈的听力實在太好了,樓下的對話仍然斷斷續續鑽進耳朵里。
「怎麼了,奈特?」
「我害怕……」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嗎?」
「……這些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是歷史。」
「很好。」
「領袖們往前走著,想找到食人魔法師當初站立的位置,可山谷中沒留下能作為路標的東西。他們迷失了方向,分不清是在前進還是後退,就在此時,陶瑞爾听到有人喊他。」
游騎兵壓著嗓子,模仿中年女性的發音。
「到我身邊來,那聲音說著。」精靈女孩用回了本來的腔調,這下好听多了,「一束光刺破濃霧,向星辰詠者和他的朋友發出召喚。」
「是泰拉嗎?」小男孩插嘴,得到了游騎兵的夸獎,兩人嘻嘻哈哈,故事也告一段落。
沒法睡了,波修士只好起床。他的衣服破爛不堪沾滿尸臭,女巫師慷慨提供了新服飾,短襯衣加上長褲,穿起來還真像個人類!
波修士揉著眼楮走下樓梯,睡眠不足和情緒不穩是目前遇到的唯一障礙。女巫沒有虐待他,把精靈王子吊起來剝皮抽筋,或者獻祭給邪神。他被當成某種禮物,被女巫引見給她兒子奈特,一個十歲的小男孩。鑒于成年人對兒童的輕視,波修士考慮過挾持男孩當作人質。這很容易,女巫經常不在家,算上游騎兵羅拉娜,有二對一的優勢。
抓個小男孩,一人足矣,但他遲遲沒有行動,波修士似乎謹慎的過分了。他雖然沒遺傳到家族的魔法血脈,也不擅長舞刀弄劍,但他從小跟著父親學習政務,養成了極好的耐性,無意中發現到了些不對勁的事。比如圍著房子打轉的活尸,實際上是由小男孩控制的。假如他不高興,或者情緒波動,無頭蒼蠅似的死人馬上翹首以盼,像等待軍官下令的士兵。
波修士繼續觀察,等待時機。
「殿下,你起來了?」羅拉娜正在布置餐桌,不用回頭,尖耳朵會幫她了解身後的情況,「剛趕上用早餐。」游騎兵系著圍裙,從籃子里往木盤上分面包。奈特忍不住去抓,被她打了一下手。
「等殿下來一起吃,要有禮貌。」女孩告誡道。
男孩吐了下舌扮個鬼臉,低頭攪起碗里的燕麥粥。女主人的裙子相對游騎兵的身高短了些,光潔的小腿露在外面。精靈女性都穿長度及地的絲裙,這種打扮平日里很少看到。女孩適應能力很強,克服了身陷敵營的失魂落魄。為方便戴頭盔挽起的發髻被解開來,金黃色的長發垂到後背直達腰際。
「殿下?」游騎兵分好面包,特意為他拉開椅子。女游騎兵等著他,奈特也在看,圍牆外的活死人如果能安靜點,這真像是共進早餐的一家人。
「謝,謝謝。」為了掩飾失態,波修士特意快走幾步一**坐下去。這不怪他,精靈穿衣打扮比人類保守的多,看姑娘腳踝的機會不是天天有。
男孩對他露出緊張的笑容,比起羅拉娜,奈特很怕波修士。王子回以微笑,畢竟奈特的情緒直接關系到他和游騎兵的生死。要不是怕惹奈特不高興,他想堵住鼻子,死人的味道太難聞,超過了一千只老鼠同時腐爛。
羅拉娜替他把粥盛好,將王子照顧的無微不至,也沒拉下奈特。忙完了一切女精靈才坐下吃飯,被俘虜的這些天她一直如此。波修士從小過的養尊處優,連衣服都有人幫他穿,每天刷牙,佣人抬著臉盤接他吐的漱口水。可惜羅拉娜忙不過來,女孩承包了全部家務。早上生爐子煮飯,中午陪著奈特,晚上還得講故事哄他睡覺,波修士不好意思再增加游騎兵的負擔。
平民伺候王子生活起居義不容辭,可適當的感謝仍然必要。為此他提出幫姑娘洗碗,順帶回避跟奈特獨處,小男孩提的問題稀奇古怪,讓人頭大。
女孩將用過的碗碟裝進木盆,出門走向後院來到一口水井旁邊。她把桶栓到繩子上,轉動手柄往下放,打水順利完成,拉回的過程中卻遇到了困難,女孩用上全力也拉不起來。
「要幫忙嗎?」插不上手的王子抓住機會。從後方撐住手柄,本意只是想搭把手,可井下的木桶仿佛有千鈞之重,越用力他和女孩貼的就越近,他逐漸變成從身後摟抱的姿勢。
游騎兵身體一僵,又不好推開王子,只得任由他手把手往上絞水桶。
波修士不是沒接觸過女人,他時常和妹妹追逐打鬧,被父親怒斥「不像樣!」
王子訂有婚約,對方的族譜可以追溯到聖戰前。女孩生得落落大方,舉止謙遜有禮,他們每星期相聚一次,在家人陪同下喝喝茶,有時是星辰詠者,有時是女孩的父親。雙方家長以此來表達對聯誼的重視,不出意外,十年後大概會舉行婚禮。
在此之前,兩人不會有獨處的機會。
如此近距離接觸陌生異性還是第一回。桶意外的沉,每轉動手柄一圈都很費力,然而波修士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打水本身了。
「殿下?」羅拉娜的本能反應是給他一肘,徒手格斗是游騎兵的必修課。可隊長沒教過「當你被王子調戲了要怎麼辦」。她臉紅到了脖子根,耳朵尖都熱的不行。
男人!她想起閨蜜之間說的悄悄話,不管他們表面上對你如何,永遠都只想做一件事。羅拉娜不打算去探明到底是哪件事,她有喜歡的對象,那個人不是王子。
游騎兵奮力轉動絞架,只要水打好,王子就不能胡鬧了。她必須戰勝水桶的重量,與幫倒忙的波修士,這非常不容易。桶搖搖晃晃升到了井沿,最先露頭的不是木桶,一截斷掉的胳膊異軍突起,發白的手上爬滿了比之更白的蛆。水淹死了害蟲,讓它們與殘肢合為一體,難解難分。
「嘔!」王子趴在地上狂吐,游騎兵松開手柄,由著木桶自由落體,「撲通」一聲,斷肢物歸原主。
「殿下,快起來。」
波修士吐的沒完沒了,早飯吐光了,便把手指伸進嘴里干嘔。
「早餐是用木桶的存水。」羅拉娜解釋。嘔吐引發了劇烈的咳嗽,波修士折騰的動靜能趕上一隊游騎兵。
奈特不時什麼時候出了門,他躲在牆角,只探出個頭。
「姐姐,哥……殿下沒事吧?」奈特很機靈,學著羅拉娜用起了尊稱。
狼狽不堪的波修士沒理會男孩的關心,奈特縮回牆角,雙手抱著頭蹲下。他小聲哭泣,哽咽著「沒人喜歡我,沒人願意跟我玩。」
圍牆外徘徊的活死人猛地停止不動,齊刷刷轉向。磚牆不高,遮不住那腐爛扭曲,渴望活物血肉的丑臉。羅拉娜當機立斷,揪著波修士衣領強迫他站起來,讓王子好好看看周圍。哄奈特就簡單了,羅拉娜蹲下來抱住他,哭聲立時降低了許多。活尸一旦失去目標,只是個惡心人的存在。
游騎兵撫模著他的黑發,目光在水井與王子之間徘徊,忽然有了個主意。
「奈特,我們去河邊打水好不好。」
小男孩止住了哭,抬頭看著羅拉娜,眼楮一眨一眨的。精靈女孩緊張的心砰砰跳,生怕奈特識破她的用意,男孩有十歲了,她不太清楚人類的年紀,但看著和五十幾歲的精靈孩子差不多。
這個年紀的小孩,聰明著呢。
「好啊,我去拿桶。」奈特興奮的大喊,顯然是當成了一場郊游。他丟下羅拉娜跑回屋里。游騎兵听著他穿過客廳,往廚房走。
「難道你想……」精靈王子沒說下去,巫師的地盤,難免隔牆有耳。
她點點頭,羅拉娜不是什麼貴族家的大小姐,她不認為自己有被交換俘虜的價值。精靈女孩要逃出生天,再把奈特帶走。小男孩太可憐了,不能丟下他不管。
善良的游騎兵同情奈特的處境,下定決心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