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感絕大多數男人,討厭他們盯著自己看,說些有的沒的,無事獻殷勤。漂亮姑娘不會缺了追求者,可西悠瓦拉認為那些人喜歡的不是她,而是看上了那一頭全永恆森林都罕見的銀發。
男人是為了滿足獵奇的癖好,西悠瓦拉如此認為,堅信不疑。
銀發不是天生的,而是被血液中的魔法強行扭曲,異變後的結果。魔法血脈對于精靈的影響往往體現在外,有人得到了一雙怪異的金眼,有人則像西悠瓦拉這樣。精靈雖不像人類那般排斥魔法,可施法者畢竟是危險的異類,暴露了天賦的西悠瓦拉慘遭父母乃至朋友的孤立,疏遠。
年幼的她被帶去魔法學校,一呆便是許多年,期間連家都不準回。小女孩回不了家,父親竟然也不去看她。母親偶爾會帶著弟弟妹妹來,給西悠瓦拉一點少得可憐的親情。父親不喜歡她了,小女孩漸漸明白了這件事。
魔法結界不僅保護了永恆森林,也給精靈帶來了一種缺乏改變的生活。金月家族世代經營城外的農場,千年來過得老實巴交,遵章守紀。如今家里突然冒出個能憑空讓桌椅板凳到處亂飛的怪孩子,令一家之主的父親深以為恥。
當然,成年後的西悠瓦拉再次回歸家庭,她從未親耳听父親說過,但並不妨礙她這麼想。反正把孩子丟到學校幾十年不露臉,被女兒憎恨了也是活該。不管她和父親之間有多少恩怨,都無所謂了。流放是種變相死刑,特別是在相對封閉的永恆森林,這意味著西悠瓦拉一輩子都見不到家人。無論她有多少不滿,已經失去了當面傾訴的機會。
每當人對自己的處境感到痛苦,便會躲進回憶中聊以**,人類如此,精靈也一樣。無處不在的刺骨冰寒迫使西悠瓦拉放棄了對家人的執念,再次回到了現實。
白茫茫的雪地一望無際,在其中穿行不僅費力,還要冒著隨時被敵人發現的危險。西悠瓦拉帶著史蒂夫在樹林里走,這里的雪沒那麼厚,也能起到避人耳目的作用。
「你可以快點嗎?騎士先生。」西悠瓦拉記不清是第幾次回頭催促史蒂夫跟上。
「請叫我的名字,小姐。」史蒂夫盡力加快步伐追趕西悠瓦拉。騎士上身捆著包裹,腰插長劍盾牌綁于左臂,加上盔甲和冬衣,使得他像極了精疲力盡的黑熊。
西悠瓦拉沒接腔,但也沒接著往前走。累的不止是史蒂夫,精靈小姐太過驕傲,不願承認自己走不動的事實。即使在這短暫的休息時間里,銀發精靈也盯著前面,眼楮根本不看史蒂夫。
「有熟人?」史蒂夫不是笨蛋,精靈的急迫傻子都看得出來。
「我們走。」
精靈再次無視了他的問題,用行動證明史蒂夫的猜測。
村里有喬治一家,只要找到他們,就能讓對方帶自己逃出這鬼地方。西悠瓦拉以一貫的冷血思維來想當然,把自己都騙了。
骷髏軍團將鎮上千把人的駐軍打得灰飛煙滅,孤零零的小村莊又如何能幸免?她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喬治收容了她,獵人一家是被流放後遇到的少有的笑臉。
這條路喬治帶她走過,有時喬治忙不過來,女兒艾瑪會來給精靈送吃的。小女孩總帶著兩歲的弟弟,把他捆在背後。弟弟的重量加上食物壓得艾瑪直不起腰,可西悠瓦拉從未听艾瑪抱怨過。在狩獵小屋的生活孤苦伶仃,艾瑪和她那滿地爬的弟弟成了西悠瓦拉不多的樂趣。
人踩出的狩獵小徑到了盡頭,鑽出那兩棵樹往前便是喬治住的村子。她突然慢了下來,理智告訴精靈,死人不可能放過這里,是感情驅使她堅持。
依靠半埋于積雪中的灌木叢做掩護,精靈半蹲著朝村里眺望,喬治家在村莊邊緣,一眼就認的出來。尖耳朵听到了靴子踩著雪,門被打開又關上,家畜制造出的嘈雜也不少,唯獨少了人和人的交談。
強森很愛哭,于是姐姐艾瑪會唱歌哄弟弟。艾瑪五音不全,趕上西悠瓦拉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哼上那麼一段。西悠瓦拉的嗓音自不必說,強森馬上就不哭了。
這哪兒有姐弟倆的聲音啊?好像全村人都被封住嘴,或者一夜之間變成了啞巴。落後的騎士趕了上來,和她並肩看著前方古怪的村子。
「小姐,你留在這兒。」史蒂夫解下包裹,拔劍在手。
「我跟你一起去。」
既然來了,就要看個明白。史蒂夫點了點頭,騎士和精靈法師一前一後走向沉寂的村莊。
第四軍團在入夜時分出現,把城堡四面圍住,一丁點縫隙也沒留。飄落的雪花對死人造不成困擾,恐怖的白骨一動不動的站著。顱骨中燃燒的磷火連成一片,點亮了黑夜中的雪原。城堡里無人再敢入睡,凡是拿得動武器的全部上牆,對峙持續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仍沒停歇的跡象。
活人怕冷怕熱,必須吃飯睡覺,城牆下快被積雪埋住的骨頭架子卻沒這方面的需求。野地里的骷髏頭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城里的兵力只能勉強守住,出城野戰根本不可能。
男人在前面頂著,後方的女人也沒偷懶。守城工作暫時不需要法師,用不上公主和詠者的那少得可憐的游騎兵。這幫人在食堂里干坐著,彼此之間大眼瞪小眼。
「叫你的人把結界打開。」艾米莉說著便握緊拳頭,忍了又忍才沒對桌子砸下去。
「那不可能。」星辰詠者拒絕的干脆利落,艾米莉才說完他就接上,已是打定了主意。
「為什麼?」蘇菲插了進來,為了強調自己的觀點,她以手拍打桌上的地圖,「精靈是我們唯一可能得到的支援。」
「可是沒人出得去啊。」蒂德莉特為父親辯護。
「我來掩護你。」弗林特在座位上冷哼一聲。受制于短腿,矮人沒辦法像人類那樣用上躥下跳來表達情緒。
「矮人先生,在外面的開闊地,我們走不出三百米便會被追上。」詠者斜眼瞄著矮人,毫不掩飾心中的鄙夷,「何況你也不擅長騎馬,對嗎?」
詠者的話立刻在精靈中引發了陰陽怪氣的嗤笑,矮人氣得漲紅了臉。
「我不擅長的多了,讓我想想,哦,對了,比如嫁禍于人。」弗林特開口反擊。
矮人迅速收獲了一批擁護者。食堂里的人類不僅笑,有人還拍起了手。
「我不準你們對我父親無禮!」蒂德莉特砸起了桌子,把地圖上的兵棋震倒了一大半,鬼知道她是不是用了點魔法。
「不然呢?我的殿下?」威爾男爵就是那個鼓掌的人,作為本地地主這場戰爭對于他真是無妄之災。打贏,史密斯家族賠錢,打輸,史密斯家族便不存在了。
「你……!」蒂德莉特氣得說不出話,于是嘗試用眼神殺死威爾。
男爵毫不示弱,抱著手在座位上換個了坐姿,打算跟精靈公主好好耗下去。
「先生們,女士們。」公主實在看不下去了,維多利亞覺得自己再不開口阻止,食堂會爆發一場新的戰爭。
「城堡里的存糧足夠撐到春天,我保證只要天氣好轉,外地援軍便會拍馬趕到。」
公主的話起了點作用,憤憤不平的人各自回到原位,一言不發瞪著彼此。是啊,確實夠吃,只要受得了啃硬餅和干肉。維多利亞不是軍事白痴,早在被圍困之前就視察過城堡里的存糧,對能維持多久心中有數。
我可是公主啊,父親是不會放棄我的。維多利亞靠著腦中想象的援軍找到了某種平靜,她小口品嘗發酸的葡萄酒。城里已經對食物飲料進行了配給,公主也不能再浪費了。
「魔法結界一旦升起,誰都沒辦法從外面打開。」星辰詠者離開座位,走向公主,「還請你原諒,殿下。」老年精靈鞠了一躬。
原諒你引來的災難嗎?公主笑盈盈的起身還禮,要精靈盟友不必擔心。為了補償今天的犧牲,我會把你們榨出油的,維多利亞在心中發了誓。
詠者帶走了女兒和游騎兵,把人類盟友丟在食堂里發呆。即使在被圍城的情況下,精靈依然保持了自己的獨立性,維多利亞不得不服。
精靈一走,失去斗爭對象的騎士們便紛紛告退,到最後就剩下艾米莉,蘇菲和弗林特陪著公主。既然身邊都是熟人,公主也沒必要再端架子。
「有人想得到什麼好主意嗎?」維多利亞伸了個懶腰,揉著通紅的眼楮,通宵不睡的滋味對少女也是很難熬的,「我是說,除了固守待援之外。」等公主再次看向大家,眼里求助的信號非常明顯。
艾米莉聳了下肩膀,蘇菲是個外國人不好說什麼,公主又轉向弗林特從小看她長大的老矮人。
「這個嘛……」弗林特的確有個點子,他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
「嗚!」急促的軍號仿佛在耳邊響起。
公主如遭雷擊,跳起來就要往外面跑,矮人眼疾手快拉住她。
「穿好盔甲,不要慌。」弗林特仰起臉看進了維多利亞眼楮里,「我會呆在你身邊的,小丫頭,我們都會。」粗短的手指虛畫了一個圈。
公主充滿感激的嗯了一聲,乖乖讓矮人幫助她披甲。
想當年,弗林特,艾米莉,里昂,克里斯蒂娜都是維多利亞不可或缺的人。如今四個伙伴只剩下了兩個,她禁不住感到深深的失落。
「嗚!」軍號再次吹響,維多利亞振作精神,還有場戰爭等著去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