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理論認為瘟疫通過體液傳播,藥劑師傾向于怪罪蚊蟲,牧師則宣稱這是神對無信者的懲罰。也有歷史學者翻閱了舊帝國的古籍,將之歸結為當代社會糟糕的衛生條件。
幾方人馬各說各有理,哪一方都拿不出足夠的鐵證。于此同時,人類卻在大量的死亡,瘟疫很公平,忽略身份,無視血統,以穩定而冷酷的節奏殺死了所有人。
人們逐漸懂得了隔離,只要封鎖住疫區,便能抑制住疾病的蔓延。
「我們只是想通過。」里昂說完,又專門請蒂德用法蘭克語翻譯了一遍。
其實當兵的听得懂帝國語,但做不了主,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直到一位隊長打扮的人吹了聲口哨,越過手下走到里昂面前。不同于普通士兵,他並未用布條遮擋口鼻,取而代之的在胸甲上掛了個聖母像。
「請原諒,這位先生,我收到的命令是禁止任何人進去,或者出來。」隊長說完,眼楮越過里昂盯上了他背後火紅頭發的游俠。
上了點年紀的人類似乎更喜歡艾琳,蒂德利特太女敕了,還像個小女孩。
里昂按住了正欲上前的雨果,隊長沒有說謊,這少年顯然是偷偷跑出來的,還是別暴露為妙。
「我是里昂伍德。」既然自己的名字能讓國王的騎士對他禮遇有加,里昂決定再踫踫運氣。
「我知道你是誰,勇者閣下。」隊長敷衍了事的鞠躬令人很不舒服,「你帶著精靈小妞殺掉吸血鬼的事跡我們都有听過。」隊長對艾琳眨眨眼,後者立刻把頭撇到一邊。
她作為一刀捅死吸血鬼的人,自然也在故事里扮演了重要角色。
「可我家伯爵說了,即使國王陛下親自來也不能放行。」隊長叉著腰,展示了胸甲外紫色罩袍上的雄獅圖案。
付了兩個金法郎,里昂「說服」隊長指揮手下搬開拒馬,「假裝」沒看見有人越過封鎖線。隊長本來還有其他「微不足道」的請求,比如親下「那位紅發女士」的小手什麼的。沒等里昂跳起來,游俠便用能殺人的眼神維護了她的榮譽。
封鎖線仿佛也將生命隔絕在了外面,才走了一小段路,便遇見了奄奄一息的逃難者。這些可憐的人不敢回家,軍隊也不放他們通行,被迫在附近徘徊。
「人類就這樣對待自己的同胞嗎?」耳聞目睹的慘景令永恆之森的精靈深受震撼。坦尼斯尚能忍住,蒂德利特年紀還小,想起什麼說什麼。
一個抱著嬰兒的母親攔住里昂的馬,讓他暫時無暇回答異種族公主尖銳的提問。
母親的焦急驚到了嬰兒,激起了嘶啞的哭聲。他這才注意到母子倆嘴唇都已裂開,上面的血痕觸目驚心。
奇怪啊,樹林里的水源應該不難找才對。
他又遞過水囊,女人足足喝下了半袋子,她又喂給了孩子一些。
「莫西(merci)」緩過勁的女人很想哭,然而淚腺早就干了,女人在拼命的眨眼楮。
里昂說不出話,他只能點點頭,施舍的食物和水救不了什麼人,假如封鎖線不解除,死亡的陰影依舊如影隨形。等他回過神,四面八方涌過來的饑民已經包圍了大家,乞求的眼神配合顫抖的手,誰又能拒絕?
「先生,請快點吧,我的妹妹和母親……」雨果顧不了太多,畢竟在他看來,這些人至少還有力氣逃出家園。
少年無意中提醒了里昂,治愈瘟疫才是根本。
被激起了宗教熱情的艾拉舉著聖母像,走到逃難者之中打算給予祝福,她沒得到積極的回應。這其實無關膚色種族,牧師修女對瘟疫束手無策,三歲小孩都知道。一無所獲的艾拉低著頭爬上馬,把臉藏進了兜帽。
「這些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到了這兒又不準出去,肯定覺得泰拉遺棄了他們,怨氣沖天也是正常。」里昂特意向艾拉解釋。修女沉默寡言,又極好面子,跟她的同胞瑪雅完全不同。
無論她是否听見,里昂都沒法透過旅行斗篷去看她的臉。兜帽中露出的幾縷白發紋絲不動,艾拉似乎又回到了自怨自艾的小世界里。
離村莊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那股死寂。天空中歡快長鳴的飛鳥也被嘎嘎叫的烏鴉所取代。披著黑色羽毛的食腐鳥兒在村子上空盤旋,滿心期待著下面的人類停止掙扎,好開始一場盛宴。雨果喊了一聲,騎著他的老馱馬沖到了最前面,大家緊跟著他,路過了一間又一間安靜的房子。偶爾露臉的村民也畏懼于陌生人的氣勢,紛紛退回屋內。
少年在一個用木欄圍起來的院子前跳下馬,他顧不得拴好坐騎,幾步便穿過庭院,鑽進了正中間的大屋子。木門上用白灰畫了個簡單的泰拉之矛,就像剛才路過的某些房子,估計是村民區分感染者的辦法。
院內的木棚下堆放著整套的鐵匠工具和爐子,弗林特以專業的眼光審視著同行的裝備,很快就沒了興趣,人類的鐵匠沒幾個夠格得到矮人的欣賞。
到目前為止,屋里都沒哭聲傳出來,這是好跡象。里昂讓大家等在院子里,只帶著艾拉進了房間。神職人員存在的本身便能一定程度的避免傳染病。
客廳不算小還有個壁爐,一側擺著木椅子和長桌,兼具餐廳之用。男孩正敲擊著打火石,壁爐中央架著口鐵鍋,里面盛著冷掉的粥。客廳旁的房間沒關嚴,能看見床上躺著個女人。
「你母親?」得到肯定的答復後,里昂推開了虛掩的門。一張雙人床貼著牆邊擺放,這家人不算窮,沒用稻草充作床墊。女主人躺在床上,有位小女孩摟著她,兩人都在睡覺。母女倆臉色蒼白,呼吸不規律,汗水打濕了前額的頭發,但毫無疑問還活著,里昂稍微松了口氣。
他留下了艾拉,修女雙手合十,為受苦的人祈禱。
雨果熱好了鐵鍋里的粥,給母親和妹妹送去。少年沒請里昂他們吃,在疫區這也算是基本常識了。等他終于安頓好家人,把大家請進室內,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
「好了,小伙子,能談談你說的那個魔鬼嗎?」弗林特最先發問,矮人迫不及待的想用戰斧劈碎點什麼,什麼都好。弗林特的鼻子與顴骨紅的滴血,趁人不注意還在牆上蹭癢,馬鬃毛快把他折磨瘋了。
「噓,小聲點,她會听到的!」少年露出驚恐的神色,邊說邊往窗外張望。
這太荒唐了!既然都請人來除魔,竟然還怕報復。要不是顧忌到病人,矮人非得大笑一通不可。
「她?」游俠敏銳的捕捉到了魔鬼的性別。少年的用詞過于人性化,為何不直接稱為「它」?
「她是個女巫。獨自一人住在森林里。」少年刻意壓低的嗓門真像在講鬼故事。
「那這個女巫要對瘟疫負責嗎?」里昂有點不耐煩了。艾米莉的同行在法蘭克某些地區飽受爭議,女巫算是一種半公開的叫法,無知的民眾會將生活中的一切不順怪罪到施法者頭上。
想必這場瘟疫亦是如此,村民因為大自然帶來的疾病而怪罪離群索居的法師。
房門就在此時被推開了,少年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哼,女巫的威名真是厲害,里昂強忍著笑。
不速之客是位穿著白袍的牧師,他見到眾人的表情,可以說是欣喜若狂。
「感謝大地之母,讓雨果把援兵帶來了。」牧師在胸口畫了個泰拉之矛。
艾拉站起來回應了教會的兄弟,有趣的是,牧師對黑暗精靈的存在並不吃驚。
「我向泰拉祈禱,而幾位的臉都曾出現在我的願景里。」
原來如此,祈願術。這麼說來,泰拉對我很滿意咯?里昂禁不住有些自鳴得意。
布莫牧師受過高等教育,自我介紹說上過位于巴里的神學院,敘述問題當然比一個鄉下文盲少年要準確的多。
「蕾雅賽杜小姐,她雖然穿著黑袍,人孤僻了點,平時與村民井水不犯河水。隔幾天便會來集市上買點吃喝,付錢很大方從不還價,是個好主顧。」牧師頓了頓,大家都在等著他說「但是」。
「但是,」果然,「一個月前她再也沒出現過,相熟的面包師跑去探望,回來卻成了流著口水,語無倫次的傻子。」
「我本來想要登門采訪,可這場瘟疫緊接著就來…她住在樹林里,挨著她房子的獵人米派德一家最先發病。然後是總去林子邊撿蘑菇的本杰明,一個接一個。」
「最近幾天,連林子里的動物都在發狂。」牧師往下拉他的衣領,三道紅色的抓痕赫然在目。
「伍德先生,你能幫幫我們嗎?」
里昂義不容辭,斬妖除魔本就是勇者的責任。
他征求了伙伴們的意見,大家都答應了。除了艾琳,她很討厭做白工。
但誰叫她自己也是里昂的雇佣兵呢。
雇主說跳,優秀的佣兵該問「哪里?」而非「多高?」
何況她自認為跟里昂的關系不止于此,女人嘛,總是要追求個歸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