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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章︰丹德里安•格蘭特

他只是個出生在農夫家的窮小子,卻偏偏長了一副好皮囊,自小便深受婦人寵愛。他是家中的長子,後面還有兩個妹妹,克羅珊和瑞秋。克羅珊長到了五歲,不幸死于瘟疫,除她之外,全家奇跡般的挺了過來,瑞秋是在姐姐去世那年冬天出生的。

因為胎位不正,母親掙扎了一晚上才生下她,靠著教堂修女豐富的接生經驗,她僥幸沒死于難產。

「地母保佑,我們家的苦難到頭了。」父親拉著他跪倒在泰拉的聖像前,父子倆一遍又一遍的祈禱。

第二年的收成很好,地母升天節到了,領主老爺按照慣例宴請了鄉親們,他是個好人。農夫們的吃相粗俗不堪,打嗝放屁,扯著嗓門拼酒,咂嘴巴扣牙齒,千奇百怪,無所不包。領主沒指責任何人,也沒多說一句。

大人舉杯預祝來年風調雨順,農夫格蘭特,也就是他的父親,站起來結結巴巴的說自家兒子會唱歌,不介意的話想給老爺獻上一曲。

男孩咬著嘴唇,任由父親牽著到了領主大人一家的面前。他緊張的鞠躬都忘了,父親按著他的頭,向貴族行禮。

「你會唱什麼?男孩。」領主右手拿著塊豬骨,在喂腳邊的獵犬。狗撕扯著骨頭,它的牙齒可真尖吶。

獵犬加劇了男孩的緊張,但他並沒忘記父親之前的交代,假如男孩還想唱下去,非得有個貴族老爺贊助不可。

「大,大人,這首歌沒名字。」男孩很老實。

這回答引發一陣嗤笑,尤其是領主的兒子,他簡直笑岔了氣。

「你最好趕緊想一個。」老爺把骨頭丟到地上,在褲腿上抹掉了油。

狗兒低下頭咬著骨頭,尾巴搖的可歡了。

自信又回到了他體內,這首歌是母親牽著男孩的手在小河邊散步時哼唱的。

就叫「河邊」吧,男孩報出了歌名,領主兒子再次忍俊不禁。

從一開始的小聲低吟轉為了高亢的清唱,歌聲越來越清晰,佔領了這小小城堡的庭院。小少爺的嘲笑不見了,鄰居的評頭論足也不再困擾他,男孩心中只剩下自己,以及那首歌。

在河岸邊的一葉小舟旁,

那地方人人都得獨自前往。

此地你看不到冉冉升起的紅日,

我們沿著河岸肆意奔跑,

在河邊我們縱情歡唱。

我從你的眼神就能知道,

你從未來過這片地方……

他不記得什麼時候結束的,只知道周圍鴉雀無聲。獵犬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寧靜,它的騷動換來主人輕輕一腳,狗兒立刻老實了。

領主離開了座位,男孩只見過他幾次,每回都被那魁梧的身材震住。

「你叫什麼名字,孩子?」

他努力的仰起臉,好對上老爺鼓勵的目光。

「我叫丹德里安,大人。」男孩說道。

「你唱的很好。」說罷,大人帶頭鼓起了掌。

未來的詩人靠著天賦,贏得了貴族的贊助,結識了他的一對兒女。從那以後,但凡有外地流浪歌手來領主家獻藝,他便會被召到城堡,跟著學習。

轉眼間三年過去,瘟疫造成的傷痛早已愈合,再次經過克羅姍的墳前他也很少掉淚了。靠著泰拉的慈悲,母親因為喪女加上難產而消瘦的臉漸漸豐滿起來,早餐吃幾片培根亦不再是奢望。

瑞秋長大了,已經快趕上克羅珊當年,于是村口又多了兄妹追逐嬉戲的身影。

那天早晨本來預定要教他樂譜的老師喝的太醉,就放了丹德里安一天假。有領主老爺的照顧,家里日子過的不錯,父母攢了些錢,雇得起短工幫忙收獲莊稼。他還記得那人叫做瓦爾特,至于姓名,他早忘了。

幫工瓦爾特的帝國語說的不怎麼好,自稱是從「黎凡特」過來的。丹德里安知道黎凡特在哪兒,听說突厥人霸佔了泰拉信徒的土地,將他們統統貶為奴隸。

領主和他兒子常常討論即將發起的「光榮遠征」,丹德里安很乖巧的只听不問,榮耀是貴族的特權,輪不到一個農夫的兒子置喙。

遠方的山丘上有幾位騎手疾駛而來,領頭的騎兵舉著一面不常見的旗幟,是紅底的白鷹。「帝國鷹……」文化也是詩人必備的素質,他被允許陪著領主的兒子上課,對于貴族來說紋章學乃是必修。光榮遠征要開始了嗎?丹德里安抱著妹妹給騎手讓路,他們明顯很著急,即便看到了人速度也並未降低。

皇家的騎手拖著煙塵,一路進了領主的城堡。

三天後,領主就走了,隨同出發的還有領地里近半的男性。瓦爾特頂替父親,加入了出征的隊伍。幫工激動的熱淚盈眶,套著父親的硬皮甲,嘴里說著「回家了,回家了。」

領地軍隊的方向是朝北,並非向西。北方通往都城,知識又一次幫助了丹德里安。

秋天的收獲季因為缺少男人,變得比以往困難。領主夫人帶頭,包括教堂的修女都被動員了。最後一捆收獲剛堆進谷倉,空氣中已飄來了冬天的味道。

秋葉落盡,百草枯萎,軍隊沒回來。初雪落下,寒風呼嘯,依然沒有消息。

地母升天節的宴會上,領主夫人向下面焦慮不安的女人保證,她會在明天第一縷晨光降臨時,就派出信使。丹德里安照舊登台演唱,這會沒幾個人在听,少年看著他還算完整的一家,暗自感到慶幸。

只有泰拉知道在瓦爾特身上發生了什麼。

無論第二天領主夫人得到了什麼消息,一定都很糟糕。因為父親也被征召了,家里的盔甲武器都給了瓦爾特,父親只好穿著羊皮外套,手里拿了根鏟草的叉子。瑞秋哭了,母親哭了,所有的女人都在哭,領主夫人和她女兒亦是淚眼婆娑,她送了兒子去參戰。

自那以後,除了小孩,老人和殘廢,附近不再有成年男性的身影。氣溫逐漸回升,到了化雪的日子,父親也沒回來。路過的難民帶來了恐怖的傳聞,戰爭失敗了,皇帝戰死,振天蔽日的惡龍翱翔在天際,一張嘴便能毀滅整個村莊。

這幫衣裳襤褸,驚魂未定的可憐人並不久留,討得些食物便繼續上路。

「你們也快逃吧。」難民丟下這句話,走的頭也不回。

逃?一群女人孩子,沒人保護又能跑得了多遠。何況別說騎乘的坐騎,拉車的馱馬都不剩幾匹。

領地里已湊不出超過百人的武裝力量,人們自願在村口輪流放哨,擔驚受怕之余,也幻想自家軍隊奇跡般的出現在道路的彼方。

音樂課早停了,領主家只剩下女眷,為了安全吊橋也不再開放。丹德里安偶爾還會去看看,隔著護城河向塔樓張望,想見到那位女孩的影子,他一次也未能如願。又過了些日子,城牆上除了領主的旗幟,多出了不少白底金紋的異國標識,那些士兵可不怎麼友好,丹德里安索性不去了。

今天輪到他放哨,丹德里安背著鐮刀爬到樹上,這里不僅看得遠,而且還能靠著樹梢休息,比地面的爛泥地干淨多了。

父親是在積雪最厚的日子離家的,丹德里安抬起頭,想找到一只報春的鳥兒。一匹從遠處跑來的馬,是他在這片死氣沉沉的原野中首先看到的。苦澀的胃液涌上了喉頭,每次報信的從道路那邊來,都沒好事,少年的心跳的砰砰響,即期待又恐懼的等著對方接近。

騎手在半途就倒下了,糟糕的路況不允許像他那樣馳馬。丹德里安溜下樹梢,開始往下爬。

那人很堅強,沒等丹德里安落到地上,他已經爬起來往這邊跑了。馬兒在他身後掙扎,那人不管不顧,他邊跑便朝著丹德里安揮手。

「快走!離開這里,帶上所有人!」

少年愣在原地,這消息太突然,他一時消化不了。天空中新出現的黑點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快跑啊,看在泰拉的份上!」那人狂亂的揮著手,又跳又叫。

黑點逐漸現出了全貌,一頭比村里的酒館都大的紅龍。它厲聲尖嘯,不用再發出警告了,龍類已經宣示了它的到來。

龍威借住聲波快速擴散,壓得丹德里安膝蓋一軟跪倒在泥地里,他動彈不得,只能抱住頭咬緊牙齒打著冷顫。陌生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但他至少還能走。

「嘿!孩子,快跑啊!」

丹德里安總算認出那人了,這不是鄰村的鐵匠嗎?

紅龍掠過他頭頂,噴出了第一次吐息,炙熱的火焰落在離他不足二十步遠的地方,將泥水化為了蒸汽。勇敢的鐵匠被籠罩在正中央,連慘叫都沒有,就化為一副冒煙的骨架。

黑影從他頭上飛過,轉向了村子的方向。媽媽,瑞秋,家……理智和愛也無法戰勝恐怖的龍威。等到他從地上爬起來,村莊已被大火包圍。

天空中那具恐怖的血紅身影並不停留,在播撒完恐懼後,繼續向前飛行。城堡,它的目標是城堡。

紅龍不是單獨行動,像是被滾滾的煙塵所吸引,一支五顏六色的軍隊也來了,他們沿著鐵匠走過路線前進。然而並不是「他們」,等軍隊走的足夠近,丹德里安看清了那些反光的鱗片,以及媲美長劍的尖牙利齒。

少年拼命的往家跑,等到了面前,卻看到了另一幅景象。披著白底金花紋章的武裝士兵正在把村民往馬車上趕,妹妹和母親也在其中。

「你們干什麼!?敵人在外面!」丹德里安拉住了一位騎士的手。那人說著少年听不懂的語言,把他也丟上了其中一架馬車,車隊很快就出發了,村民養的貓狗在後面追啊,追啊。直到再也沒有力氣,被跟上來的蜥蜴撕成了碎片。

泥地里別說馬車,縱使騎兵也難以前進。步兵被留下了,那些人面如死灰,一位從沒見過的牧師說著跟騎士相同的語言,舉著聖像挨個點過士兵的額頭。

村里所剩無幾的男性也被要求下車,還是那位騎士,他開口了,這次說的是帝國語。

「戰斗吧,為了你們的家人能活下去!」

騎士也下了馬,把坐騎交給一個與丹德里安年齡相仿的少年,然後堅決的趕走了他們。母親和妹妹在馬車上到處亂看,丹德里安想喊,他咬著牙忍住了。

快走,快走啊!

不是沒有女性想要下車,跟自己的父親,兒子共命運,她們都被趕了回去。沒有時間給人們說再見了,蜥蜴人四肢並用,跑的速度不亞于馬。

騎士站到了丹德里安身前,他拔出劍大喊︰「longue vie   frank!」

丹德里安爬出尸體堆後,仍在嘴里默念著騎士的遺言,幾年後他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法蘭克萬歲」。

他堅決拒絕了精靈改道的要求,實際上等于拒絕了三位女士。

「請原諒,但我一定得去血海。」克里斯蒂娜大失所望的神態惹人生憐,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拿到那本失落的樂譜,我的名聲將傳遍全法蘭克,假如媽媽,妹妹還活著,她們就會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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