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心里有百般不樂意,精靈也必須像《騎士誓言》上要求的,忠于她的君主。公主是城里皇帝意志的最高代表,一個她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坎。
「你要走?」公主很努力的裝,依然壓制不了語氣中的如釋重負。
她打小便認識克里斯蒂娜了,她也認識里昂伍德,精靈和里昂手牽著手的場景在都城傳為美談,維多利亞做夢都沒想過要插上一腳。
她自以為對里昂的感覺,是成長期無可避免的性幻想。
現在就不一樣了,只不過一個晚上,異種族女孩之間的關系便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個精靈牽著她的手,在花園里嘻嘻哈哈的日子。
「是的,殿下。」精靈聲音平靜,全沒了要砍掉里昂腦袋時的殺氣騰騰。
她單膝跪地,依據禮節目視地板,表現的像是一場普通的覲見。
「戰爭遠未結束,公爵的余黨活躍在鄉下,皇帝的稅官被農夫襲擊,罪魁禍首雖已伏法,可他兒子還逍遙法外。」公主頓了頓,好讓在座的人都能听清她的話,明白她不是一個因私廢公的人,「而你,聖騎士克里斯蒂娜,卻要走。」
旁听的紳士們顧不得禮節,三五成群的交頭接耳,公主和精靈的關系全國都知道。平叛戰爭進行了這個階段,已是兩只腳都踏進了勝利的凱旋門,而有人竟要將這唾手可得的榮耀棄之不顧。
眼尖的聰明人已在女孩們的表情中窺探出了些許端倪,然而大部分男人其實對女人間的是非曲直並不關心。假如仔細听,不少人是在急切的討論歸家的日期,乃至瀕河城某位耀眼的交際花。
「我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殿下。」精靈幽幽的說道,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每一個詞都砸進了公主心里,加重了她搶奪里昂的罪惡感。
單薄,細長,優雅,無論克里斯蒂娜做什麼,都那麼美。公主沒由來的一陣心悸,每個緊盯著精靈的女人,都會如此,越看越自卑,越看越妒忌。為何艾琳沒給過她類似的感覺,紅發的精靈媽媽漂亮是漂亮了,但她沒有克里斯蒂娜那種獨有的氣質。
超凡月兌俗,宛若天使……公主腦子里突然蹦出這個詞。
皇室成員身邊並不總會有斯文人相伴,所以必要時,禁衛就得起到幕僚的作用。大部分人通過清嗓子,假咳嗽,蘭斯洛特爵士久在宮中,知道這樣就算提醒了,也會讓公主丟了面子。
他有更隱蔽的辦法,大力吸氣。
「請起來吧,聖騎士閣下。」公主收到了他的暗示。
克里斯蒂娜非常明顯的抖了一下,如遭雷擊,維多利亞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曾經的頭餃對精靈是多大的打擊。
「我不在是聖騎士了,殿下。」哪怕是站了起來,精靈也拒絕抬頭看她。
大廳里炸鍋了,瀕河城的議事廳本就狹小,眾人又幾乎同時發聲,吵得誰也听不見誰,這又逼得音量進一步提高。
「先生們,先生們。」公主喊了幾聲,離的最近的人只是看她一眼,又自顧自的說話。遠處的就更別提了,她甚至看見幾個人吵得面紅耳赤,像是要動手。
哼,什麼維多利亞萬歲。看來你們都懂的,一旦回到都城,大軍解散,那我不過是個即將嫁為人婦的小女孩。
法律上寫的清清楚楚,整個社會也約定俗成,只要有男性子嗣,無論女孩多大,繼承權都是男性優先!
她抓住了座椅的扶手,氣得忘記了克里斯蒂娜的宣稱。
「肅靜!」蘭斯洛特爵士終于等到了這一刻。禁衛軍整齊劃一的用矛柄戳擊地板,終結了紳士們進一步向菜販子靠攏的可能性。
他事後承認,看著一群大貴族被他吼的不敢作聲,真是神清氣爽。
「殿下,我失去了泰拉的神眷。」克里斯蒂娜直視維多利亞的雙眼,公主沒有防備,下意識的別過頭。
第三者心中有愧的定律又一次在她身上發揮了作用。
「為此,我必須去進行一場贖罪遠征。」精靈平靜到像是死人。
也許她真是個死人,公主好不容易找回了點勇氣,又被克里斯蒂娜與冰雕相媲美的眼神嚇了一跳。
「你打算去哪兒?」提問僅僅是禮貌性的。
「去任何女神要我去的地方。」答案早寫在《聖典》里了。
「不留下嗎?」顫抖的嘴唇,讓最後的稱謂細小難辨,「姐姐……」
精靈不可能沒听到,晃動的耳朵就賣了她,但她學著人類,做到了面無表情。
「如果殿下沒其他事的話?」
請留下來,不要走,對不起!我不知道當時我怎麼了……話全部堵在嘴邊,她如何去說,怎麼可能會說。
格林,史蒂夫,腓特烈,艾米莉,艾琳,平叛軍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場,公主怎麼敢承認。那晚的事,就讓它隨風去吧。
公主艱難的點了下頭,動作比最老的女人都要慢。
做完一個屈膝禮,克里斯蒂娜走了。蘭斯洛特爵士匆匆宣布今日到此為止,幸好有他及時擋在了公主身前,因為維多利亞已控制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他拒絕了修女的關心,就讓脖子上的傷疤成為一個教訓吧!沒準她也會欣賞我的態度。渣男如是想,第二天一早便站到了克里斯蒂娜暫居的小屋前。
他敲了又敲,喊了好半天,里面都沒回應。里昂有所不知,克里斯蒂娜為了避開他,早翻出了二樓的窗戶。
他在房前度過了一個上午,忍受了至少三支巡邏隊怪異的目光。禁衛不用提,海倫娜也不會說出去的。他只是出于一個亂睡女人,偶爾良心發現的人渣的本能,做賊心虛罷了。
里昂一定是站得太久,被太陽曬昏了頭,克里斯蒂娜繞過他去開門。可直到精靈半個人都進到了屋里,他才回過神跟上。在門全部關閉前,里昂很無賴的伸進了一只胳膊。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發生,克里斯蒂娜全無阻止他的意思。
「小娜。」里昂有點慌了。
每個公子都堪稱女性心理專家,假如一個女人對他既不罵也不打,那便意味著放棄。克里斯蒂娜無視他的存在,走向了樓梯。
「小娜!」里昂強行拉住了精靈的手。
這樣你總沒法走了吧?人渣很得意,他有的是辦法跟克里斯蒂娜糾纏起來。女人嘛,一旦有了身體接觸,終究還是會屈服的。
精靈轉過身面對他,碧綠色的池水里沒有一絲生氣。
「請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類似的語調他听過不少,大多數是在葬禮上。
「對不起……」他不甘心,想做最後一搏。里昂認為自己很冤枉,明明是公主先勾引的他。
那張臉曾經向他笑,對他害羞,為他哭泣。如今卻沒了感情流露的痕跡。
他拉著她的手,男人不停的道歉,懺悔,詛咒發誓,女孩毫無反應。時間繼續流失,曾經的愛人只是相對靜止的部分。
教堂敲響了大鐘,「咚,咚,咚!」每一聲都擊中了他的心髒。
「請你放手。」精靈的聲音里缺乏正常人的情緒。
他被迫松開了,里昂傻站在樓下的客廳,听著上面的動靜。他大失所望,精靈沒發出太多噪音。
等她再次下樓,那身白甲已經不見了,她穿著黑色緊身褲和紅色長靴,上身套了件銀色胸甲,外面披著旅行用的綠色斗篷,身後背著一個包,腰上掛著劍。
你要走了嗎?他說不出口。
兩人擦身而過,里昂回過頭,精靈正在看著他,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軟弱與依戀。
「留下來,好嗎?」里昂沒敢拉她。
克里斯蒂娜笑了,笑中帶淚。
「戀君十載,終成空,至此一別,後會無期。」她說了一長串精靈語,轉身出門。
隨後響起的馬蹄聲宣告了一個女孩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