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黑暗視覺,也不可能在無光的環境下看書。修女給她拿來了《聖典》,卻沒留意燈油的問題。瑪雅每天的閱讀時間少的可憐,而且不像弟弟,她的帝國語不好。黑暗精靈沒等來聖騎士,多半是地精老喬治不夠格跟精靈說話,或者只是單純的忘了。無論是哪種,瑪雅都沒機會確認。
她被關在修道院的地下室里,只知道棕色頭發的女孩不再下來給她送飯。又過了幾天,地精也不見了。以後的日子里,連發霉的面包,味道古怪的豆子湯,亦變得稀有。
人類忘了我嗎?黑暗精靈借助昏暗的油燈,翻開了下一頁,很快被一個猜不出來的單詞難住了。冬天的地下室寒冷刺骨,她除了隨身衣物,一床開了大洞的被子,再無取暖的依靠。
貼身內衣髒的發硬,遮體的裙子散發著餿味。她有提過洗澡的請求。黑暗精靈克制著口音,說如果有換洗衣服就更好了,她眼巴巴的樣子,全沒了第四家族長女的威風。來送飯的女人冷哼一聲,把面包丟到地上,罵了幾句摔門走了。瑪雅很幸運,那時她還不太听得懂帝國語,只明白了些片段。
「該死的黑暗精靈」撿起了地板上的面包片,不吃的話很可能餓上一整天。她吹掉灰塵,咬了一口。碗里的燈油快要沒了,她還得抓緊時間學習。修女時不時會下來檢查她的作業,要是背的好了,豌豆湯里能飄點油腥。
成績太差的話,修女會強迫她站好,用木棍抽打她的大腿。
尊嚴?在她把無辜的男男女女獻祭給惡魔後,就不存在了。她的尖耳朵不止一次听到門口有不熟悉的腳步聲徘徊,那都是找她尋仇的難民。
門被猛地推開,是個穿著盔甲的光頭。黑暗精靈戒備的縮進牆角,她很久沒見過男人了。這個時候冒出來個大塊頭,莫非要強暴我?還好,光頭停在了離她一臂的位置,轉過頭向門外喊著。
听到他要人拿蠟燭進來,瑪雅懸著的心放松了點,藏在被子下的拳頭握的不再那麼緊。
光頭自我介紹是騎士團的主教魯道夫,主教對一個宣稱皈依大地之母的黑暗精靈很感興趣。
主教客氣的問瑪雅,有位士兵受了點小傷,不知黑暗精靈能否施以援手。
來了,她心跳加速,人類的考試來了。如果我失敗,如果我不能從泰拉那里祈求來醫療神力,那我……
她強撐著露出笑臉,黑暗精靈嘴上答應著,也不忘大幅度的上下晃動腦袋,她生怕主教沒听見。惡劣的飲食蹂躪了她的腸胃,再呆下去,她的死期便不遠了,一如誤入地下室而陪伴了她很多天的小老鼠。臨時同伴的尸體臥在床腳,那是瑪雅每次掰面包給它的地方。
重見天日的感覺很糟糕,陽光不會饒過幽暗地域的住民。她抬起了雙臂保護眼楮,剛好擋住一個飛來的蘿卜,激流鎮的鎮民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他們的愛恨。伴隨著「骯髒的黑皮婊子」,「黑暗精靈騷貨」雨點般的臭魚爛菜向她砸來。
全靠騎士團的士兵組成了盾牆,她才沒被一擁而上的鎮民當場打死。
人類贏得了勝利,但仍有不少流竄的綠皮拒絕投降,眼前的士兵便是被一個負隅頑抗的獸人所傷。
作為蛛後的祭祀,她憑借羅絲的神力治愈過不少同族,也殺過更多,然而蛛後背棄了她。新的女神是否會被她打動,瑪雅沒有自信。她將手放到了士兵受傷的肩部,嘗試向泰拉祈禱。她能感到傷兵的掙扎,對她踫觸的厭惡。但她听不到女神的回應,她的內心空無一物,寂靜無聲如同一潭死水。
她仿佛听到了光頭主教在不耐煩的咂嘴,似乎看到了身邊人類嘲弄的眼神。我就要死了,她想到了被她殺掉的那些男人,女人,孩子。她當著不能動彈的父親的面,將短劍貼上他女兒的脖子……
也許我真的不配活著,淚水打濕了臉頰。她伸手擦拭,被掌心的藍光晃暈了雙眼。死寂的內心起了波瀾,她將手放回傷兵的身體,神恩難得不容浪費。
瑪雅跟著主教回到都城,也得到了妹妹們被斬首的消息。對此,她回答說「我知道了」,血親的死亡讓她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明智,沒在名單上看到母親和弟弟,也未感到絲毫的慶幸。
匕首和毒藥,獻祭與陰謀,是不可能得到一個有愛的家庭,而所有的黑暗精靈家族大抵如此。
「姐姐,好久不見。」弟弟踏進了地下室的樓梯,他大概剛走了兩三級的台階。長劍出鞘,延續了千年的仇恨,使得每個高等精靈都會毫不猶豫的拔劍,即便是被流放者的女兒。
「站在那兒別動,叛徒。」克里斯蒂娜立即把黑暗精靈和母親故事里的人物對上了號,要不是為了掩護背後的孩子,她已經動手了。
「哦,小姐,不必大動干戈。」扎克舉起雙手,手心向著姑娘們,表現他沒敵意。「我只是想要跟親愛的姐姐說幾句話而已。」他慢慢的走下了樓梯。
黑暗精靈法師用母語跟瑪雅交談,與此同時,克里斯蒂娜向艾米莉使眼色,法師眨了下右眼,手模向了腰後的匕首。她們听不懂姐弟倆在說什麼,只能從語調和表情判斷,兩人絕不是拉家常。
「維爾娜她們死了。」面對突然出現的弟弟,瑪雅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也沒辦法學著人類那樣噓寒問暖,所以她表現的非常黑暗精靈。
「我知道。」弟弟的反應也是典型的黑暗精靈,即不生氣亦不難過。
「那你知道母親的下落嗎?」如果媽媽也來了,她一定會殺了瑪雅,再干掉扎克。對于一個潛在的復仇者,修女覺得有必要打听打听。
「這就不清楚了,也許人類當場把她殺了吧。」弟弟跟人類混得時間太久,他聳聳肩膀,黑暗精靈貴族都不會做這個動作。
「你過的怎麼樣,扎克?給開妓院的下流鬼打工嗎?」這問題里滲進了人類的習慣,只是瑪雅自己察覺不出。
「我真不願意打擾兩位,但我們可以走了嗎?」艾米莉插了進來,她不理解克里斯蒂娜那種與生俱來的仇恨,也沒耐心站在黑屋里听姐弟倆廢話。打著冷顫的莉莉拉緊了她的法袍,其他小女孩則躲在她身後,法師得在孩子們徹底失控前帶著大家離開。
「走?」克里斯蒂娜難以置信的重復著這個詞,眼前可是召喚惡魔的罪魁禍首,邪惡透頂的黑暗精靈。放任惡人逍遙法外,還當什麼聖騎士。
艾米莉瞪著她,做了個口型「孩子」。黑暗精靈敢一個人大剌剌的走進來,沒準他早準備好把整棟房子炸上天的後招。現在可不能由著小娜的性子,執行什麼破正義,艾米莉做了個怪相。
修女深有同感,她得抓緊時間了。
「你是來殺我的嗎?」這也是個黑暗精靈的家庭問題。
「哈哈哈哈……」弟弟笑的喘不過氣,等他終于停下來,扎克眼里閃爍著復雜的情感,「不,親愛的姐姐,我可殺不了你,不管我有多想。」
他嚴肅的鞠了一躬︰「再會了,羅絲女神。」黑暗精靈退入了陰影。
上方的樓板傳來了腳步聲,一個女人叉著腰站在門外,肥胖的身軀比扎克更為有效的擋住了光線。
「當家的,快來看吶,又多了三個漂亮妞。」胖女人蠢到連精靈會反射光線的眼楮都認不出。
克里斯蒂娜牙齒咬得咯咯響,她大步走上樓梯,一拳打翻了綁架小孩的老鴇。她是戴著鐵手套的,老板娘捂著流血的鼻子不敢動彈。精靈又對上了妓院的老板,精靈認出了他,老板在水晶球里露過臉。
面對身穿白甲的聖騎士,老板和他身後的保鏢們明智的選擇了下跪,一群天殺的流氓跪倒在地板上,頭都不敢抬。精靈悻悻的放低了劍尖,她不能向投降的人出手。但莉莉她們可以,女孩們沖上去又踢又打,也算是個小小的復仇。
過了很久,瑪雅才走出地下室。也不知她弟弟說了些什麼,讓她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但既然修女鉗口不言,精靈也不願去追問,她有更重要的事。
「關閉妓院?」趕來的這位警衛隊長是個年輕人,他留著卷曲的山羊胡,看上去比實際年齡來的老成。
「是的。」精靈不覺得這有任何不對。
這些男人真是差勁,用錢去買女人不說,竟然還把手伸向了小女孩!聖騎士折騰了一整夜,把捆得像是待宰肥豬的老板夫婦丟給了姍姍來遲的警衛,又趕走了一棟房子的嫖客。精靈義憤填膺的對著那些衣不遮體的妓女表示,要解救她們。
有些女孩當即哭著擁抱了她。而有些嘛,則懶洋洋的打著哈欠,問聖騎士說完了嗎?假如精靈大小姐不需要她的服務,那她要去睡覺了,明晚還得繼續工作。
「我把脅迫你們的老板抓起來了,大家不用害怕。」精靈難以置信,她覺得這些賣身的女人只是言不由衷。
「那又怎麼樣?舊的老板走了,新的老板又會來。大人,我們總得吃飯啊。」一個妓女的帝國語非常流利,多半是從帝國被拐來的。
「我們就要回國了,跟我們走吧。」精靈伸出手,那些說著帝國語,長相氣質也偏向帝國人的妓女們卻往後縮。
「回去哪里?我們的家早沒了。」大多數妓女回到了她們住的房間,合上了門。不用精靈的尖耳朵,連艾米莉都听到了門後的哭聲。
最終表態跟精靈走的妓女寥寥無幾,勉強湊夠了兩位數。想回國的女人打包了簡陋的行李,有人還帶著自己的孩子。
目睹了這一切的克里斯蒂娜流下了眼淚,她是個精靈沒錯,但她把這些人當同胞的日子比大多數活著的帝國公民都要久。
她的同胞流離失所,父親不知去向,母親被迫出賣身體來養活孩子。她的國家支離破碎,和平的時間短暫到沒有太多恬靜的冬去春來。
我只是個躲在里昂身後的傻女孩,克里斯蒂娜在聖城看得夠多了,她想回家。但有很多事也不能不做,關閉妓院,打掉人販子的買家,精靈覺得這是她能做到,必須做到的。
隊長哼哼唧唧的左顧右盼。他不敢頂撞聖騎士,妓院也的確是非法存在,完全有理由關閉。只要他不怕背後的金主毀了他的前程,或者干脆是一把藏在暗巷里的刀子。
「有什麼問題嗎?」隊長的猶豫讓精靈非常不爽。
「當然了,大人,這就去做。」隊長點頭哈腰,朝他部下比了個手勢,警衛這才封住大門,換上了個新鎖。
朝聖團又在聖城多呆了三天,以便精靈收容想要跟著一起回國的人。人數沒她想象的那麼多,正如同妓院也並未如她所願統統關閉一樣。
她們走的那天,教廷方面只有一個大主教出面送行。經歷過了覲見廳里的沖突,人販子的綁架,精靈不願留下同來的孩子,大主教也未作挽留。
從一開始,「光榮遠征」就不是孩童的游戲。旗手杰克低著腦袋,被理想破滅的虛無感壓彎了腰,連累著手中的聖母旗都屈服于烈日,找不到能重新飄揚的微風。莉莉照舊跟在男孩身邊,女孩沒再忙于整理杰克的衣服,莉莉也有自己的心事要想。
盡管人不多,依然有人頂著酷暑也要一睹聖騎士的風采。精靈抬起了手,向著街邊的人群致意。微笑的克里斯蒂娜看到了兩位老熟人,她能融化人心的笑容被凍結了。妓院老板牽著他的胖老婆站在人群後面,冷冷的看著馬背上的聖騎士。
精靈按住劍柄,艾米莉則按住她的手。法師搖搖頭,暫時安撫住她。
克里斯蒂娜比艾米莉年長的多,但論起接觸到的黑暗面,她不及老友十分之一。
她曾是個天真的姑娘,她爛漫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