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從車展出來，滬城的太陽才剛下了地平線。
「空曠的藍綠色的天，藍得一點渣子也沒有——有是有的，沉澱在底下，黑漆漆、亮閃閃、煙烘烘、鬧嚷嚷的一片——那就是滬城」
在太陽剛下地平線，天空還保留著藍色輪廓的時候，正好是張愛玲筆下的滬城。
「搞定了？」，李江河眺望著遠處的天空，問道。
「差不多了，就是拿車還要一段時間」，武時清跟他並肩站著，不知道在想什麼，「我一會要去替家里拜訪一個叔叔輩，酒店我訂好了，和平飯店。」
「今晚不回應天了？」，李江河把目光從高處收回來。
「本來不想去的，但剛才在車展看見他們家一個同輩，既然知道來了，不去拜訪一下說不過去」，武時清把車鑰匙遞給李江河︰「你先開著車吧。」
「你不開？」，李江河拿過鑰匙有點奇怪。
「他家離這里不遠，我走一段路就行了」，武時清揮揮手︰「回見。」
「回見」，李江河看武時清融入人群。
他又等了一會，看見陶樹波脖子上掛著相機，從里面出來。
「江河，還沒走啊」，陶樹波走過來拍拍他︰「你朋友走了？」
「他家里有點事，去忙了，我們明天再回應天」，李江河說道︰「師兄，你這是準備回去?」
「單位批了三天，我不著急，準備再逛逛這不夜城」，陶樹波笑道︰「要不一起走吧，吃個飯，就當你我師兄弟交流感情了。」
「那我可不客氣了」，李江河揣著切諾基的車鑰匙，看看停的位置應該沒什麼問題，跟著陶樹波吃飯去了。
晚飯也沒去什麼高檔地方，兩個人用不著太客氣，在KFC吃了一頓。
以2001年的物價來看，肯德基倒也不算是一個便宜地方。
走出KFC，滬城的夜晚綻放出光彩了。
霓虹閃爍，街上到處都是行人和游人，高大的建築遮擋了月亮，用那些辦公室中透出的光亮代替了月暈。
「繁華啊」，陶樹波拍拍肚子，感慨道︰「應天在南方也是大都市了，但和滬城一比倒成了小地方。」
「想不到啊，好大一個shanghai我們可以在一起，一個小小的taibei把我們難倒了」，李江河突然念道，旋即笑說︰「灣灣不也覺得他們的城市是個小地方。」
「暗戀桃花源」，陶樹波也笑起來︰「這個話劇有名氣，走，咱們逛逛這偌大的滬城。」
2001年的滬城，雖然已經很現代了，但就跟這時候我國許許多多的城市一樣，高樓大廈旁緊挨著的卻可能是一片雜亂的棚戶區。
很魔幻。
「原來也都這樣」，李江河坐在空調車上，看著車窗外路過的棚戶區感嘆道。
「可我們坐的空調公交車又是稀罕東西了」，陶樹波也看著窗外，「這里就是這樣。」
「師兄，你好像對這里很有感情？」，李江河把頭轉過來。
「哈，我當年一畢業，最早的工作單位就在滬城」，陶樹波手護著相機，緬懷道︰「那時候我還不是個記者，在這里給人做編輯，你知道的，那時候文學昌盛，稿子多，看稿子就成了個苦差事，我在滬城工作了一年半，都沒個機會好好看看這里。」
「那師兄，你怎麼後來不干了」。李江河看著快到站了，起身問道。
「那時候我還是個文學青年，但是真在這行做了，才知道就是那麼回事」，陶樹波也起身離開，「當時正好應天的報社有個機會，我當時女朋友家在應天嘛，就尋思回去工作，這也挺好。」
李江河和陶樹波在街上溜達走著，不時停下來看看街邊的小書攤。
基本是知音和讀者的天下。
在舊書攤李江河還看見了一本2000年的福布斯雜志。
封面上杰克馬雙手握拳，要將阿里打造成世界前十的網站。
這個人他有印象，阿里幫人民日報創立人民網的時候，報紙有過報道，杰克馬非常有特點的長相，李江河現在還能記住。
他不知道的是，十幾年後這個人會說出悔創阿里的名言，成為福報提倡者。
「陶陶樹波？」，就在李江河和陶樹波在外灘注視黃浦江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嗯？」，陶樹波循聲看去，「你是？」
「我是隋駿啊，你忘了，咱們是同一批入職的編輯」，男人說道。
「隋駿？哎呀，你這樣子變化真大」，陶樹波恍然大悟，「你這胖了太多了。」
「別提了，有時候照鏡子，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隋駿也感嘆道︰「倒是你沒什麼變化，我听說你去應天做記者了？」
「是啊，這不是滬城車展，報社派我出差嘛」，陶樹波偶遇古人，心情不錯，「老隋，現在雜志社伙食這麼好了？」
「哎，伙食就那樣吧，這叫中年發福，不過我也剛辭職了，管他呢」，隋駿擺擺手。
隋駿戴著個銀框眼楮，穿著黑襯衫，老式的卡其長褲，肚子那里還突出來一塊，面相挺和善。
「你這也快四十了吧」，陶樹波咂咂舌，「怎麼說不干就不干了，找好下家了？」
「沒呢，都是狗屁倒灶的爛事」，隋駿模出一根煙點上，解釋道︰「之前雜志社老板換人了，純屬外行指導內行，本來編輯工資就少，還不按時發。」
「那老隋你這也太沖動了」，陶樹波勸到︰「咱們也不年輕了，混混日子唄。」
「不是我不想混日子，是實在混不下去了」，隋駿罵道︰「現在管雜志的是一個富二代，二世祖，鼻孔朝天，學個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就拿自己當文化人了，非要在雜志上發表自己的狗屁文章，我們成了保姆了。」
「TMD」，隋駿國罵出口，「連抄都不會抄，前幾天被人告剽竊，老板還想把我推出去擋刀，我可去他的吧。」
陶樹波听見富二代下意識把目光轉向李江河。
「這是？」，隋駿這才注意到李江河，之前一說起傷心事，全然不顧及周圍了。
「我師弟，也是應大的，還沒畢業」，陶樹波介紹道。
「你好你好」，隋駿伸出手來跟李江河握了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