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在風雪中扎營。
盛載貨物的雪橇圍成一圈, 形成圓拱形的防風帶。木棉帶領眾人清理出一片空地, 抓緊立下帳篷。
女人們系緊身上的長袍，掄起錘子將木釘一根接一根砸入凍土，再將厚實的獸皮撐起, 邊緣處用繩子系緊。
帳篷之間空隙極小, 僅能容一人通過。內部空間卻相當寬敞, 地上鋪有防水的獸皮, 還支起鐵皮爐, 爐子的煙囪從帳頂探出, 隨著火焰在爐中跳躍, 一縷縷青煙在風中蜿蜒飄散。
女人們從雪橇上取下不久前捕獲的獵物，清理干淨皮毛, 用長刀剁成塊, 丟進融化的雪水中, 再放進幾塊姜, 灑了些調料，就蓋上蓋子在鐵皮爐上炖煮。
隊伍中的孩子們負責看火，並將凍硬的麥餅放在爐邊烤, 估算時間翻面, 確保不會被烤焦。
沒過多久，熱氣和香氣就在營地中飄散，暖意充滿帳篷。孩子們全都聚在爐子前烤火，不時抽抽鼻子，聞著肉湯的香味, 肚子發出咕嚕聲響。
營地外，卡米爾幾人看到升起的炊煙，听到風中傳來的聲響，彼此交換眼神，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葉安主動同他們交流，表現出一星半點熱絡，他們立刻會轉身逃跑。像現在這樣不理不睬，不聞不問，完全當他們是空氣，少年們又開始猶豫，到底該不該試著同對方接觸。
米洛的雙眸恢復褐色，抓著艾什的袍子，感知到營地內同屬于變異者的能量，小臉始終緊繃。
「卡米爾，怎麼辦？」艾什開口問道。
「看樣子像一支商隊。」卡米爾觀察許久，語氣仍有幾分不確定，「那支隊伍中有孩子，看起來不像是被抓來的。」
奧瓦沉默不語，單手握住弓箭，盯著營地的方向，神情始終保持警惕。
「要不要試著接觸一下？」艾什提議道，「如果是商隊，或許可以同他們換些鹽。」
他們逃亡這些日子，一直靠獵物的血補充鹽分，繼續這樣下去，體力會很難保持。遇到凶猛的變異獸，他們都沒辦法活命。
「萬一他們抓捕流浪者怎麼辦？」奧瓦開口道，「他們人多，我們肯定逃不掉。」
艾什無法反駁奧瓦的話，更無法否定這種可能，只能抓抓頭，蹲在了地上。
卡米爾左右為難，他們需要鹽，需要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必需品，可眼前的隊伍難斷善惡，即使對方沒有主動來抓捕自己，誰能斷言這不是計策和陷阱？
在他們猶豫不決時，營地中忽然走出幾個少年，手里拿著幾只獸皮袋，快步朝他們走來。
「冷杉，真要這麼做嗎？」一個個頭稍矮的少年緊了緊包裹在脖頸上的獸皮，低聲問道。
「小薇說他們沒有敵意，我也請示過大人，不用擔心。」為首的少年安慰同伴，快步來到卡米爾等人跟前。
「站住！」奧瓦張開弓箭，箭頭直指冷杉，「不許再靠近！」
冷杉停住腳步，他身後的少年迅速張開弓箭，論強度和鋒利程度，根本不是奧瓦手中的弓箭可比。
雙方在冷風中對峙，身上的袍子在風中翻飛，發出獵獵聲響。
冷杉舉起一只手，向對面表示自己沒有敵意，同時朝他們晃了晃手中的獸皮袋，當著卡米爾等人的面解開袋口的繩子，里面正是他們急需的鹽。
「有東西交換嗎？」冷杉開口道。
「什麼？」卡米爾幾人面露愕然，他們想過多種可能，萬萬沒想過是這種。
「我的意思是，你們想不想交易？」冷杉耐心道，「獵物獸皮都可以，有其他的東西也能交換，只要用得上。」
卡米爾三人面面相覷，米洛仰頭看向對面，察覺到他的目光，冷杉轉過頭，俊秀的臉上現出溫和的笑，很快又收回視線，繼續對卡米爾幾人說道︰「如果你們能拿出東西交換，這些鹽就是你們的，如果沒有就算了。」
說話間，冷杉又將袋口系緊，看樣子的確是將他們當成流浪者，準備同他們做生意。
艾什按住卡爾米的肩膀，低聲道︰「用帶出來的東西和他們換，咱們需要鹽。」
卡米爾點點頭，讓奧瓦繼續保持警惕，和艾什解開一只包裹，將幾捆獸皮取出來，在冷杉面前展開，又取出幾根蠟燭，都是在城主府內找到的。
「我們只有這些。」
「可以。」冷杉檢查過獸皮和蠟燭，遞過來一只獸皮袋，示意跟過來的同伴將獸皮和蠟燭重新捆好，用繩子背在身上。
卡米爾捻起一小撮鹽，確認沒有問題，才對冷杉等人點點頭。
雙方完成交易，冷杉立即帶著少年們返回營地，沒有半點停留和套話的意思。
目送冷杉一行人離開，卡米爾三人立即熄滅火堆，將包裹背在身上，艾什彎腰抱起米洛，朝不遠處的一片山丘走去。
營地中，葉安听完冷杉等人的回報，沒有多說什麼，只讓他們快去吃飯，抓緊時間休息。
「暴風雪就要來了。」葉安站在房車前，雪貂趴在他的肩上，小爪子一下下抓著他的頭發，被葉安反手按住。
木棉為葉安送來熱湯和麥餅，葉安接過有些燙手的碗，緩緩飲下幾口，暖意從胃中升騰，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大人，風越來越冷，很可能會有一場大雪。」木棉道。
她和葉安判斷相同，都認為會有一場暴風雪。這樣的天氣不適合趕路，很可能會迷路甚至陷入大——麻煩。
「在這里留兩天，等風雪過去。」葉安作出決定，「夜里讓人輪換守衛，提防有大群的變異獸。還有，如果那幾個孩子來求救，放他們進來。」
「是。」
暴風雪一旦來臨，留在空曠的雪原上只有死路一條。
根據冷杉帶回的消息，葉安完全能夠斷定，這幾個孩子很難支撐過這場暴風雪。除非他們能找到藏身的山洞，或者是遇上流浪者遺棄的窩棚。
在這樣殘酷的環境下，將希望寄托在運氣上，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他們要想活下去，唯一的辦法的就是投奔車隊。
葉安回到房車上，將車門關嚴，發現母虎又在呼呼大睡，兩只小虎崽倒是沒什麼睡意，大眼楮晶晶亮地看著自己，傳遞出好奇的情緒。
葉安扯下斗篷，邁步來到母虎身邊，蹲下——身，探手抓住一只小虎崽的後頸，將它拎了起來。
小虎崽本能地蜷縮起四肢，卷起尾巴一動不動，樣子十分可愛。
葉安不自覺彎起嘴角，正想將這個小家伙拎近些，雪貂立即發出抗-議，母虎也從沉睡中醒來，抬頭發出一聲低吼。
「行了，我就是好奇。」葉安一手拎著小虎崽，另一只手按住母虎的頭，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
母虎再次低吼，朝葉安呲牙。
葉安能夠清楚感知到母虎沒有敵意，更沒有攻擊的打算，再呲牙也只是做做樣子，沒有半點危險性。既然如此，他自然不會客氣，將小虎崽抱在懷里，控制不住地揉了幾下，觸感非同一般地好，完全不想放下。
「吼！」
「抱一會，別小氣。」
「吼！」
「就一會。」
「吼！」
「真沒得商量？多加一條鹿腿如何？」
母虎吼到一半忽然停住，貌似在認真考慮。
小虎崽被揉得很是舒服，直接在葉安懷里翻過身，亮出透軟的肚皮，小爪子張開，樣子別提多可愛。
葉安抱著小虎崽繼續和母虎討價還價，雪貂的抗-議被無視，幾只毛團子一起跑回到駕駛室生悶氣，互相叫了幾聲又快速跑回來，爬到葉安肩膀上，用叫聲向小虎崽-示-威。
房車里的熱鬧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捕獵歸來的雀鳥和魚鷹飛落車頂，彼此梳理羽毛。
變異狗在營地內逡巡，一旦離開頭犬的視線範圍，就三三兩兩開始打鬧，在營地中追逐奔跑滾成一團。
孩子們擠在帳篷邊，看著滾成雪球的變異狗，當場被逗得哈哈大笑。若不是木棉和長輩三令五申，怕是早就跑出帳篷在雪中追逐玩鬧。
天色漸暗，雀鳥和魚鷹飛入特地為它們搭建的帳篷，變異狗也不再撒歡，在呼嘯的寒風中走進帳篷，趴在獸皮上互相靠著取暖。
營地變得安靜下來，帳篷里靜悄悄一片，除了偶爾響起的呼嚕聲，再听不到任何聲響。
過了午夜，風速陡然增強，鵝毛般的雪花從天空飄落，迅速連成一片，天地間只余一種色彩。
雪花中夾雜著冰粒， 里啪啦砸在地上，小的不過鴿子卵大小，大的竟抵得上che:n-g人半個拳頭。
冰雹的破壞力極強，加上紛紛揚揚的大雪，有兩座帳篷竟然被砸塌。幸虧睡在里面的人足夠機警，加上守夜人提前察覺到危險，這才能安全逃出來，沒有被倒塌的帳篷壓在里面。
營地內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在雪原中煎熬的卡米爾等人。
他們沒有找到山洞，只能躲藏在傾倒的斷木下，並為自己挖掘出一個雪窩，披上厚實的獸皮，希望能夠熬過這個長夜。
然而事與願違，突降的暴風雪讓他們感受到危機。隨著風雪越來越大，雪窩也不再安全，身上裹著再多獸皮，手腳仍是冰涼，整個人仿佛要被凍僵。
「不能、不能這樣、下、下去了。」艾什被凍得全身顫抖，牙齒不斷-撞-擊，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奧瓦和卡米爾一起點頭，同樣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困境。
米洛被三人圍在中間，仍被凍得小臉發青，整個人不斷顫抖。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脆響，少年們登時一凜，沒有任何猶豫，抱起米洛沖出雪窩，除了隨身的武器，連包裹都沒來得及拿。
幾乎就在他們沖出來的同時，雪窩轟然塌陷，如果他們留在里面，勢必會受傷乃至身亡。
「現在怎麼辦？」奧瓦撐開一張獸皮，盡量擋在幾人頭頂。
他們還算是幸運，風雪依舊很大，冰雹總算是停了，不會帶來更多危險。
「去那座營地。」卡米爾說道。
奧瓦和艾什沉默了。
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果遇到的是一支黑心商隊，他們很可能會再次陷入險境。可如果不冒險，他們絕對無法撐過今夜。即使能熬過今夜，如果暴風雪不停，他們也無法長時間支撐下去。
「听卡米爾的，咱們走。」
奧瓦抓起武器，拉緊裹在身上的獸皮。艾什沒說話，彎腰抱起米洛，同樣點了點頭。
卡米爾從塌陷的雪窩中搶救回部分物資，分成三部分，由三人分別背在身上。其余的留在雪窩下，沒有繼續再挖。
「做兩手準備。」
如果車隊願意收留他們，這些就當是獲得庇護的報酬。如果對方不懷好意，他們必然要設法逃出來，藏在雪下的東西會是他們保命的根本。
「走吧。」
一切準備完畢，卡米爾當先帶路，奧瓦走在最後，艾什抱著米洛走在中間。三人排成一列，踩著同伴留下的腳印，在風雪中艱難跋涉。
營地內，眾人清理完塌陷的帳篷，陸續打著哈欠回去休息。
葉安被吵醒，確定不是什麼大事，正準備靠著母虎繼續睡，突然感受到同屬于變異者的能量，想到某種可能，當即睡意全無。
在另一個帳篷中，本該熟睡的小薇也睜開雙眼，支撐著手臂坐起身，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眸子一瞬不瞬盯著某個方向，仿佛能穿透帳篷和飛雪，捕捉到漸漸走近的孩童和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