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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台之上十分熱鬧, 彼此熟悉的弟子相互打著招呼,挨挨擠擠插空找到位置坐下。

擂台上即將進行的這場賽事備受矚目。新一代弟子中的天之驕子,「雨澤施布」蕭長歌將對戰那位飽受留言非議, 實力卻十分強大的卓玉。

擂台之上, 蕭長歌的立身之處,植被重生,綠意盎然, 空中大雨瓢潑。

而卓玉所在之處卻截然相反,烈焰沖天, 烽火怒燎原。

擂台正中水火相交之處,火光觸金流鐵,水龍郁勃沖天, 戰況激烈,蔚為壯觀。

「小雪, 這邊。」看台上的苗紅兒招手喊穆雪, 在自己身邊給她騰了一個位置。

「怎麼才來。這兩人有一位可是你下一場的對手,你該提前來看一看他們的戰斗習慣。」苗紅兒拉穆雪坐下,把拿在手里的油紙袋遞過來,里面是沾著黃豆面的驢打滾,

「之前的戰斗有沒有受傷?抓緊吃點東西,調息一下。」

「我沒事,丁蘭蘭受傷了,我送她回去一趟。」穆雪捻了一個層次分明的小卷子塞進口中。

甜,香, 軟糯,入口生香。

「真好吃,再給我一個。」她鼓著腮幫, 從苗紅兒的袋子里又拿一個。

口里心里都是滿滿地滿足感。

穆雪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已經可以這樣安心隨意地吃著師姐投喂的點心了。

已經不用再擔心有毒了嗎?

她微微愣了愣,很快將此事撇到一邊。舌忝了舌忝手指上沾著的黃豆面,把目光投向賽場之上。

在更高處專門為師長們準備的看台上,各主峰不少金丹期修士也陸續到來。等著看他們名下進入最終決賽的弟子們的表現。

蘇行庭正和玄丹峰空濟說話,「長歌這孩子當真是栽培得好,不僅在煉丹術上天賦極高,更是連術法修為都這般出眾,可真算得上是十分難得了。」

空濟得意地挺了挺脊背,向來嚴肅的面容也難得地露出了一笑,「我們玄丹峰弟子,主修丹術,比武斗法不過是細枝末節。湊合能看就行了。你家的那位女女圭女圭不是更出風頭嗎?」

「誒,你知道的,我們逍遙峰的孩子都是野生放養長大的。胡打蠻摔慣了,一個比一個能打架。」蘇行庭展開手中折扇,微微扇了扇,哈哈笑道,「都和她說了對師兄弟們要手下留情,不用總想著給我爭面子,就是這麼的不听話。」

空濟不屑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另有金丹期修士們挨著頭悄悄議論,

「那個,就是那位流火遍野的弟子吧?」說話的人露出一臉鄙視的神色,「真是狂悖又凶殘,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真不知道掌門為什麼非要收他入門。」

「噓,小聲些。」另外一人看了眼坐在高處的掌門,壓低了聲音,「掌門就在那兒呢。」

「有什麼好小聲的。想想當年徐昆就是這個境界,因他枉死了多少師兄弟。要我說所有露出這種苗頭的弟子,不僅不該收入內門,更應該廢除根基,挑斷經脈,趕回家去。」

身邊議論紛紛。歸源宗掌門丹陽子站在看台上,捻著長長的胡須,看著擂台上兩個正在戰斗的弟子。

他們都還那麼的年輕,二十歲不到的年紀,對于修行之人來說,人生才剛剛開始而已。

一個春風化物,生機盎然。一個洪焰灼灼,烈火燎原。明明都是朝氣蓬勃,各有天賦的好孩子,讓他這樣垂垂老矣的老人心生羨慕。

他還記得自己剛剛入門不久的時候,祝龍遍野,陽氣郁勃的心境都是大受師長們喜愛的。可是到了如今,這些都被換了個不太好听的詞匯,但凡和烈火相關的心境都備受人們的詬病。

他走過了漫長的歲月,已經到了夕陽垂暮之時。盡管頂著所有人的非議,但還是在重入輪回之前,決心嘗試一次。

不為了別的,只想讓大家知道,那些擁有赤純而明亮火焰的孩子,並不能因曾經發生過的那件事而被全部舍棄。

希望在自己身後,宗門能不再像如今這般挑選弟子之時以固有的偏見待人。希望宗門的將來不至于錯失越來越多的人才,將門派的道路走得窄了。

卓兒,是我給你肩上加擔子了,只希望你別讓為師失望啊。

白發蒼蒼的掌門眯著眼楮看向擂台之上。

戰場之中,那位飽受詬病的年輕弟子抬起頭,也正向著看台上望來。

師尊站在那高台最前端,白須飄飄,正看著自己。在他老人家身後的那群人,那些聲名赫赫,法力高強的金丹期修士們都在悄悄議論著什麼。

不用听,卓玉也能知道他們說得那些話。

打從自己進入宗門之後,他們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從來都是這樣冷漠而充滿著厭惡。

「掌門的心也太軟了,這樣的人都收為徒弟。」

「這個決定肯定是錯誤的。」

「看那個弟子把丁峰主的佷女都傷成那樣,丁峰主居然也忍得住。」

「從小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反正從他入門起,我就交代我所有弟子不可同這個小子往來。」

這樣的竊竊私語,十年來幾乎無時無刻不圍繞在他身邊。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流火遍野就成為了一個恥辱的烙印,不僅蓋在了他的臉上,更讓本來受人尊敬的師尊都因自己而飽受非議。

卓玉看向對面的敵手。

那個少年單純、自信、眼神清澈,被守護在郁郁蔥蔥的綠植森林中心。

擂台四面,無數他的朋友和同門在為他吶喊助威。

雨澤施布,潤澤天下蒼生,注定生來就是一個受人尊敬之人。從進入師門的那一天起,就備受同門和師長的喜愛。

簡直就是自己的對照面。站在烈焰中的卓玉想著,進山門這麼久了,他一個朋友都沒有交到,所得到的只有那些憎厭的眼神和惡意的欺負。

他們總覺得自己這一把火,會燒毀破壞一切。有時候看著那些冷漠厭惡的目光,他的心底真的升起一股惡意,想要不顧一切地燒毀這世間令人厭惡的一切。

卓玉手束指訣,道一聲︰「風來。」

一個織就混沌流雲的布袋出現在空中,袋身鼓鼓定于空中,袋口大張,平地刮起一陣狂風。

狂風倏起,石霾障天,一時間火借風勢,熊熊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勢直壓得對面的雨境不斷後退。

「混元袋?」

「掌門居然把混元袋賜給這個小子。」

「可惡,憑什麼這樣狂蕩險惡之人,竟然還能得到師長的饋贈。」

「太不公平了。」

旁觀的眾人,一時間議論紛紛。

擂台之上的蕭長歌眼見著對面滾滾熱浪逼來,自己無論如何催動雨勢也無法遏制那濃煙烈焰。

只得雙手一合,祭出了一頂靈光靡靡的寶鼎。

端坐在看台上的空濟看徒弟出了寶鼎,哼了一聲,「一個兩個都靠著法寶佔便宜,欺負我玄丹峰內沒有法寶麼?」

「所以連金光鼎都賜下去了,你這也算是出血本了。」蘇行庭搖著扇子笑話他。

只見那金光鼎外壁靈紋燦然,金光燦燦,奧義無窮。在空中旋轉一圈,放大身形,狠狠地往擂台中心這麼一鎮,鼎身的篆字如丹蛇一般游動起來。

擂台之上的漫天大火瞬間被這爐鼎一收,全都收在了鼎爐之下,任憑那邊風勢火勢再大,也無法越過金光鼎,向蕭長歌逼近。

蕭長歌剛剛要松一口氣,對面的熊熊烈焰之中,已經穿出了一個身影,那人面色陰沉,向著自己直沖而來。

以蕭長歌往日修行練習中得到的認識,同門之間的斗法本應和近身搏斗沒什麼大關系。畢竟都是修行之人,互相拉開一個禮貌的距離,你一招法決,我一個法術,你來我往,直至分出高下才是體面的斗法。

誰知此次參與門派大比,他第一場的戰斗遇到的便是逍遙峰那位剛剛滿十六歲的小師妹。

年紀小小一身紅裙的師妹出手和她的年紀卻豪不相襯,該近身近身,該騙人騙人,一點沒有手軟,讓他被當眾丟下擂台,算是使他大開了眼界長了記性。

如今這位掌門的高徒,手臂燃著烈焰,眼中氣勢洶洶,同樣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模樣。

那人來勢極快,眨眼間已經逼近到跟前。

蕭長歌手掐劍訣,迅速後退,身影隱沒入一株巨大的榕樹之後,周圍的樹枝化為一根根尖銳的木刺,逼向來犯的卓玉肩頭。

兩人之間已經離得很近,隔著榕樹那些搖擺的根須,蕭長歌可以清晰地看見對面那人的雙眼。那人眼下沉著黑青,雙眸燃著澎湃的戰意,惡狠狠的神色讓他覺得心驚。

這樣下雨的森林明明是自己的主場,身邊的樹枝已經化為鋼鐵長矛,尖銳槍尖幾乎已經要刺穿對手的肩頭,但那個人竟然絲毫不退。他那在雨中燃燒的手臂沖斷層層防護直抓過來,竟是抱著自己肩膀被刺穿,身負重傷也要抓到自己決心。

蕭長歌在那一瞬間幾乎懵了,他自上山以來,主修的是煉丹術。那是煉制外丹,協助同門提升修為,救命助人的道法。

就算修習體術之時,同門之間的切磋也從未如此拼過命,見過血。

他在那一瞬間遲疑了,無法控制著那些尖刺就這樣刺穿同門師兄的身軀。

他可能只遲疑了一瞬之間。但這位被呵護著長大的玄丹峰弟子不知道戰場之上,一瞬間的猶豫可能決定的就是生死之別。

卓玉滾燙的手臂已經抓到了他,把他一下按進了滿是雨水的地面上。

蕭長歌只覺被一股大力按在地上,手臂被狠狠扭轉到身後,後腰的命門和脖頸的大椎穴都被人制住。周身靈力無法運轉,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認輸。」一道冷漠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不,我不認輸,這不公平。」蕭長歌莫名犯了倔,「明明是我先停了下來。」

「誰和你說公平?這個世界上哪里有什麼公平。只有勝者才有說公平的資格。」

卓玉一把將手下之人的腦袋按進水潭中。

在擂台之上,一方承認失敗,陷入昏迷,或是被丟到場地之外,才算得上這場戰斗的結束。

但他不敢松開手下這個人片刻。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蕭長歌是一位難纏的對手,如果自己松開他,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制住他一次。

「如果認輸,就舉手示意,否則活活淹死你。」

手下之人拼命掙扎,卻死活不肯舉起唯一能動的手表示投降。

一道流火從場外的看台上落進擂台,來人推開卓玉,把埋在水里的蕭長歌拉了起來。

此人正是蕭長歌的師父,玄丹峰主空濟。

「有沒有事?」他問自己嗆了水的徒弟。

「沒……沒事。」蕭長歌一邊咳嗽一邊勉強擺手。

空濟眼瞼上那道丑陋的刀疤顫抖,厭惡地盯著眼前的卓玉說到,「簡直和當年那個敗類一模一樣,真是個令人惡心的東西。」

他提起自己的徒弟,御器離開擂台,留下一句︰「算我們輸了!」

觀眾台上,響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擂台上的勝利者沒有得到喝彩,也沒有掌聲,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

「怎麼樣,卓玉是你下一場的對手了,你討厭這個人嗎?」苗紅兒側身問穆雪。

「不討厭啊。有什麼好討厭的。」穆雪不明白看台上這些人的想法,「斗法嘛,本來就是各出手段。規則之內怎麼贏都算贏。何況這只能怪那位蕭長歌太沒戰斗經驗了,按我看他這樣的遲早是要輸的。」

「喲呵,你倒挺想得開。不過這個卓玉是個狠人,你一會小心點。」

穆雪就笑了。他傷了蘭蘭師姐,正好下場比賽是他,這筆帳總算可以現結了。

「還笑,就你不怕,」苗紅兒伸手撓穆雪的癢癢,「一點都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怕了沒?」

「怕了。」穆雪挽住苗紅兒的胳膊投降。抬頭看著擂台上那個孤單站立的身影。

如果不是今生遇到了師父和這些師兄師姐們。自己可比那個人更狠,更不知世間種種溫情為何物。

……

浮罔城的一家茶樓之內,大堂中正有一位說書先生,正帶著他的小弟子,在說最新的話本故事。

戲台之下,那些日夜刀口喋血的獵人們,听著跌宕起伏的香艷傳說,暫忘了獸爪猙獰,魔物凶險的戰場。愉快地吹著口哨,要那位先生莫要賣弄關子,說得再詳細一些。

那位說書先生口角波俏,吞吐抑揚,將那淒美情|事說得入經入骨,引听者入神。

正說到妙處,他一溜打著手中快板,口里越說越快,「只說那穆大家本是花叢中的聖手,既已嘗了滋味,也就將她的小徒弟丟開。這日又和煙家少爺眉目傳情去了。」

這話音還不曾落地,本來靜靜坐在角落的一位黑袍客人,也不知怎麼動作,突然就出現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把他狠狠按在了案桌之上。

在座的听客見到有人在大家听得起勁之時如此跋扈,紛紛咒罵,拿著武器站起身來。

卻看見那行凶之人手臂上成片黑色的玄鐵鱗甲如潮水般覆蓋上禮。成為了傳說中某位凶名在外之人標志性的鎧甲。

所有義憤填膺的听客,在那一瞬間都收斂了怒容,互相推諉了幾下,嘩啦啦退了出去。

「你剛剛說的是什麼?」那人冰冷的手掐著說書先生的脖子。不冷不熱地開口說話,露出一張令說書先生心膽具顫的俊美容顏。

「不,不……我沒說什麼,沒說什麼。」那位說書先生兩股戰戰,幾乎說不出話來。

人人編排這個故事上百年了,也沒見那位岑大家有過什麼意見。

真人真事擺在那里,既強大又俊美,淒苦守了百年的痴情男人,當然是話本故事的好素材。不由成為了大家傳承百年的經典艷情故事。

其實這位岑千山本人深居簡出在荒廢的舊址,幾乎從不在新城露面,自己這是踩了什麼霉運,竟然會撞到他親自前來听書呢。

「岑大家,我錯了,小的說錯了。」他愁眉苦臉,舉起雙手,小心翼翼討好,「下回我絕不這樣胡扯。我一定好好說。」

那位大人雖然沒有下手殺他,但那冰冷的鐵爪卻沒有松開。

說書匠腦袋飛速開始運轉,努力回想自己剛剛說的段子中,最得罪人的地方在哪里。

「對……對了。我剛剛確實說得不好。下一次,我好好描寫話本,必定讓您一展雄風,讓穆大家對您服服帖帖,溫柔小意伺候您才是。」他小心試探著,邊說邊伸手想要松一松那抵住了他脖頸的鐵甲。

那鐵甲上嘩一聲伸出了幾片寒光閃閃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說書先生幾乎嚇得要哭了出來,「那,那您說要怎麼嘛?我都按你說的編,行不?」

那人只冷冷看著他,卻不肯主動說話。

年幼的小弟子從藏身的桌子邊緣冒出一個小腦袋尖,試探著說道,「下……下一回。讓穆大家不搭理煙家小公子了,把他遠遠打發了。」

鐵甲上鋒利的刀刃松了松,終于收了回去。

說書先生得到了啟發,連忙說道,「對對對,穆大家都有您了,哪里還能看得上別的庸脂俗粉。下一回,她必定義正言辭地推開那什麼煙少爺,柳少爺的勾搭。一心只和……嘿嘿,和您甜甜蜜蜜,你儂我儂的過日子。」

「真的?」那個聲音重又響起,「果真,能夠如此麼?」

「真,真的,肯定真的。」說書先生苦著臉道,「其實我們寫話本多出這些角色,那也都是為了襯托您。另外增加一點故事的波折性,事實上但凡看見你這樣的容姿,世間有哪位女子眼里還能看進別的男人去呢。」

脖頸上的鉗制感終于松開了。那索命的閻羅和他突然出現時一般,突然之間又消失不見。

只在桌面之上留下了幾枚還在滾動著的靈石。

說書先生左看右看,把那些靈石嘩啦收入懷中,蹲到了桌子下抹了把一頭的冷汗,

「此番多虧了徒兒聰明,否則為師此命休矣。」他感慨地拉住了小徒弟的手。

茶樓附近牛記食鋪的門簾被人掀開。

身著黑袍的岑千山走了進來。

架著腳正在櫃台後閑坐的牛大帥一下跳了下來,把他拉到了一邊。

「你給的靈石都花了,終于打听到了那邊的一點消息。」他左右看看無人,小聲附耳道,「听說十年一度的御行大陣就要開了,那邊但凡有名望的門派近日都在選拔優秀弟子。準備派遣到咱們這來試煉一番,獵取天材地寶回去呢。」

岑千山一下抬起了臉,動了動雙唇卻沒有說話。

牛大帥興奮地搓著手,「怎麼樣,你覺得這一次穆大家會不會主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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