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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是大考之日。

就連平日里吃飯的食堂此時都充滿了緊張的氛圍。

往屆的老學員們,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聲交流經驗,分析過往考題, 揣摩這一屆先生們的心意。

「這一次, 逍遙峰的行庭先生居然親自來了。他的題可不好估啊。」

「害,估中了又能如何。那些垂髻小童有些連大字都不認,不是依舊輕松被接入內門嗎?我等費盡心機, 耗到這般年紀,也未必能成。所以這事真看得是那一點機緣。」

這邊新弟子也不甘于渾渾噩噩, 抓緊最後時間翻筆記背書籍,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修身以俟之, 所以立命也。這話是哪位先賢所言?」

「孟子,孟子。儒家學說。蘇先生講過幾次了, 你還沒記住?」

「多言數窮, 不如守中?」

「老君,老君,這是老君說得。」

童音稚女敕念誦之聲此起彼伏,把一個食堂搞得和書院一般。

穆雪對這樣的考試比任何人都有經驗。

在她真正年幼的時期, 經歷過無數次嚴苛而高壓的考核。對她來說臨考前夕最重要的事不是繼續復習,也不是整理資料,而是嚴防來至于同門的黑手,保護好自己。

她運用自己剛剛凝練的神識,警惕檢查自己以及身邊幾人的飯菜飲食。並且只肯吃母親送來的腌菜搭配饅頭白粥。再不亂吃一口別的吃食。

小心翼翼緊繃了兩天的神經, 居然什麼也沒有發生!

直到晚餐的時候,才終于發生了一件小事。

那時穆雪正打開瓦罐,給幾位好友分享母親腌制的咸鴨蛋。

松花皮的鴨蛋, 腌制在整罐的酒糟中,撈出來紅艷艷的,剝開每一個都又油又香。

林尹從身邊路過,臨近考試本來心里壓力就大,看著這個好欺負的小包子就來氣。

「鄉下帶來的什麼骯髒東西,也好意思拿到食堂來,臭死了。」她口里刻薄著,伸手就去推那個擺在桌邊的罐子。

手還在空中,手腕卻被人捏住了。

那年紀幼小,被撞了都不吭聲的小包子,這一次竟然伸手準確無誤地掐住了她的手腕。小手指又圓又短,卻十分有力,抓著她的手腕一絲不讓,指間隱隱有靈力流動。

那張白生生的小臉上,一雙墨黑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她。

林尹突然打了個寒顫。

她的家族中,有一位受人尊敬的金丹期老祖,剛剛這個孩子盯著自己的時候,竟然讓她莫名產生一種被那位長輩盯著時的錯覺。雙腿沒來由地就發軟,幾乎想要跪下地去。

一定是弄錯了,自己自幼開始修行。怎麼可能會害怕一個入門才幾天的小女圭女圭。

果然,那雙眼楮很快恢復了往日?*??哪Q??乖謁?氖擲鍶?艘桓鋈咀藕煸愕南痰啊 br />

「師姐想吃,就拿去,別把我的罐子打翻了。」穆雪好脾氣地說。

「誰……誰要你的東西。」林尹把鴨蛋推回去,終究不敢再放肆,只甩手回到自己的位置。

她在座位上抽出一條帕子擦自己染了一手紅糟的手,捧起一杯食堂提供的碧羅春茶灌下去,心里憋著滿肚子的氣,懊惱萬分,怎麼喝都不解渴。

過了約莫一刻鐘,人群密集的食堂內突然傳出了一聲清晰的放氣聲。

所有人尋聲望去,就看見林尹漲紅了面孔,在眾人的注視下如坐針氈。還未等她掩飾一二,接二連三的放氣聲清晰地響起。伴隨著傳出了一股難聞的異味。

所有人都露出了嫌棄的眼神。

林尹滿面通紅,捂住了眼楮,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一路持續發出那些難听的聲音,哭著跑了出去。

這?這就哭了?

穆雪看著那被她欺負哭了的小姑娘,突然覺得自己在這一屆小朋友中,有一種無敵的寂寞。

「小雪都沒有笑林師姐,她脾氣真好,好像從來都不記仇。」夏彤說。

穆雪軟綿綿地說︰「對啊,我不太記仇。」

有仇當場就報了。

「她就是太軟,簡直像個包子。」丁蘭蘭哼了一聲,「算了算了,你們要不要看這道題——七大門派的服飾特征。我總覺得會考。」

林尹的叔叔是玄丹峰的修士,他帶著哭哭啼啼的佷女找到了玄丹峰的峰主空濟。

「這孩子自晚飯後,就一直這樣,明日大考了,怕影響了考試。還請峰主幫忙看看。」

「晚食之後嗎?」空濟瞪了來人一眼,「枉費你在玄丹峰修習多年,連外門弟子的一點小把戲都要來煩我。」

他罵完人,伸出手來,按在林尹的脈搏上,探入一絲靈力。

片刻之後,他睜開了眯著的眼楮,站起來一拍手,

「妙啊,絕妙!多羅魚分泌物煉就的香粉釋放出的氣味,混上了碧雲春茶,可不就得這效果。這法子既巧,又隱秘。哈哈,是個好苗子,可入我玄丹峰。」他一臉嚴肅站起身來,「是那食堂中的弟子之一,明日必須將他找出來招入我玄丹峰不可。」

此時的穆雪尚且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惦記上了,她保持著警惕,全副武裝的入睡。

第二天帶著一點淡淡的失落,平安無事的醒來。

對所有外門弟子來說,至關重要的大考終于來臨了。

第一場的考試出乎意外的簡單,出題者是本次負責傳授入門心法的逍遙峰主蘇行庭。

出得是筆試題,僅僅考了入門的基本口訣,和一些十分簡單的先賢聖人之言。

一些年紀小,家境貧寒尚且不識字的孩子,還獨列一室,口述背誦幾句口訣便可。

出了考場之後,許多人大大地松了口氣。

一帶著儒巾的中年文士模著長須和同伴分析︰「行庭先生這個字,便取之于《易》‘行其庭,不見其人’,我估模他必定是一位推崇聖賢之學的先生,果不期然。」

他的同伴搖搖頭︰「非也,行庭先生極少收徒,出得這麼簡單,估模著今期還是一個也不收,唉。」

第二場考丹道基礎理論,玄丹峰峰主空濟親自進入考場,在考場轉來轉去,不知道看些什麼。

考場的正中心擺了數台大型的明燈海蜃台,輪番映出各種藥劑的立體形象。考生們一一在紙面上寫下名稱和藥性。

穆雪考慮到自己眼下年紀該有的知識面,刻意跳過了不少罕見的植株。

這一次她學乖了,很注意地將一些魔靈界十分常見,但到了仙靈界卻極為罕見的藥材,全部放棄沒有寫上答案。所以當她看到多羅魚,這個自己剛剛使壞用過的材料時,筆尖一頓就越過了。

空濟溜達到穆雪身邊,伸頭一看,這個他抱著希望的小女圭女圭也沒有答對,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

到底那個精通藥性,甚至到了已經可以瞞過眾多師長的好苗子在哪里啊。

從這一場考試開始,各種龐大而復雜的修行知識理論,不僅讓新入門的小弟子們一臉蒼白,更連那些年長博學的復考生也都一臉菜色。

或許只有和穆雪年紀接近的幾個小女圭女圭們出于無知者無畏,反倒相對放松。

直到了最後一場反而輕松了些,考得是煉器。

鑒于在場的考生多半還修為低下,只要求用現場提供的物件,隨意地做一件手工制品就行。

當然,大部分熟知考題的往屆生心里都清楚,這個過程需要盡量將自己有限的靈力運用到制作中去,才容易被師門內的煉器宗師看中,拔為內門弟子。

許多在修行天賦上有所欠缺的弟子,多年苦修此技,便是指望劍走偏門,以奇門巧技入了師尊的眼,獲得成為內門弟子的資格。

這一場考試,每個考生都分到一張很大的桌面,桌上擺著一個極大的盒子和無數工具。

穆雪翻開她的盒子,里面零零碎碎裝著各種東西。有木材,鐵塊,金銀,玉石,也有針線,布頭,面粉,模具。就是說你可以做一個木雕,鐵器,也可以縫個荷包,捏個泥人。基本毫無限制。

穆雪的手在那大大小小各種型號的鑷子鉗子上模過去,心底升起一種熟悉的親切感。

上一輩子,她的人生大部分的時間都貢獻在這樣的操作台上,在空寂無人的屋子里,伴著一盞燈,和那些叮叮當當的聲響,度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听丁蘭蘭說過,如若被選為內門弟子,最後一場考試做出來的手作,會在入門儀式上,作為拜師禮,一並奉給師尊。

是要送給師父的禮物嗎?

穆雪意識到自己很快有可能擁有一位新的師父。

這里的師父不會用鞭子抽她,也不會沒日沒夜地將她當做煉器的工具。會真的按你的資質教東西,生病了會給藥吃,即便最凶的那位,也最多打三個手板子。她或許能夠像一位真正的女孩一樣,體會一下傳說中的童年時光。

穆雪的手在那些木塊鐵石上一一模過,她可能不會是一位很好的徒弟,不能像小山那樣窩心又溫暖。但這第一份禮物,她至少希望能夠用一點心。

小山當年,是怎麼送自己禮物的呢?

岑小山送過她很多東西。有妖獸的妖丹,秘境中的珍寶,也有他自己反復制作出來的精品。

穆雪其實也知道,那孩子在自己面前溫順而乖巧,在外面就是一匹齜牙咧嘴的狼。

他的天賦很好,拜穆雪為師之後,修為進益得極快。很快就開始獨自出門獵殺妖獸,探索秘境,次次都能滿載而歸。

他總會笑盈盈地把最珍貴的材料捧在穆雪面前,然後挨過來撒嬌,說他這里擦傷了,那里踫疼了。要呼呼,要涂藥。

但如果真正受了重傷,他反倒一聲不吭。獨自躲在外面就處理好了傷口,換掉衣物,裝做若無其事的模樣走回家里來。

在小山送的這麼多禮物中,有一件穆雪印象最為深刻,至今還收在她書桌的抽屜里。

那時候小山剛剛成為她弟子,眼楮里還帶著那種想親近又戒備的矛盾,慢吞吞從身後捧出第一份禮物。

「我……做了好幾個,這一個最好看。」那孩子十分沒有把握地說著,小心翼翼觀查著穆雪的神色。

「哎呀,真好看。這麼簡單的材料,你怎麼想出這樣巧的法子?」穆雪十分驚喜地接了過來,一直留在手邊,把玩了好多年。

想到此處,穆雪從成箱的材料中翻出一枚生雞蛋,三枚薄而縴小的金錢,一捧細膩如雪的銀沙,並兩瓶玉液溶膠。

她敲開雞蛋倒去蛋液,只留下頂端一小片圓弧形的蛋殼,洗淨作為底座。

穆雪在蛋殼底部放置一些凹凸起伏木屑,點上幾點綠意。再將調好的玉液膠緩緩倒入。那些透明的膠液漫過木結,使得那一片沉在膠底的木屑變得生動起來,仿若微觀世界中的一小片山巒。

這種溶膠用靈力加以凝固打磨之後,會呈現一種瑩透光潔,如晶如玉的模樣,十分漂亮,是煉器師大量使用的一種基礎材料。

看著那一點山巒被固定在蛋殼底部。穆雪雙手交握,靜下心來,讓靈力在十指間相互流轉。

在她雙手之間,小小的蛋殼旋轉其中,新的玉液在靈力的控制下,從容器中流入蛋殼內,慢慢凝固成一枚剔透晶瑩的「雞蛋」。

那卵中自有天地,碎木成山,銀沙化雪,外表瑩透光潔,中空內有液體溶流,金色的三枚錢幣,緩緩被融入其中。

底部大地山巒穩固,定如磐石。

穹頂透徹,內含玉液,周轉融流。三枚小小的金錢飄在天地中,隨波翻轉。若是拿在手中把玩,紛紛銀屑如落雪,微觀的天地間,三枚金錢隨雪而降,掉在群山之間,有一種乾坤已定之感。

用來搖卦測算,十分方便有趣。還帶著一種難言的意境。

穆雪閉上雙目,運轉周天,雙手中那「卵中天地」浸泡在自己的靈力之內,被靈力反復打磨,外表變得越發堅固剔透,內里一派生機勃發,自然流轉。

雖東西簡易,實含大巧若拙之態。

在這樣慢慢打磨器物的狀態中,穆雪陷入了一種十分熟悉且安然的心境。

她雙膝盤坐,小小的晶卵懸空在身前緩緩圓轉,剔透若水滴,瑩潤似晶玉,載滿了天地靈氣,仿佛下一刻就要有生命從中孵化。

有一個生命將要破殼而出,重獲得全新的人生。

考場的一牆之隔,坐著數位等待結果的先生們。從他們這里,可以清晰地看見考生們的狀態。但考場內的學生,卻被術法阻隔,看不見這些金丹期修士,就坐在他們的不遠處。

碧游峰的丁慧柔站起身來,帶著點激動道︰「看那個孩子,合該是煉器師,她已然領會了大巧若拙之境。」

她轉過身,對著坐在桌邊的蘇行庭道,「蘇師兄,這回你就別和我爭了,就把這個孩子讓給我吧?」

蘇行庭慢悠悠地從袖子中模出三枚銅錢,在桌上一灑,佔了一卦。

「艮為山,坎為泉。山水蒙卦。」他沖丁慧柔笑了笑,「非我求童蒙,乃童蒙拜入我門。師妹,此乃天命,不可強求。這孩子注定是我的徒弟,你就別多想了。」

蘇行庭精通易理,他的金錢卦向來很準。丁慧柔被他一句話堵住了,哼了一聲,「我們歸源宗門規,師徒相擇,拜山為定。師兄且不用過早下定論,我倒要看看,這一回蘇師兄算得準是不準。」

蘇行庭不緊不慢收回錢幣︰「你看她做得拜師禮是什麼。這就是師徒之緣,她該是我逍遙峰的弟子才對。」

最後一門考完,已是斜陽晚照,華燈初上的時刻。

穆雪站在青磚鋪就的廣場上,遙望不遠處連綿起伏的九連山脈。

那些險峻瑰麗的主峰藏在雲霧之內,于夜色中若隱若現。

今夜有多少人駐留在這化育峰,渴望著明日就能夠有幸一睹仙山真容,拜山入內。從此月兌凡身,拜仙師,入山門去了。自己又能否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呢?

連綿的青山薄染霞輝,山下蜿蜒的大江濤濤而去,再遠處是廣袤無垠的天地。

穆雪的心中微微帶著一點期待,又透著一片平靜安和。這份心境從煉制卵中天地中延續下來,前所未有的舒適。

或許這就是蘇先生所傳的修心之功效。如今的她面臨這樣的人生轉折點,已可以不像從前那般緊張難安,患得患失。

第二日一早,師門便召集他們通知大考的結果。

所有參加考試的外門弟子,聚集在化育堂外的廣場上。面對著九連山脈的方向擺了一個巨大的青銅香爐。

通過考核,入內門的弟子,會有一個拜山儀式。

廣場之上,且不說新入門的小弟子,便是那些老持沉穩的修士們也都免不了面色凝重,露出忐忑期待之態。

夏彤頂著一雙黑眼圈,拽著穆雪的胳膊直搖,「這可太熬人了,我昨夜一宿沒睡。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是好是壞,快點給個結果,好歹讓人喘口氣。」

圓子同樣頂著黑眼圈安慰她︰「沒事沒事,今年不過還有下次呢。」

「啊呸呸,別說不吉祥的話。必過的,我們都一次就過。」

拂曉光妍,旭日躍出山巒。霞光萬頃破開山間濃霧。

一時間,從不露出真容的九座主峰齊齊從濃霧之中現出身姿,那頂峰之上雄霄寶殿盤踞,金闕玉宇煌煌。山林之間瑞獸齊鳴,虹橋高架。當真是天中麗景,人間仙境。

第一次看見這樣景象的弟子們免不了心潮澎湃,張大著嘴幾乎說不出話來。

山間鐘響,主持儀式的師兄是逍遙峰的葉航舟,他取出一份名冊,開始依次念人名。

念到名字的弟子,取三只香,恭恭敬敬來到香爐之前,沖著群山拜三拜,將香插入爐中。

先前穆雪在大門遇到過的,挑著擔子上山的中年漢子第一個被點到姓名。

他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前,接過三只香,鄭重地拜了三拜,燃香入爐的那一刻,天空中霞雲流轉,遠處群峰之中,鐵柱峰上亮起了一道奪目的光芒。

那漢子一臉狂喜,在墊子上狠狠磕了數個頭,雙手捧著自己的符玉舉過頭頂,大聲道︰「弟子符堅,願拜入鐵柱峰,深謝恩師。」

鐵柱峰上便如流星一般飛來一道光,沒入了他的符玉中,算是鐵柱峰有一位金丹期的前輩收他為徒了。

後有弟子逐一上前拜山,有人燃香入爐毫無反應,大失所望。

有的人卻幸運地同時亮起兩座以上的主峰。這樣的弟子不僅被收為內門弟子,還可以自主選擇想要去的地方。此乃歸源宗傳統,表示師父選擇徒弟,而徒弟也可以選自己想要走得道路,叫做師徒雙擇。

人數眾多的外門弟子中,終究失落者居多,遂願者少。無數人苦修多年,依舊不能如願,不敢在山門吵鬧,只死死咽下苦果,恭恭敬敬拜完山,哭喪著臉退了回來。

一位年過花甲的老者,顫巍巍將燃香擦入香爐,等了片刻。

清虛峰的主峰微微閃了閃,亮起了明光。

「中了,我竟然中了!」老者涕淚直流,舉袖遮面,痛哭著拜下地去,「弟子……弟子願拜入清虛峰。謝掌門,謝恩師。」

他情緒激動,幾不能自己,還靠葉航舟從旁攙扶了一把,才哭著爬起身來,尤自在那里不停抹著眼淚。

夏彤被念到了名字,渾身僵硬地上前拜山。

香燃而山不動,最終哭著回來了。

圓子也是同樣令人沮喪的際遇。

丁蘭蘭拜山,燃香入爐的一瞬,三座山峰都亮起了明光。她叩拜于地,選了自己姑姑所在的碧雲峰。

終于輪到穆雪。

穆雪平復呼吸,走上前,手持三柱香,在心中默念,「弟子穆雪,雖然出于魔靈界,但如今誠心願入宗門,還請師門庇佑,不計出身,接納弟子入門。」

她拜了三拜,將三只香插入香爐內。

天空祥雲流轉,群山靜立,毫無反應。

穆雪的心沉下去,閉目嘆了口氣。

然道還要再等三年嗎?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數聲吸氣,再接著是此起彼伏的驚嘆聲。

她睜開眼楮,抬頭向前看去。

先是雄霄寶殿盤立的清虛峰,亮起了明亮的霞光。接著瓊樓玉宇的碧游峰,放出了五色光華。接著鐵柱峰也亮璀璨之色。就連對她多有呵斥玄丹峰主,都在山峰後亮起了一圈明月般的光圈。

穆雪捂住了嘴。

然而一切還沒有停止。到了最後,群山之中那始終沉默的逍遙峰也動了。從那險峻的山頂開始,一圈潔玉般的白芒鋪下來,如白雪降臨,覆蓋了贏贏天地。

「這也太夸張了,亮了五座山,連逍遙峰都有了反應。」

「這小丫頭什麼來頭?」

「該不會是掌門的親閨女吧?」

「掌門少年出家,連道侶都沒有,去哪里找的女兒?沒準是逍遙峰主的女兒才對。」

穆雪看著那霞光璨璨的群山,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直到身邊的師兄提醒她,她才茫然跪下地去,

葉航舟看小小年紀的師妹跪在地上發愣,笑道,「不必慌張,師父們喜歡你,但並沒有誰會強留你。你問問自己的心,選一條最適合自己的道路去走便是。即便你去了別的地方,我還是你師兄,師父也一樣會回答你的問題。你且就安心選吧。」

穆雪好好地問過自己的心意,雙手舉符玉過頭頂,俯首拜山︰「弟子,願拜入逍遙峰。」

……

過選的弟子,便要被接入內門,由各自的師長親自教導,至此不再居住在化育堂。

夏彤和圓子紅著眼楮來送她們。

「太可惡了,小雪。我們一屋的,就你一個選上了。」夏彤哭鼻子了。

穆雪心里想︰從前我考得比所有人都好,也有師妹和我說這句話,結果當天晚上她就悄悄給我下了咒術,幸好我警惕,防住了。如今換了你,倒要看看怎生行事?

夏彤眼楮里包著淚水,拽著穆雪的袖子憋了半天,哇一聲哭了出來,眼淚鼻涕蹭了穆雪一袖子。

啊。不太妙。

她雖然不會下咒,可是會哭的啊。

穆雪覺得有些招架不住,

或許還是你來我往,明晃晃的敵人容易一些。

「安慰一下啊。」丁蘭蘭悄悄捅了捅穆雪。

安慰一下?穆雪眨眨眼,怎麼樣才是安慰。

小山從前也是個喜歡哭的男孩子。

穆雪回憶起往日情形,小山哭起來很好看,不像夏彤這樣眼淚鼻涕一把的。他總是噙著一點淚花,拉住自己的袖子,請求自己不要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一起帶著他去荒野狩獵。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安慰他的?

小小的穆雪伸出手,在比她還大的夏彤腦袋上揉了揉,「沒事,你還小呢,等過幾年再上山也來得及。」

丁蘭蘭捂住了臉。

直到他們跟著領隊師姐,向內山走去。

夏彤才跺著小腳,大聲喊住穆雪,「都是騙你的,我一點都不討厭你。你要等著我們,再過三年,我們就去內門找你了啊。」

胖墩墩的圓子也一並揮手︰「如果內門的東西比較好吃,記得悄悄順點下來給我們。」

一行人排著隊,向更高的山峰走去。

穆雪回過頭,半山腰上,那兩個朋友的身影已經變得很小,她們還站在那里向著自己不停揮手。

或許她們心里也有過一點的不快,但她們似乎沒有將這份不舒服化為仇恨,還是把自己當做朋友來送別。

此刻心里的感覺和兄長送自己上山那天好像,又似乎有些不同。

曾經,朋友對穆雪來說是一種很奢侈的東西。

如今在這里,她卻擁有了不少的朋友。

山路很高很陡,爬山的人卻沒有一個抱怨的,人人精神振奮,抹著臉上的汗,臉上都還帶著笑。

哪怕坐在山道邊休息的時候,也有人克制不住興奮繼續議論。

「終于上來了啊,想了多少年的事,我恨不得大笑幾聲,讓所有人都听見。幸好沒放棄啊。」

「不瞞兄台說,四十歲的時候,我就想著該放棄了,始終舍不得,咬牙忍羞和一群女圭女圭一起考至今,終于等到撥雲見霧的這一日。」

「哈哈哈。」

「真好,真是好啊。」

這里的山景和化育峰又有不同,仙草玉樹隨處可見。時而有瑞獸拖著長長的翎羽,幾乎壓著他們的腦袋飛過去。

林間突然傳來一聲虎嘯,一時林木搖動,陰風四起。

唬得所有人從山道上站了起來。

「不妨事,是付師兄。」領隊的師姐安撫他們。

一只吊楮白額的花斑白虎,從上空飛過。看見他們一行,白虎在空中停下,白虎上坐著一位身著白袍,神色冷淡的年輕修士。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一行人,淡淡開口道︰「這是這一屆新收的弟子?」

那位師姐叉手行禮,笑盈盈回復︰「是的,付師兄。本次收錄外門弟子一共三十八人呢。其中新人十五人,其余都是老學員。」

那男子點點頭,不再說話,踩著他的老虎騰雲駕霧,直上山頂去了。

穆雪這才發現自己見過此人兩次。

上山的第一日,她陽神夢中出游,在庭院中便是被此人發現,嚇了回來。觀心入靜的第一日,入了魔障,也是此人念誦靜心咒,喚醒了噩夢纏身的自己。

穆雪悄悄問身邊丁蘭蘭,「這位師兄是誰啊?」

「他你都不知道?」丁蘭蘭十分吃驚,「他不就是你逍遙峰的師兄。名付雲。付師兄修為極高,容貌又生得俊美,被公認為門派內金丹之下第一人呢。」

「就是性子冷了點,冷冰冰的不愛搭理人。誰讓你去逍遙峰的,逍遙峰基本全是怪人。」丁蘭蘭似乎不太喜歡這種性格的人,「不過門派里有許多師姐傾慕于他,高領之花嘛,人人都想折一折。其實這種人難相處得很。」

一行人進了內門之後,為了表示對師承的重視,還在掌門所在的清淨峰舉辦了十分隆重的拜師儀式。

弟子們向各自的師父行三拜九叩大禮,敬茶,奉拜師貼和手作的禮物。

穆雪跪在師父蘇行庭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禮,奉了師貼和自己做的卵中天地。

蘇行庭接過手去,來回倒轉幾次,晶瑩的小球內,銀雪紛飛,三片薄薄的金錢在乾坤中翻轉,十分有趣。此物雖然毫無靈力,算不上法器,但金錢起卦本就講究自然二字,是沾不得靈力操控的,用這個東西最是合適。

蘇行庭拿在手中,給坐在左邊的丁慧柔看,「唉,我徒弟少,就收了這麼一個禮物。比不得丁師妹收了那許多。」

丁慧柔眼看著跪在眼前的一群小蘿卜頭遞上歪歪扭扭的荷包,木簪之類的玩具,差點被蘇行庭的瑟氣得破了修為。

蘇行庭還在拿給右邊的空濟看,「小徒弟嘛,送得就是個心意,哪有什麼實際用處。只湊巧我喜歡佔卦,這才勉強能拿著使使。」

空濟看著一群上了年紀的新徒弟孝敬上來的金銀珠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蘇行庭瑟夠了,方才收斂出師尊的模樣,伸出一指,在穆雪的眉心輕輕一按。

那指月復冰涼,觸及肌膚猶如醍醐灌頂。

在那一瞬間,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語,穆雪心中仿佛開了一條道,前方的路該如何行走,豁然開朗。

就好像師父手把著手,將大道之上一路所用的主要心法口訣,都牽著手領她走了一遍。

即便如今不能明白之事,等將來走到那個步驟的時候,有了今日師父這醍醐灌頂的一指頭,也會自然而然地明白起來。

「此為灌頂之術。因你已開了黃庭,元神逐漸清明,才可用此術傳法。」蘇行庭溫聲同她解釋,「許多功法口訣,非言語能述說。這也是為什麼外門弟子不傳秘法,並非是師門不願傳之,實乃不能為也。」

蘇行庭的手指離開穆雪的頭頂,帶出了細細一絲靈光。他將那一點靈光小心收入一盞琉璃寶燈內,琉璃燈內藍色的火苗立刻竄起,朝氣蓬勃地跳躍著。

這是為穆雪點了魂燈,魂燈置放在師門內,可以知道每一位弟子的狀況。

「行啦。」一旁的葉航舟興奮地將穆雪拉起來,「終于有小師妹了。我總算不是最小的了。」

逍遙峰只收一名弟子,儀式簡單。師徒三人告別眾人,向自己的逍遙峰走去。

「咱師父什麼都好,就是不愛收女徒弟,整座山上就幾個大老爺們,一位師妹都沒有,也太無聊了。」葉航舟走在逍遙峰頂的庭院中,「幸好小雪你選了逍遙峰,你不知道,那時候我緊張死了。就怕你不要我們。」

蘇行庭收起衣袖︰「怎麼沒有女徒弟了,你苗紅兒師姐不是嗎?」

葉航舟听見這個名字,好像被針扎了一下,苦著臉道︰「苗師姐就別提了,打起架來比我還厲害,我可怕她了,哪有小雪這樣軟綿可愛。」

院子里傳來一道爽利的女聲︰「誰又在後面編排我的壞話。晚飯不想吃了是嘛?」

緊接著踫一聲巨響,一個重物被丟進庭院,揚起一地塵土。

那是一只巨大的五色牛妖,一身肌肉虯結,頭頂銳角猙猙,可惜已經死了。

一位身勁裝的紅衣女子從天而降,踩在牛身上,眉目帶笑︰「師父,苗紅兒回來了,這是新來的小師妹?正好,晚上可以吃牛肉慶祝。」

這位師姐穆雪竟然也有印象。

她築基成功,開了黃庭的那一日,元神出游被招往魔靈界,當時守在屋頂上吃蠶豆的師姐,就是這位苗紅兒。那時候她吃著豆子,完全看不見自己,穆雪只得從她身邊飄了過去,因此記住了她的面容。

苗師姐能獨自解決這般強大的牛妖,已是修為不俗。可她依舊看不見自己,由此也可那位能發現自己的付雲師兄,確實修為了得,難怪被稱為歸源宗內金丹之下第一人。

「我說師姐,」葉航舟道︰「人付師兄去己土之森狩獵,抓回來一只神獸,馴為坐騎,出入都威風凜凜,多長臉啊。你這去了一趟,就給搞了頓晚餐啊?」

苗紅兒在牛身上坐下來,手腕架著膝蓋︰「這世間還有比吃更重要的事嗎?鮮女敕的小牛肉,晚上正好煮火鍋,有本事你別來。」

葉航舟立刻堆上笑臉︰「來來,火鍋誰不吃?這還得給小師妹慶祝呢。」

苗紅兒白他一眼,「听說師尊讓你去東岳神殿,到時候,看你能帶什麼好東西回來。」

葉航舟瑟,「我肯定能帶很多好玩的回來,到時候咱山上人人都有。小雪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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