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司豈沖進東暖閣。
司岑眼里有了驚喜, 「三哥, 你來啦, 紀大人在哪兒?」
「逾靜, 你父親傷得很重。」司老夫人也急急說道。
李氏和司勤的哭聲更大了。
司豈顧不上理會他們,幾大步撲到榻上,「父親,你怎麼樣?」
司衡後背受傷, 利刃從肩頭劃到腰際, 割開的衣裳足有尺余長,後背已經被鮮血浸滿了。
他身體虛弱,但人還清醒著,問道︰「小紀大人和胖墩兒沒事吧。」
「父親, 他們沒事。」司豈深吸一口氣,抑制住狂亂的心跳,「我這就去找紀嬋, 你且忍忍。」
他站起身,吩咐司岑,「老四去找皇上, 馬上燒開水,煮剪刀,繃帶, 找到麻沸散立刻熬上。」
「朕來了,師兄去吧,朕立刻讓人安排。」泰清帝從外面走了進來。
「臣多謝皇上。」司豈拱了拱手, 快步出了門。
泰清帝對司衡說道︰「應該是朕謝謝老師和師兄才對。」
司衡道︰「皇上謬贊,此乃為臣子的本分。」說到這里,他嘴里吸了口氣,又問,「皇上,援軍到了嗎?」
泰清帝道︰「老師,師兄剛剛以一己之力助方拙打開南城門,上官將軍早就進來了。」
「那……太好了。」司衡始終提著一口氣松了,人也昏過去了。
「老師,老師……」
「老爺……」
「兒啊!」
……
東暖閣亂成一團時,司豈和羅清兩人四騎已經出了東華門。
到南城後,司豈與羅清兵分兩路,羅清去小馬家拿勘察箱,他自己一路快馬加鞭趕到了瓷器鋪子。
司豈推開小屋的門,屋里的燈亮著,但空無一人,他心里一沉,正要出去,就听紀嬋在他身後說道︰「不知來人是誰,我們就先藏了一下,你有沒有受傷,宮里怎麼樣了?」
司豈一回頭,見紀嬋抱著睡著的胖墩兒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輕輕吐了口氣,說道︰「我沒事,父親傷了後背,需要你馬上進宮縫合。」
「好。」紀嬋轉身看向孫媽媽,說道︰「我們走了你們也就安全了。你和孫毅先呆在這里,天亮之後,看情況再回家。」
孫媽媽點點頭,說道︰「娘子千萬小心。」
一家人出了鋪子,紀嬋把胖墩兒綁在胸口,單乘一騎,紀與拎著勘察箱一起趕來的小馬共乘一騎。
此時,南城門已經平靜了,街面上也大抵平靜了。
一行人飛快地返回寧壽宮。
下馬時,胖墩兒醒了,他摟著紀嬋的脖子小聲問道︰「娘,我爹呢?」
司豈把他抱過來,裹在披風里,「爹在這兒,爹回來了。」
胖墩兒完全清醒了,小手模模司豈的臉,「太好了,我爹還是熱乎的。」
司豈無語,在他小**上輕輕掐了一把,說道︰「你祖父受傷了,你娘要去給他縫合,你要是困,就抱著爹睡。」
胖墩兒掙扎了一下,「傷得重不重?我不困了,我要去看祖父。」
說話間,父子倆進了寧壽宮東暖閣。
「父親怎麼樣了?」司豈問司岑。
司岑道︰「暈過去一陣,現在已經醒了。」
「啊!」
胖墩兒站得高,陡然看見司衡背上大片的血跡,嚇得驚叫一聲,大眼楮里蓄滿了淚水,問道︰「爹,祖父不會死,對不對?」
「當然不會!」李氏大叫一聲,她大概太過緊張,聲音尖利刺耳。
胖墩兒又被嚇了一跳,雙手死死摟住司豈的脖子,小臉也埋到了司豈的衣領里。
司豈看了李氏一眼,使勁摩挲著胖墩兒的後背,柔聲說道︰「不怕不怕,有爹娘在,你祖父肯定不會有事。」
司老夫人嚴厲地看了李氏一眼,「成什麼樣子?!」
李氏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不由有些訕訕,視線下意識地落在司衡背上,又飛快地挪走了。
司衡歪著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說道︰「胖墩兒也來了,祖父的傷無大礙,倒是你,有沒有害怕呀?」
胖墩兒從司豈身上下來,站在地上就看不到血淋淋的後背了。
他跑到榻邊上,抓住司衡的手,「祖父,我不怕,你也不要怕。我娘很厲害的,一定能治好你。」
司衡背上疼,但此刻有了孫子的關心,心里已然舒坦極了,「祖父不怕,胖墩兒也不哭,好不好?」
胖墩兒用手背抹了把淚,「我不哭,我給祖父唱個小鴨子,我娘說我五音不全,難听得很有趣,祖父听了說不定就開心了。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
小家伙女乃聲女乃氣地跑著調,即便沒听過原版,也一樣能听得出他唱得不對。
司衡真笑了,扭頭對李氏說道︰「這孩子可真是我孫子,連唱歌都是一樣的。」
他這話是有含義的,李氏有些尷尬,卻不得不點點頭。
司老夫人破涕為笑,嗔道︰「咱們老司家的男人就沒幾個會唱歌的。」
說話間,小馬用剪刀剪開司衡的外衣和內衣,露出了猙獰的傷口。
李氏離得近,瞧得清楚,慘叫一聲,差點癱在榻上。
司豈扶住她,勸道︰「母親陪祖母去隔壁休息吧。」
男女有別,其他女眷都去隔壁了。
李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說道︰「那怎麼行呢?這麼重的傷,我要陪著你父親。」
司豈心里一煩,想放著不管,又怕她對紀嬋指手畫腳,只好耐著性子說道︰「人多了會影響紀嬋縫合,母親還是陪著祖母去吧。」
李氏起了身,指指司岩和司,「讓你大哥二哥陪你祖母過去。」
她扶著王媽媽去貴妃榻上坐了,意思是,我在這兒就沒有影響了吧。
紀嬋挑了挑眉,說道︰「司大人,沒關系,只要不圍在這里就成。」
她讓羅清兌了一杯加了少量細鹽的糖水,讓司衡喝了。
胖墩兒說道︰「糖能補血,祖父喝了就有精神了。」
司衡luo著後背,心里有些不自在,說道︰「小紀大人,如果小馬會縫,還是讓他來吧。」
小馬臉色一白,這可是首輔大人吶,他求救地看向司豈。
司豈端了熬好的麻沸散過來,說道︰「父親吃藥吧,小馬只縫過死人,沒縫過活人,還得紀大人來。」
司衡︰「……」
小馬松了口氣。
司衡也喝下湯藥。
紀嬋道︰「伯父,我現在清洗傷口會比較疼,您忍得住嗎?」傷口又長又深,不能再耽擱,能早做一會兒就能降低一點風險。
「可以,來吧。」司衡把腦袋埋在雙臂里,怕自己猙獰的表情嚇到了胖墩兒。
紀嬋讓司豈提著已經晾得差不多的白開水,先清洗傷口周圍,再重新傷口。
胖墩兒也抓緊了司衡的顫抖的手,「祖父不怕。」
……
司衡是個有大毅力的人,在清洗的過程中一聲沒哼。
胖墩兒就像紀嬋平時鼓勵他那樣,繃著小臉,不時地握著小拳頭喊幾句口號出來。
「祖父最棒!」
「祖父加油!」
「祖父最厲害了!」
……
明明是血淋淋的療傷現場,卻生生被淘氣包搞得滑稽起來。
除了李氏,其他幾位男性紛紛忍俊不禁,差點兒笑出聲來。
洗完傷口,大約一刻鐘後,司衡睡了過去,紀嬋開始縫合。
李氏一直盯著紀嬋的手,視線隨著她的手指上下游移。
司豈是聰明人,大概能猜得到李氏的心思。他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擋住她的視線。
李氏瞪了司豈一眼,但也明白,她在無理取鬧。
紀嬋工作時從來都是全神貫注,李氏如何並不在她的考量內。
縫完傷口,她出了一頭一臉的汗,長時間彎腰,導致她的腰肌比一般人容易疲勞,她扭扭腰身,對小馬說道︰「敷藥,包扎。」
紀嬋的話音剛落,一名等在外面的小太監便跑了進來,「紀大人,皇上請您馬上去乾清宮一趟。」
紀嬋點點頭。
她知到泰清帝找她做什麼,遂笑著說道︰「小馬包扎完,就跟我去練練手吧。」
「好 。」小馬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了。
……
「夫人,兩位公子,司大人,我們先過去了。」紀嬋挨個打過招呼,又囑咐胖墩兒兩句,匆匆出了東暖閣。
司老夫人從隔壁過來了,問道︰「怎麼樣了?」
李氏的臉色蒼白如紙,顫巍巍地說道︰「就像縫衣服那樣縫上了。」
司豈道︰「縫合皮肉沒有娘說的那麼簡單。」
胖墩兒點點頭,「祖母,我娘說縫合時需要切掉壞的皮肉,徹底止血,修補血管,還要引流什麼的,特別復雜。」
司老夫人在他身邊坐下,模模他垂在肩膀的軟發,「那胖墩兒離得這麼近,怕沒怕呀。」
胖墩兒挺了挺小身板,「祖父不怕,我也不怕。」
司老夫人把他摟到懷里,眼里泛起了水光,「好孩子,真是曾祖母的好孩子。」她想找紀嬋仔細問問,四下看看,卻沒瞧見人,「小紀大人呢?」
司豈道︰「受傷的士兵多,皇上讓她去幫忙了。」
司老夫人先是皺皺眉,隨即又微微頷首,「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李氏的臉色更難看了,張張嘴,瞧瞧司衡,又閉上了。
……
這一宿,泰清帝一家不好過,司豈一家不好過,紀嬋和小馬更不好過。
師徒二人忙了一宿,天亮時才打了個盹。
之後,又忙了一天一宿,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拖著疲倦的身軀出了宮。
宮里的路格外長,寬寬的石板一塊接著一塊,紅色的宮牆不停延伸,仿佛怎麼走都走不到頭。
「好困。」紀嬋扶著牆,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送他們出宮的小太監就跟在一丈開外,臉上還帶著一絲茫然和無措。
紀嬋小聲問道︰「小馬,這兩天你瞧見莫公公了嗎?」
小馬也困,迷迷瞪瞪地搖搖頭,「好像沒有。」
紀嬋心里一驚,她進宮那天晚上就沒瞧見莫公公。
難道……是他砍傷了首輔大人?
紀嬋搓了搓臉,邏輯思維重新啟動,不一定是他,說不定他為救泰清帝被人砍死了呢。
小馬也精神了幾分,驚詫地看著紀嬋,顯然和她有著一樣的理解。
他往紀嬋身邊湊了兩步,說道︰「師父,我覺得你說得對,尸體比人誠實多了,還是跟尸體打交道省事。」
紀嬋道︰「怎麼,你打退堂鼓了?」小馬不擅長讀書,雖然吵著要科舉,但底子有些薄,學的有些吃力。
小馬道︰「有點兒。」他覷著紀嬋的臉色,又道,「徒弟不是要放棄,就是感慨一下。」
紀嬋笑了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學業的事我不逼你。」
小馬夸張地松了口氣,「謝謝師父,不過我還是會考的。」他想做個懂驗尸的縣令,而不是只會驗尸的仵作。
師徒倆好不容易挨到宮牆外時,司豈正站在宮門外的太陽地里等著他們。
羅清大老遠地迎上來,把勘察箱從小馬手里接過去,問道︰「你們不是到現在還沒合過眼吧。」
小馬有氣無力地說道︰「合過眼,合過兩個時辰的眼。」
一天兩宿,只睡了兩個時辰。
羅清一邊咋舌一邊把小馬塞到司豈特地多帶來的一輛馬車里。
司豈扶著紀嬋進了自己的馬車。
紀嬋只看了他一眼,一個字都沒說,上車後納頭就睡。
司豈坐在她身邊,細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又垂下頭嗅了嗅,血腥味與澡豆味混在一起,清晰可辨。
「你辛苦了。」他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紀嬋大概覺得耳朵癢,猛地翻了個身,鼾聲也陡然重了起來,「呼呼呼……」
司豈輕輕一笑,把她的腦袋輕輕托起來,放在手臂上,另一只胳膊也搭了上去。
他擁著她睡。
馬車先回司家,接上紀和胖墩兒,再回紀家。
司豈知道,紀嬋這麼累,一定想回自己的家。
下車時,司豈也沒叫醒紀嬋,而是把她抱了進去。
紀嬋睡得跟死狗一樣,渾然不知,一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時。
「娘,你醒了?」紀嬋睜開眼,與胖墩兒的小臉對了個正著,「是我吵醒你了嗎?」他就趴在紀嬋身邊,小手摟著她的脖子。
紀嬋搖搖頭,抱住他,幸福地閉了閉眼,「娘睡醒了。」
活著真好,有大兒子抱,有覺睡,還有……嗯,濃香的雞湯餛飩。
「醒了,我讓孫媽媽做了餛飩。」司豈端著一只帶蓋子的大碗進來了。
紀嬋被人堵了被窩,老臉微紅,隨即才想起來,她上車就睡了,不是自己走進來的。她趕緊模模衣裳,發現自己穿著睡衣,剛想問問是誰換了她的衣裳,便想起孫媽媽來了。
司豈只是把她抱進來而已——她心里有點甜,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先出去,你快點起來。」 司豈把碗放在八仙桌上,快步出去了。
「咕嚕嚕。」香氣喚醒了干癟的胃腸,發出一個尷尬的聲響。
胖墩兒笑道︰「娘你肚子餓了吧。」
所有旖旎一掃而空。
紀嬋道︰「餓死了,娘兩天一夜沒好好吃東西了。」
……
紀嬋飛快地洗了頭發刷了牙,坐到八仙桌前時,胖墩兒也來了。
他先給紀嬋盛一碗,又給自己盛一小碗,說道︰「娘一個人吃飯沒意思,我陪你。」
紀嬋捏捏他的包子臉,「行吧,娘一個人吃飯確實有點兒可憐。」
她端起碗,先喝幾口湯,問道︰「閆先生呢,沒出事吧。」
司豈道︰「街上還亂著,我讓他休息兩天再來。」
「那就好,那就好。」紀嬋臉上有了笑意,「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
司豈先是搖搖頭,旋即拿起一只碗,給自己盛了碗湯,「我嘗嘗雞湯。」
紀嬋笑了起來,跟情商高的人相處就是不一樣,簡直太舒服了。
她吃飯快,盞茶的功夫就吃完了兩碗。
孫媽媽倒兩杯茶,手腳麻利地把碗筷撿了下去。
司豈這才說道︰「左大人出事了。」
「啊?」紀嬋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水潑出一些,差點兒燙到手。
司豈緊張地站了起來,把茶杯接過去,放在桌子上,捏著她的手仔細看了看,「沒燙到吧。」
「沒有。」紀嬋道,「怎麼回事,人怎麼樣了?」
司豈皺了皺眉,說道︰「人沒死,但殘了,手臂被砍掉一條……」
怡王是泰清帝比較親近的叔叔。
靖王既然想到抓胖墩兒,當然也不會放過怡王,左言在保護怡王時受到了重創。
結果慘烈,但過程簡單直白——左言以手臂代替武器,替怡王擋住了砍向頭顱的一刀。
紀嬋道︰「他救了怡王,怡王失去了嫡長子,兩兩相抵,看來左大人在怡王府又過得下去了?」
司豈松開眉宇,眼里有了一絲笑意,「影衛忙于緝拿靖王幫凶,看來有很長時間顧不上怡王世子的案子了。」
紀嬋道︰「但願他能就此收手,不然……」
胖墩兒放下調羹,喝光了碗里的湯,模著小肚肚說道︰「不然我娘就要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啦,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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