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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嬋斟酌片刻,說道︰「回皇上的話,草民紀二十一,襄縣人,今年二十二歲……」

她只說表字應該不算騙人吧?

可泰清帝挑了挑眉,追問道︰「紀二十一,這是你的排行嗎?」

老鄭和小馬對視一眼,雙雙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很清楚,所謂的表字只是紀嬋上次為了應付幾個大官隨便說的。

「我……」紀嬋心想完了,不說實話肯定不行了,「這是我的……」

「啟稟皇上。」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尖銳的男聲,「太後請皇上馬上回宮。」

泰清帝無奈地叨咕了一句,「朕又不是小孩子了,多在外面待會兒怎麼就不行呢?」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站了起來。

三個人同時松了口氣,小馬表現得尤其明顯,松的那口氣格外長。

司豈狐疑地看了看他。

然而,泰清帝又坐下了,「對了,紀仵作,朕還有個事兒必須問清楚。」

「草民知無不言。」紀嬋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她知道皇帝必須問清楚的絕不會是她的名字,但做賊心虛的人就是容易緊張。

「什麼叫對沖傷?明明傷的是後腦,為何對應的另一側會有傷?」泰清帝問道。

司豈和左言點了點頭,這個問題好,他們也很想知道。

紀嬋拿起她沒喝完的那杯茶水,走到泰清帝跟前。

「假設這個杯子是顱骨,里面的水是腦組織,這個比喻皇上明白吧。」

泰清帝點點頭。

司豈左言也圍了過來,一起看向紀嬋手里的杯子。

紀嬋左手握住杯子把,右手在杯子上推了一下,杯中的水震蕩起來,潑出來一小部分。

「大腦很脆弱,遭受震蕩後,就會像這水一樣,踫到杯壁,顱骨的某些地方不像杯子這般光滑,有稜角,踫撞後就會在對面產生更大面積的損傷。」

紀嬋放下杯子,在高幾上輕輕按住,敲擊,水只輕輕蕩了一下,便平靜了。

「擊打則不同。這種性質的震蕩幅度比較小,且腦組織有腦脊液保護,損傷就會小很多,或者沒有。」

她說的東西很復雜,但舉的例子極恰當,且避免了過多的專業詞匯,幾位都听明白了。

司豈問道︰「總會如此嗎?」

紀嬋道︰「不總會如此。大腦前後上下結構不同,不同位置的顱骨樣貌不同,打擊和撞擊的位置以及力量大小也不同,結果便大不相同。」

「受教。」左言肅然說道。

雖說紀嬋沒有更多的事實可以佐證她說出的結論,但這個例子非常有說服力,即便他不懂,也知道在邏輯上是沒有問題的。

泰清帝對司豈說道︰「紀仵作只怕是咱們大慶最高明的仵作了吧。」

這個評價從皇帝的嘴里說出來,紀嬋從此便是金口玉言認證過的仵作界頭一名了。

司豈附和道︰「皇上聖明,紀先生所作所為,可謂前無古人。」

左言眼里閃過一絲異色這話就大了吧。

「草民愧不敢當。」紀嬋趕緊長揖一禮,說道︰「全賴家師教導,以及朱大人、司大人的信任和鼎力支持,畢竟仵作一職實踐最為重要。」

泰清帝微微一笑,「怎麼,還想要那些死囚做你的實踐嗎?」

紀嬋遲疑片刻,「不用了,現在不用了,或者日後再說?」

她雖然畫粗了眉毛,但鼻子眼楮嘴還是美麗的,燭火搖曳,柔和了她眼中的銳利,女性特征越加明顯。

司豈的目光黏在紀嬋的眼眸上,他總覺得紀嬋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這樣一個貌美的男人。

泰清帝笑道︰「紀仵作如此秀氣,談論生死卻又如此超月兌,當真讓人佩服。」

人家是女的,而且是美女,當然秀氣了。

小馬和老鄭別開了臉。

紀嬋垂下頭,看了看胸前,有肥大的棉袍擋著,還是很平坦的。

「皇上。」那太監又催了。

「好,」泰清帝抬腳朝門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太晚了,一起走吧。」

……

送走了泰清帝,紀嬋拱手道︰「草民恭送二位大人。」

司豈道︰「不忙,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你,我們一起去天祥樓。」

啊?

紀嬋又緊張了起來。

她倒不怕司豈認出她是誰,主要是仵作這事兒實在不大好瞞住這個人。

一來,原主就是個愛慕虛榮、不學無術的廢物,熟悉她的親人都知道。

二來,她穿過來後,在吉安鎮呆了四年,周圍的鄰居對她亦有一定的了解。

第三,即便用虛構的「師父」可以解釋她仵作知識的來源,但她解剖手法如此熟練,又是在哪兒練習的呢分解豬肉跟殺人到底是不同的。

紀嬋想了再想,還是說道︰「司大人在這里問也是可以的。」

司豈長腿一伸,上了馬車,「大家都餓了,我做東,去天祥樓談。」

左言緊隨其後,順手關上了車門。

紀嬋和小馬面面相覷,只好各自取出防風口罩戴上,上了馬。

還是天祥樓的那個小院子。

老鄭在廂房招待小馬,紀嬋與兩位四品官共進晚膳。

酒過三巡,司豈放下杯子,慢條斯理地用濕手巾擦了嘴和手,說道︰「听說紀先生能根據頭骨畫出頭像?」

紀嬋撫額,皺著眉頭說道︰「是這樣的。」早知道朱子青這麼有背景,她絕不會玩這麼大。

行吧。

反正有個莫須有的師父頂著,就當她是西方畫派的鼻祖好了。

左言大驚,奇道︰「紀先生還有如此本領?」他不再稱仵作,也用了先生二字。

紀嬋微微一笑,「總之都是琢磨骨頭嘛,經驗多了,自然就畫得出了。」

司豈又道︰「那畫人是不是就更像了,比如海捕文書。」

左言模了模鼻子,「還是司大人腦筋轉得快,左某甘拜下風。」

司豈對左言的夸贊不以為意,視線直直地對上紀嬋,似乎她不同意便絕不罷休。

「司大人想要如何?」紀嬋不答反問。

司豈道︰「一張畫二兩銀子,不用你往來京城,我派老鄭去襄縣找你。」

這個可以有。

紀嬋滿口答應,起身拎起茶壺給司豈和左言續了茶,正要問問葛英凡的案子,就听司豈又開了口。

「紀先生,我總覺得你很面熟,我們以前見過嗎?」

紀嬋正在給自己倒茶,聞言手里的茶壺晃了一下,差點倒在桌面上,「從未見過……吧?」

司豈疑惑,「當真?」

紀嬋點頭︰「當真,司大人覺得我面熟,大概是因為我跟司大人有相似之處吧。」

兩人都是高眉基高鼻梁,只是紀嬋沒有司豈那麼立體,但相似度肯定有的。

左言的目光在二人臉上游移片刻,說道︰「確實有相似之處。」

司豈釋然,終于放下此事。

紀嬋知道自己過了一關,心里無比輕松,便想起了張媽媽的事。

她問道︰「司大人,上次來京,我家小兒頑皮,捉弄張媽媽許久,張媽媽無礙吧。」

司豈的眼里有了一絲笑意,他說道︰「張媽媽只是咳了幾天,無大礙。」

紀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司豈對左言說道︰「紀先生有個四歲大的兒子,我家僕婦與家母說,帶過紀先生的孩子,就知道我家里的幾個孩子有多省心。」

左言看向紀嬋,舉杯與她一踫,「我听說司大人的幾個佷子佷女都是在莊子里長大的,不但敢爬樹、上房,還敢拔首輔大人的胡子。」

紀嬋喝了酒,干巴巴地笑了兩聲,「我兒子倒是沒那麼淘氣。」

爬樹下河不是胖墩兒的專長,胖墩兒的專長是故意整人。

司豈笑了一聲,「紀先生真是客氣了。」

他看向左言,「紀先生的兒子四歲,自己起床疊被穿衣裳洗漱,就連吃什麼,買什麼樣兒的,剩多少銀子都算計得清清楚楚。」

左言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地贊道︰「厲害,比我那十歲的兒子都強了。」

「然而……」司豈眼里有了一絲揶揄,「張媽媽不過是顯擺了一下我那幾個佷兒,小家伙就不樂意了。」

「讓張媽媽買早飯,先說要吃包子,咬兩口,說包子太膩要瘦肉粥,粥買回來,又說太燙他想吃燒餅,燒餅吃完了該喝粥了吧,這回嫌粥涼了,讓張媽媽去找伙計熱粥……把張媽媽樓上樓下折騰五六趟。」

「張媽媽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特地買了風車安撫他,卻不料這孩子居然拉著衣著單薄的她去樓下玩風車,在冷風里吹了足足多半個時辰。」

左言樂不可支,「紀先生,你家孩子真的只有四歲嗎?」

紀嬋老臉羞得通紅,擺了擺手,「不不不,他今年五歲了。」

「四歲五歲區別很大嗎?哈哈哈……」左言大笑起來。

紀嬋撇了撇嘴,有什麼好笑的,胖墩兒根本不像她,還不是司豈的錯?

……

第二天,紀嬋買了胖墩兒點的幾樣東西,同小馬一起回家。

將要出南城門,就听有人問道︰「這位可是紀家表妹。」

紀嬋一怔,在京城叫她表妹的只有魯國公府上的親戚。

她遲疑片刻,用余光看向聲音來處。

只見一輛豪華馬車的車窗敞開著,簾子後面藏著半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陳榕當初為了逃避與司豈的婚姻,給她和司豈下藥的那位。

紀嬋听說她嫁了她祖母的佷孫,汝南侯世子,兩人表哥表妹,你儂我儂,日子過得極不錯。

可見好人好報這種事,大多時候做不得準。

小馬看看紀嬋,又看看馬車。

他確定紀嬋听見了,但如果紀嬋不想理,就自然有不理的道理。

不多嘴是做徒弟的本分。

「表妹太天真了,咱們朝夕相處一年多,你以為你畫粗了眉毛,我便認不出你了嗎?」陳榕鍥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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