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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大人在。

一身緋色官袍,儒雅雋秀,眼里卻跳躍著好奇的光輝。

泰清帝也在。

一身平常的玄色錦緞棉袍,襯得臉蛋過于白皙漂亮,與驗尸房這種地方格格不入。

司大人橫在紀嬋身前,眉峰微蹙,陷在眼窩里的眼眸深邃難懂。

紀嬋心中一緊,長揖兩禮,道︰「草民見過兩位大人。」

泰清帝做了個請的手勢,「辛苦紀仵作。」

左大人吩咐道︰「開始吧。」

紀嬋點點頭。

老鄭在路上已經介紹過案情,的確可以開始了。

她朝小馬點點頭。

小馬麻溜地站了起來他猜到漂亮的年輕人是誰了,所以一進門就跪下了跟著師父還能見到皇上,回去後能跟兄弟們吹一輩子。

他打開勘察箱,恭敬地遞給紀嬋。

紀嬋穿上防護服,戴上口罩和手套,拿出一把剃刀,問道︰「司大人,這次我要打開死者的顱腔,取出顱腦,死者家屬同意嗎?」

司豈言簡意賅︰「同意。」

紀嬋沒有立即動手,只是揭開了死者身上的蒙布,露出一具下月復部已經出現尸綠的尸體來。

死者大約十六七歲,本該青春活潑,卻直挺挺地躺在這里,成了一堆即將腐爛的肉。

老鄭說,王虎已經檢查過死者的體表和內髒,手臂有骨折,體表有淤青和擦傷,內髒沒有出血,致命傷是頭部的兩處開放性外傷。

嫌疑人是刑部尚書的嫡四子葛英凡,十七歲,在西山書院讀書。

案發時間在三天前,地點為京城以西的上關鎮煙雨閣三樓。

當時四名學生在場,都指證︰死者喝醉了,斗詩失敗,被眾人嘲笑,情緒失控,在酒席上又打又砸,還給了葛英凡一個耳光,眾人只稍稍教訓了他一下,他便從三樓跳了下去。

但死者家屬說,死者學業優秀,從不飲酒,葛英凡屢次帶人欺負死者,死者不可能與葛英凡宴飲。

證人都是葛英凡的狐朋狗友,證詞不可信,死者絕不會自殺。

葛英凡的親姐姐是淑妃。

順天府不想得罪刑部尚書和淑妃,又不想激起民怨,便把此案推到大理寺,請求復核。

司豈去現場調查過,但現場已被清洗,無法取證,只能寄希望于紀嬋,希望她能看出端倪,找到他殺的證據。

只有找到他殺的證據,他才能揭穿幾個證人的謊言,替死者伸冤。

所以,這次解剖至關重要。

紀嬋說道︰「從高處墜落造成的顱腦損傷,與被人擊打造成的顱腦損傷不一樣,但這個道理只有我懂,其他人都不懂。司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如此,就該在打開顱腔前,言明他殺征象,再當面進行驗證,方能服眾。

司豈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泰清帝。

泰清帝說道︰「那就傳葛大人、葛公子以及一干證人到場,還有……」說到這里,他斟酌了片刻,「大家都不懂,他必然因此對結果不服,你待如何?」

紀嬋想了想,「或者,我們可以多殺幾頭豬?」

泰清帝頷首,「可。」

紀嬋又道︰「司大人,在下只是仵作,人微言輕,還請幾位大人為在下的身份保密。」

凶手是刑部尚書之子,其狐朋狗友的出身也必定不俗,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泰平帝笑了笑,看看左言和縮在角落里的王虎,替司豈答道︰「這是自然。」

找人用了不少功夫,但紀嬋和小馬都沒閑著。

小馬給死者剃掉頭發,紀嬋則重新把尸表檢查一遍。

對照王虎和順天府填寫的兩份尸格,除幾處可能的瀕死傷沒有記錄清楚之外,基本上沒有大的出入。

當她的肚子開始咕咕叫時,一干人等終于到齊了。

刑部尚書葛大人大步走進驗尸房,第一眼只瞧見了司豈和左言,笑道︰「小司大人、左大人當真勤勉,已然酉時末刻,不如老夫請你們呃……」他用余光發現了正諷笑著的泰清帝,登時吃了一大驚,面色如土,腿一彎就要跪下,「臣……」

泰清帝一抬手,「罷了。」

「是。」葛大人不敢多言,腳步輕飄地走到泰清帝身後。

葛英凡和幾位同窗跟在葛大人身後,見此情形自然明白泰清帝是何人。

各個嚇得魂不守舍。

司豈讓幾個嫌犯分散開,站到距離解剖台半丈以外的地方,示意紀嬋可以開始了。

紀嬋壓了壓嗓子,以一種略粗獷的聲音說道︰「死者的致命傷在頭部,大家沒有異議吧。」

葛大人和葛英凡對視一眼。

葛英凡戰戰兢兢地說道︰「沒有異議,他跳下去時掛到一層和二層的房檐,這才大頭朝下落了地,摔了後腦勺。」

紀嬋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繼續說道︰「叫大家來是想告訴大家,人的死後傷與死前傷不同,瀕死傷與生前傷也有所不同,從高處墜落造成的損傷與毆打造成的損傷更是不同……」

死者頭部有兩處明顯的腦挫傷,一處在額部,一處在枕部。

額部的傷口呈星芒狀,紀嬋用解剖刀翻開破裂的皮肉,可見塌陷處有許多塊碎骨片,皮肉和碎骨上幾乎無出血,生活反應不明顯,這是典型的瀕死傷。

枕部的傷口表皮有一處挫裂傷,這里有明顯的生活反應,顱骨有骨擦感,因造成顱底骨折,乃至于死者的眼眶出血,眼周青紫。

紀嬋直起身子,看了刑部尚書一眼,「兩處傷口你們都看清楚了吧,在我打開顱腔前,你們需要知道,如果是墜落導致的枕部受傷,那麼對應的額前這一片,會有更大片的出血和血腫,這叫對沖傷。如果沒有或者情況並不嚴重,就必定是遭到打擊所致。」

司豈忽然插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如果死者被人打死,那麼額前這一塊就不會有對應的出血或者有少量出血,而且額部這一處傷口因為是瀕死傷,也不會導致大量出血,對嗎?」

紀嬋道︰「是這樣,總而言之,只要這部分的情況沒有枕部嚴重,就證明死者死于謀殺。」

泰清帝讓刑部尚書站到他身邊來,問道︰「葛大人,你听明白了嗎?」

葛大人面色發青,拱手道︰「微……我,在下不太明白。」

左言道︰「葛大人是不明白仵作的話,還是不明白仵作的手段和依據?」

葛大人道︰「我不明白後者。」

左言道︰「仵作說,如果你不相信,他可以殺幾頭豬試試。」

葛大人硬著頭皮反駁︰「人與豬又豈會相同?」

紀嬋讓王虎把燭火拿近一些,說道︰「如果豬不足以服眾,死囚也是可以的。」

泰清帝瞪大了眼楮。

左言和司豈也極意外。

過了好一會兒,泰清帝終于表態道︰「這是個好主意。」

葛大人抿緊嘴唇,兩只袖子微微抖了一下,再無異議。

紀嬋切開頭皮,說道︰「人都有一死,死囚活著時對朝廷沒有貢獻,死後對律法做些貢獻也是挺好的吧?如果家屬不同意,官府可以多給些銀子,在下可以保證下葬時是全尸。」

她一邊說,一邊拎起鋸子,「嘎吱嘎吱」地鋸著頭蓋骨。

因為速度夠快,空氣不夠流通,眾人能清晰地聞到鋸子摩擦骨頭時產生的怪異氣味。

泰清帝忍不住了,身子終于轉了過去。

左言、司豈以及王虎則看得目不轉楮。

葛大人捂住了嘴,但沒舍得挪開眼楮。

葛英凡和兩個同窗面色蒼白,連嘔好幾聲,但到底忍住了。

剩下的兩個跑了出去,昏暗的走廊里很快就傳出了大口嘔吐的聲音。

小馬也有些受不住。

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觀看紀嬋解剖顱腔這與以往專心記錄的感覺完全不同。

太刺激了,刺激得腸胃都翻滾起來了。

……

拿掉顱蓋骨,紀嬋取出腦組織,「燭火再近些,諸位,務必看清我是怎麼拿出來的。」

她把腦組織放到事先準備的托盤里,指著對應枕部的腦組織說道︰「看到了嗎?這里有大片出血,腦漿泄露,征象與對應的額前這一處大相徑庭,這就說明額前的損傷是瀕死傷,更說明枕部的損傷不是高墜導致的對沖傷。」

「再看顱腔里面,枕部的挫裂傷導致顱骨骨折,這些骨折線一直延伸到顱底。」

「死者死于嚴重的顱底骨折,他是被平滑的東西擊打致死。」

紀嬋做出了最終結論。

司豈和左言看完听完,雙雙退後一步,各自扯了一個學生上前。

司豈冷笑著,端過那一盤子的腦組織,陰森森地說道︰「看到了嗎,活人不能一手遮天,死人也會說話的。」

那學生別開臉,牙關發出「nn」的聲音,身子如篩糠一般地抖了起來。

「還不說!」司豈怒喝一聲。

「不不不,不是我,是葛英凡!」

「葛英凡用梅瓶打的。」

「對對對,就是他打的,我們什麼都沒干。」

「嗚嗚嗚……」

四個人全招了。

葛英凡癱倒在地,□□濕了一片。

葛大人「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微臣教子無方,請聖上責罰。」

司大人倒會把握時機,心理戰、攻心戰用得恰到好處。

紀嬋聳了聳肩,到手的豬肉溜走了,還真是令人遺憾。

大人們問案,她一個仵作就不摻和了吧。

她帶小馬麻溜地出了刑房。

老鄭帶人送了水來,紀嬋反復清洗過手和解剖用具,隨他去了一處會客的小花廳。

老鄭讓小廝泡了茶水,上了點心,說道︰「紀先生一定餓了,我家大人讓人備了點心,你們稍用一些,等那邊事情結束,咱們就可以去天祥樓用飯了。」

說是等事情結束,其實是要看皇上有沒有想問的,有,她就得解釋,沒有,她才能走。

等了大約兩刻鐘左右,泰清帝帶著司豈和左言回來了。

紀嬋萬般無奈,一掀長袍,打算跪迎。

泰清帝上前一步,單手向上一抬,「罷了,朕便裝而來,此刻沒有君臣,大家隨意就好。」

紀嬋趁勢站了起來。

泰清帝在首座坐下,問道︰「紀仵作怎麼稱呼,貴庚幾何,又仙鄉何處啊?」

紀嬋心里咯 一下,欺君肯定不行,當著司豈的面實話實說也不行。

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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