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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走一路說, 不知不覺就到了客棧門口。賀知洲房間的燈還亮著,等寧寧敲門進去,一眼就見到頂著大大黑眼圈的林潯。

小白龍從沒熬過夜, 加之昨夜的狂奔幾乎耗去了所有精力與體力, 這會兒像條死蟲趴在桌面上。

等見到她與裴寂進屋, 才終于露出些許屬于活物的生氣︰「師姐師弟!你們查得怎麼樣了?」

寧寧在大腦中理好思緒, 將鸞娘與陌生少年的畫像、夜探城主府所得與店家的話一五一十盡數相告。

賀知洲听得張嘴瞪眼, 最後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寧寧乖乖點頭, 靜候他的表演。

「我今天也是干了實事的。」

賀知洲從桌子上拿出一個小本本,認認真真翻開時, 能見到紙頁上鋪滿的大堆筆記︰「我路過河邊遇見一個女乃女乃,問起她關于城主府那三位的恩怨糾葛,得到了驚天大發現。」

裴寂抱著劍倚在牆邊, 面色淡淡地听他講︰「四年前花會的時候,鸞城幾大家族在百花深處龍吟河的游船上舉行過聚會, 宋縴凝與駱元明都有出席。宋小姐回家後紅光滿面異常欣喜, 過了很久才有人發現, 她與一名男子交往甚密,被爹娘狠狠罵了一頓。」

賀知洲說著抿了口水︰「最為關鍵的一點是, 這件事發生後不久,宋縴凝就嫁給了駱元明——這說明什麼?說明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必定就是城主啊!兩人的私情被發現,雙方家長一拍即合, 直接定了婚事。」

寧寧接話道︰「可城主與夫人的關系並不好。」

「這就要說到鸞娘了。」

賀知洲一本正經,露出有些痛心的神色︰「城主為什麼會對她一見鐘情, 又為什麼會突然與宋縴凝爭吵不斷、異常冷漠?肯定是鸞娘置換了他的記憶,駱元明以為自己愛的是鸞娘,其實卻是他棄之如糟粕的前妻。可憐宋小姐滿懷希望地嫁過去, 卻落得如此下場——可憐!」

寧寧听罷忍不住拍手︰「天雷滾滾,這是把狗血往我嘴里直接灌啊。賀師兄,以後虐文的作者不是你,我絕對不看。」

「我和那位店家一樣,也覺得鸞娘就是宋縴凝。」

林潯道︰「你們還記不記得?駱元明之所以對鸞娘一見鐘情,是因為她與他夢里的神女如出一轍。他身為城主,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夢境大肆張揚,唯一能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枕邊人。」

但這個推理說不通,僅憑一個物件就能推翻。

——那幅被鸞娘買走的畫。

如果她並非本人,必然不會對那幅畫那般上心。

同樣存疑的,還有鸞娘封鎖宋縴凝臥房的理由。

那間房屋許久無人踏足,鸞娘應該並未利用它做過什麼事情。既然不是為了她自己,也不像是為了駱元明,兜兜轉轉來看,難道是為了……

已經去世的宋縴凝?

寧寧猛地坐直了身子。

對啊,他們一直執著于鸞娘與駱元明的愛與恨,哪曾考慮過她和宋縴凝。

腦子里的念頭一個接一個浮起,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似乎許多人說過的話都變得有跡可循。

「鸞娘從未上過學堂,不可能識字,但她竟常與城主吟詩作對,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

而宋縴凝自幼念書,字跡清雋。

「鸞娘自幼長在暖玉閣,連門都很少出,她是從哪里得到我這店的消息?」

宋縴凝知道啊。

「你一定不會想到,鸞娘性情大變、半夜被我撞見傳遞信件、上一位城主夫人突發重病……是在同一時間。」

「她就像知道城主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把自己徹徹底底變成了那種類型。」

如果鸞娘夜半傳信之人正是宋縴凝呢?好友病重、疑雲重重,直至宋縴凝身死也未能尋得真相,而駱元明無疑是最為可疑的那個——

「她向來拼命,一旦定了心思,就斷然不會放手。」

她當真沒有放手,硬生生把自己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做了城主夫人。

最後還有說書先生的那句話。

「城主自出生起便識海受損、靈力微薄,多虧後來游歷四方,在邊塞沙障城尋得了意想不到的機緣。」

如果這份機緣並非孤月蓮,而是親眼目睹了邪修以女子為祭,煉制生魂的場面呢?

寧寧能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在加速跳動。

當年幾大家族花街游船,宋縴凝遇見的不是駱元明,而是自幼在百花深長大的鸞娘。

她在那家店里看見的畫作名叫什麼?

《縴凝破》。

畫上的陽光穿透了雲層。

縴凝就是雲。

「賀知洲!」

寧寧心有所感,正色問道︰「你有沒有打听到,鸞娘在進入花樓前的本名叫什麼?」

「啊?哦哦,那個女乃女乃好像提過一回。」

賀知洲大概明白她問話的意思,老老實實回答︰「當時我們在河邊,她看著那些船說,很少有人知道,鸞娘本名里就有它——她叫孟听舟。雖然也有一個‘周’的音,但和周雲完全搭不著邊。」

「怎麼搭不著邊?」

寧寧如釋重負地笑了︰「賣畫女乃女乃說,她見到兩個穿著男裝的少年時常並肩而行,既然其中一個是女扮男裝,為什麼另一個就不可以呢?」

賀知洲與林潯皆是愣住。

「你們還記不記得?當初女乃女乃回憶那個少年的名字,她說的是——」

心髒猛烈撞擊胸腔,寧寧說話的語氣不自覺上揚些許︰「他們一男一女,女孩有時叫那少年‘周’,有時卻又成了‘雲’,如果這並非一個完整的名姓,而是兩個人的名字呢?」

「兩個人?」

不止裴寂,承影也听得十分入迷,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很快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發出一聲綿長的吸氣音︰「我明白了!我永遠愛寧寧!不愧是你!」

裴寂靜靜地听,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她燦如星辰的眼楮,自動屏蔽了心里承影的激情喊叫。

「‘周’非‘周’,而是鸞娘名里的‘舟’;至于‘雲’——‘縴凝’是雲的別稱啊。」

寧寧豁然開朗,語氣變得輕快許多︰「宋縴凝是個官家小姐,家中定不會允許她出入花街之地;鸞娘在那條街道又很是出名,倘若當眾叫出她的名字,也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們二人才會女扮男裝、把對方喚作旁人並不知曉的名號,這樣一來,來往接觸就會便利許多。」

而賣畫女乃女乃從來只是遠遠看著他們,未曾有過實際接觸,一旦兩人都穿著男裝,就只能听見她們交談時的聲音。

她認定了那是一男一女,自動把听到的女孩聲線歸為同一個人所說,因此才會把名姓听混,有時是「周」,有時是「雲」。

而這兩個字,是從未在一人口中同時出現的。

所以當初宋縴凝病重,鸞娘才會被見到時常與人通信,那並非密謀,而是因好友的病情夜不能寐。

所以宋縴凝死後,鸞娘會封鎖她曾經的住處,不讓駱元明踏足。城中百姓皆以為她心胸狹隘,眼楮里容不得沙子,其實個中緣由卻與之截然相反——

她知曉宋縴凝的死與駱元明月兌不了干系,不願讓那個男人假惺惺玷污好友曾經生活過的角落。

寧寧的心跳越來越快。

所以鸞娘才要了那幅她們倆並肩坐在河邊的畫。

一是因為她與宋縴凝初識于龍吟河邊,二是因為……

她們都是女子,回眸的那幅顯而易見地將兩人割裂,成了並肩而行的一男一女,唯有一道身著男裝的時候,她們看上去才沒有什麼不同。

這自始至終都不是什麼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情戲碼,藏在層層幕布之下的,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僅被兩個女孩知道的小事。

一個是體弱多病、注定被當作聯姻砝碼的深閨小姐,一個是賣笑為生、不知前路何處的風塵舞女。

她們都不被其他人在意,一輩子困在某處地方,卻也都無比向往著自由,渴望能像鸞鳥般掙月兌桎梏。直到某天兩人相遇,成為彼此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或許宋縴凝曾教過鸞娘書法詩詞、修道術法,或許她們曾數次男裝外出,在龍吟河邊談起未來與希望,後來被宋家人發現,將宋縴凝草草嫁給駱元明了事,便只能分隔兩地、用飛鴿傳信。

然而宋縴凝卻在城主府中莫名其妙地死了。

于是向來庸俗且沒心沒肺的少女改頭換面,把自己變成徹徹底底的另一個人,一步步接近駱元明,也一點點查明真相。

所有的疑點都變得明朗起來。

宋縴凝之所以與駱元明關系惡化,正是察覺他在暗地里做了見不得人的丑事;而她暴病身亡的原因,恐怕也與城主月兌不了干系。

可她卻並沒有告訴任何人。

寧寧不由皺了眉。如今鸞娘一定也知曉了一切,可她為什麼會和當年的宋縴凝一樣,不把真相公之于眾呢?

那位店家曾說過,邪法多與詛咒、禁制和魂魄相關,恰巧駱元明是所謂的「天才符修」……

莫非是對她們使用了某種禁制,禁止向外人提及煉魂之事麼?

如果真是這樣,如今這種處境于鸞娘而言,無異于生不如死的折磨。

她為調查真相而來,卻被困在真相之中。明明知道了所有骯髒的、沾滿血污的現實,眼看就能為宋縴凝報仇,卻一句話都不能對旁人訴說,只能眼睜睜在一旁駐足觀望,任由殺人凶手肆意妄為。

而今的寧寧亦是如此。

所有推論都建立在假設之上,不具備有用的證據與線索,哪怕向長老或刑司院檢舉搜查,恐怕也不會得到任何結果,反而打草驚蛇,讓失蹤的女孩們瀕臨險境。

但也許……除了駱元明,鸞娘也在暗暗布著局。

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太過巧合,例如被下了藥的九洲春歸、孟訣恰巧倒在賣畫女乃女乃門前、賀知洲于河邊遇見的路人「無意中」提起鸞娘的本名。

如果正是她在有意引導,讓他們發覺真相——

那鸞娘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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