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 碧空如洗, 官道上馬兒拉著馬車「噠噠噠」地散著步, 不疾不徐。
這是一輛四面通風的「敞篷」馬車,車里的少女仰躺在錦墊上,一邊啃著手里的隻果,一邊看著頭頂悠悠飄蕩的白雲, 偶爾側過臉看看路邊的花紅柳綠。
「東風鎮日倚闌干, 淺紅深綠取次攀。
麥隴浪翻袍色綠, 花鈿風卷錦紋斑。
依林僧寺青山繞,倚竹人家綠水環。
趁取春光未狼藉, 不嫌日日到花間。」
啃隻果的「咯 」脆聲中,響起含含糊糊的念詩聲, 只听她享受般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念了一遍︰「不嫌日日到花間啊!」
「好詩好詩, 小姐越來越厲害了!」趕車的侍從連連稱贊。
孟向文翻了一個白眼︰「那是別人的詩, 不是你小姐作的。」
「小的正是夸您又會背一首詩了呢!侯爺知曉的話不知會多高興,小姐果然天資聰穎,出門一趟就有了進益。」小侍從洗硯眼都不眨, 夸得□□無縫,沒有半點尷尬。
孟向文被這姑娘逗笑了,人才啊, 伸手將隻果核往草叢里一丟,不理馬屁精小跟班,撐著下巴一邊哼小曲兒一邊看著沿路的花草行人, 自得其樂。
就這麼安靜地走了一段路,洗硯問︰「小姐,今天我們是住農家還是進城里找客棧啊?」
孟向文懶洋洋地說︰「都不去,咱們去山大王家住一宿體驗體驗。」
「哈?」洗硯拿著韁繩的手一哆嗦,懷疑自己沒听懂。
孟向文耐心重復︰「之前那個大山村的村民不是說這邊有綠林大盜嗎,咱們昨天遇到那兩個女人很可疑,我在她們身上留下了線索,這就去山大王家見見世面。」
洗硯聲音都哆嗦了,她說怎麼今天一早突然改了路線呢,原來是奔著作死去的!
「小……小姐……咱們手無縛雞之力,別想不開啊!斗雞不好玩還能听戲呢,听戲听厭了還能出來玩啊,咱日子好過著呢,您別沖動!」
孟向文哈哈大笑,輕輕用腳踫了踫小跟班的腰︰「別怕,要是山大王要殺你做人肉包子,主子我一定沖上來頂替你。」
洗硯真的快要哭了,心想那強盜會听你的話?出了豐陽誰知道你是誰啊!前天還在破廟啃硬饅頭呢!
但是再慫的丫頭也擋不住想去送死的主子,洗硯哭喪著臉繼續趕馬車,其實也不算趕了,她徹底放任馬兒自由,可偏偏那馬也是急著去「送死」的,無比準確地往那據說有強盜的山頭走去。
孟向文笑︰「洗硯,認命吧,這都是天意,你要是被做了人肉包子,我一定替你報仇。」
洗硯怒而崛起︰「算了吧!小姐,我看你也不中用,到時候強盜真來殺我們,我……我替你擋著嗚嗚嗚嗚……你趕緊跑……只要您以後記得您有個嗚嗚嗚……忠心的小僕從叫洗硯嗚嗚嗚……我就……我就滿足了……」
孟向文坐起身看她,竟然真的哭了,好不淒慘。
她又是笑又是無奈,拍拍她的肩膀︰「別哭了,看看前頭是什麼?」
洗硯一邊抹眼淚一邊哆哆嗦嗦往前看︰「山……山大王……來了?」
一溜兒暗紅戎裝昂首挺胸的黑臉女子,把山腳下牢牢守住了,看她們身上的服裝便可知,這是當地的軍隊。
「誒?」洗硯停下抽噎。
孟向文說︰「你家小姐有這麼蠢單身匹馬來送死嗎?昨天我就報官了,官府找不到她們落腳地,但是我知道呀,嘿嘿!」
洗硯恍然︰「小姐你是不是用了咱們自己做的神蹤香?」前幾年孟向文喜歡香料,收集調制了很多香料,這次出來玩全都帶出來了,神蹤香香味奇特,味淡卻所過之處經久不散,號稱神仙染上此香都能被找到行跡,她昨天出去給主子送了一封信,還以為是送給京城長樂侯的,現在想來,這信是送給這邊的守城軍隊的!
「小姐!您真是太英明神武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誤會了您!」意識到是自己多想了,洗硯精神一振,立刻為自己剛才的「膽大包天」進行補救,一張嘴,一連串的馬屁立刻要拍起來。
孟向文用一根手指把她諂媚的臉使勁戳開︰「小姐看出你是什麼人了,別打擾我看熱鬧,閉嘴。」
洗硯只要委委屈屈地閉上嘴,轉而興致勃勃地跟著一起看熱鬧。
什麼樣的主子有什麼樣的隨從,洗硯確定自己的安全後,立刻看熱鬧之心大漲,比孟向文還要激動。
孟向文拿著一把團扇,一邊優哉游哉地扇風一邊模出幾顆棗子,一邊看一邊吃。
很快,山上就有了動靜,幾個板著臉滿面冷肅的士兵壓著幾個體格粗壯,打扮土豪的女人從山上下來,後面還跟著一長串蔫頭耷腦的小嘍,被一條麻繩捆住了雙手,串成一長串,由幾個手持發亮鐵槍的女兵前後左右押送,一路蔓延往山腳下走。
孟向文看到了之前偷自己錢包的兩個女人,和最前頭那幾個明顯「山大王」氣質的女人相比,這兩人在其中不過是普通人,但估計整個寨子的人都沒想到,就因為這兩人,她們隱秘的山頭被人發現包抄了。
守城王將軍從山上下來,看到孟向文的車馬一愣,官府抓強盜還敢近距離優哉游哉看戲的,不是一般人。她走過來試探地問︰「請問是長樂侯世女孟向文孟小姐嗎?」
孟向文笑著作揖︰「正是小女,雖然之前送了信,但記掛著此事進展,便和僕從一起過來看看,王大人神勇,不過一日就把盜寇清理了。」
王大人見果然是她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世女不愧是非魚先生之女,有勇有謀,這松山的盜寇狡猾至極,及其擅長隱匿蹤跡,若不是世女相助,我們恐怕還要為難許久,多謝孟小姐為民除害。」
孟向文連忙謙虛。
兩人互相寒暄著,山上的人質也被護送下來了。
孟向文和王將軍交談中抽空瞥了一眼,神情呆滯。
這個灰袍的男人有點臉熟啊?竟然有長得這麼像的兩個人?
她盯著人質看的時候,人質群里那人也似有所感地看了過來,這一對視,對方的臉越發冰冷。
孟向文一激靈,連忙收回視線,張口與王將軍告別。
王將軍也忙著處理後續事宜,並不留她,只說上奏朝廷時一定把孟向文的功績寫上。
孟向文來不及推辭,只想趕緊走。
剛一轉身,叫了一聲︰「洗硯!我們——」
「孟、向、文!」一字一頓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孟向文身子一僵,嘴里念叨︰「怎麼听到有人叫我?听錯了听錯了,洗硯,我們——」
「孟向文!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嗎?」那個聲音更冷了。
孟向文臉苦成苦瓜,心想,真是孽緣,怎麼做一件好事還招惹上這個煞星了,好好的衛國皇孫不做,跑來慶國干什麼?
對啊,他在慶國干什麼?而且一副被山大王劫持在山寨里的模樣……
孟向文腦子里閃過那幾個被抓走的山大王形象,又閃過蕭平飄飄欲仙的模樣,難道他被慶國的女強盜搶進山寨當壓寨夫朗了?!
孟向文整張臉都成了震驚狀,目瞪口呆地看著蕭平,把他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
蕭平的臉已經冷得能把周圍冰凍三尺,而且這種冷不是普通的冷,是陰冷,就連幾個女兵都下意識離他遠了一點,心里升起毛毛的感覺。
孟向文硬著頭皮走過去打招呼︰「哈哈哈……好巧啊……哈……你怎麼在這啊!」
蕭平不回答,指揮她︰「你去和她說,我和你認識,讓我自行離開。」他點了點負責人質的一個女兵隊長。
孟向文裝听不懂︰「官府肯定還有程序要處理吧,你配合一下,回頭肯定會讓你走的,我還有事……」
蕭平靜靜地盯著她看。
孟向文後背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蕭平慢慢地說︰「我這次正是來找你的,這次若不巧走散了,那我只能去豐陽侯府找人了。」
孟向文瞪眼︰「你找我干嘛?」
蕭平低頭看了看自己灰撲撲的袍子,不說話。
好吧,孟向文看懂了他的意思,這是說這幅情景不好說話所以他不說。
威脅,□□luo的威脅!鬼知道他是來干嘛的,但是她現在要是見死不救,他就必定會去豐陽見她爹娘!到時候他那張臉那張嘴死的都能被說成活的,她爹娘不信,別人也會信!
孟向文強笑︰「也是,現在不方便說話,不過咱們還是要配合官府行事,這位大人不讓你走肯定是要問你在山寨的遭遇,咱們還是跟著走一趟,你放心,我們慶朝的官員很清廉聖明,不管你受了什麼委屈,他們肯定會為你做主的。」
這話里話外都在說蕭平在山寨里遇到了什麼不可言說的事。
蕭平眼神濃黑成一團,黑洞洞的,嚇人得很,孟向文一哆嗦,趕緊往後走了幾步。
這時,蕭平身邊不少男人卻嗚嗚哭了起來,他們都是當地的百姓,被強盜抓到了山上,親人大多遇害,自己也失去了清白,孟向文的話勾起他們的傷痛之處,頓時情難自抑哭成一片。
孟向文和蕭平作對的心思散去大半,心情沉重起來。
慶朝的男子和衛國的女子某些方面是相似的,男子的貞潔十分重要,尤其因為男子不像女子有元紅,未出閣的小公子大多被加倍嚴厲管束,十分在意名聲,一旦名聲稍微不好,婚事就天差地別,甚至一輩子都洗不月兌負面影響。
現在這些從山上下來的男子,若是普通百姓反倒好些,民間沒有特別注重名節,若是出身書香官宦之家,恐怕從此只能是個「已故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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