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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刀光

洶涌奔馳的騎隊亂成了一團。前方的幾名騎士落馬以後,後頭的騎士有的來不及反應,撞上了前面倒地人馬,帶起更大規模的人仰馬翻。也有的立即勒馬,于是戰馬暴躁人立而起,甚至對著其它的戰馬又踢又打。原本氣勢凝同如一的鐵騎沖擊之勢瞬間瓦解了。

陷馬坑!

這些荊棘灌木之間,全都挖了陷馬坑!

並非長五尺、闊一尺、深三尺,內置竹簽的標準規格,而是最簡單的那種,深約一尺,寬只一,專門陷馬腿的!

這片荊棘地里,究竟挖了多少?三五百,還是七八百個?真是費心了啊!

曹休被戰馬甩到了空中,身不由己地轉了兩個圈,可腦子居然很清醒,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事。

但他仍然不明白,陷馬坑這種玩意兒,或者在大軍扎營時耗費人力布設于外圍,或者在狹窄通路間臨時挖幾個坑人……此刻雙方在開闊地帶往來交手,敵將怎麼就能斷定,我軍會往這片荊棘地里走?

腦海中轉著紛亂念頭,曹休背脊著地,甲冑撞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砰」地一聲。巨大的沖力作用在曹休身上,讓他順勢又翻了個滾,強烈的震蕩使他胸中氣血翻滾,頓時肋部的骨骼劇痛,嘴里一股子咸腥味道。

但他絲毫也沒有停頓,如同猿猴般縱躍而起,他手中依然緊握著繯首刀!

空氣中傳來駭人的厲嘯,那是地方盾陣中密集射來的箭矢。有兩支打在曹休的肩鎧和腰甲上。射在肩鎧上那一支,當地一聲彈開了;射進腰甲的那支割裂了腰側的皮肉,瞬間淌血。還有幾支扎在曹休的眼前地面,箭羽簌簌顫抖。

「將軍小心!」幾名甲士掙扎起身,遮擋在他身前。

還有人在荊棘地的後方嚷道︰「都尉,快上我的馬!我們稍稍退後重整!」

曹休向四周看看,損失真是不小。將士們和戰馬的尸體猶如被砍到的草垛那樣分布在周圍,還有許多受傷的人和戰馬發出悲慘的哀鳴,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曹休這樣的身手和運氣,他們摔倒後骨骼立即斷裂,哪怕在戰後得到救治,多半也活不成了。

可是,退後重整?

一聲怒喝打斷了曹休的遲疑。

石柳大喝道︰「都尉,你在猶豫什麼?」

為了避免珍貴的戰馬再遭損失,石柳棄馬從後頭趕上來。他粗魯地將曹休推到一簇荊棘叢後暫避箭矢,又連聲喝道︰「敵人顯已有備,我們不能和他們耗著!」

曹休搖了搖頭。

他知道石柳說的沒錯。騎兵一旦受挫,就該及時抽身,另外尋找正確的作戰時機,正確的戰場。

但他不打算這麼做。

「我們不能退。」他對石柳說。

曹軍不是不能承受一次失敗,但我曹休絕不能在曹丞相眼前失敗!

曹丞相就在身後不遠,以丞相的用心,或許此時便已派遣了身邊的虎衛,悄然探看戰局。

一旦自己號令退後,接下去的仗就未必再由我曹文烈指揮了。不,只要此地的戰事稍稍遷延,曹公的後繼兵力就會跟上。此番隨從曹公前來的將領甚多,萬一曹公換將,那就真沒有自家再表現的機會了!

而我距離獨當一面的重將地位,又會隔開遠遠的距離。

夏侯惇、夏侯淵等宿將以後,于禁、張遼等外姓重將的地位愈來愈高。他們久在邊境,多有殺敵立功的機會,而自己難道只憑著與丞相的親戚關系高升?這豈是武人所為?

更何況,虎豹騎為全軍之鋒刃。這支強兵,多少次把敵人打得聞風而逃,多少次當先破敵突陣,使敵人骨肉成泥?這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銳氣,豈能輕易摧折?

虎豹騎絕不能失敗!

曹休心中的熊熊斗志仍在,他揮退石柳,厲聲喝道︰「不許後退,隨我沖!隨我沖!」

「跟隨都尉,沖鋒!」數人應和,數十人應和,更多人應和。

短短片刻之間,因為墜馬、中箭折損了許多同伴,重甲騎士的數量已經少了一般。但曹軍的氣焰竟不稍沮,他們緊隨在曹休身後,此起彼伏地呼喊著,手持武器朝著敵軍的盾陣飛奔沖去。哪怕沒有戰馬,身披鎧甲的騎士們徒步而行,依然是鐵猛獸!

距離曹休稍遠處,不少輕騎原本因為主將墜馬而驚慌,對突發的混亂不知所措。有人勒馬向外圈去,準備稍退。到此刻見曹休步行沖陣,都大喜道︰「都尉沒事!都尉仍在沖殺!」

他們頓時斗志升騰,齊聲高呼,繼續沖鋒作戰。

曹軍不亂,與之相對的雷氏部曲反倒要亂了。

在盾陣中的部曲們接連被曹軍騎兵還射的箭矢射倒了好些人。從部曲們身處的位置望去,正面和左右兩面全都是敵騎。兩翼的往復包抄射擊,正面的不斷迫近,他們的喊殺聲和馬蹄踏地的聲音震耳欲聾,卷起的煙塵嗆人鼻息。

這樣的局面,就算是再精銳的將士也很難穩住陣腳。陣腳一亂,騎兵便能蹈陣而入,大肆屠殺。可若是竭力維持陣腳不亂,隊列就會被困在這里,待到敵軍後繼兵力到達,所有人都要死。

畢竟,步卒難敵騎兵乃是常理。

接下去該怎麼辦?縱使雷氏部曲許多都是老卒,此時也難免汗毛豎起。

在這座盾陣中掌控局面的之將看到有些人持著盾牌的手臂已在發抖,于是用沉穩的聲音道︰「無妨的,曹軍仍在我們掌握之中。」

曹休和他的部下們從荊棘地里繞出來以後,為了避免再度踏進陷馬坑,他們換了個方向,沿著靠近塢壁的塹壕奔突。

當他們奔到近處時,塹壕內忽然有數百人縱身躍起。

誰能想到敵人竟會如此陰險?這一環扣一環的,是打定了主意暗算,就是不想好好打一仗嗎?

短短片刻里,騎兵們從沖刺,到勒馬轉向,再轉向,再沖刺,變得太多太快了。他們再怎麼訓練有素,隊列業已混亂,馬匹業已疲累急躁。何況此時側翼受襲,促不及備,曹軍實在難以應對。

而曹休顧不得指揮作戰。他只听一聲暴雷也似的厲喝,就連馬蹄踏地的隆隆聲響都被壓了下去。同時,一道閃亮的刀光向曹休頭頂直落而下。

這刀光耀眼之極,仿佛閃著金屬光澤的瀑布席卷而下。

曹休躲無可躲,咬牙舉起手中的繯首刀奮力格擋。

只听一聲悶響,繯首刀迸裂了老大的缺口,而那持刀敵將再度進逼,手中那一柄厚背闊刃的短刀縱橫飛舞,每一刀都不離曹休的要害!

曹休拼命招架,止不住地連連後退。

而原本的盾陣趁機打開,盾陣中的將士們大呼沖出,向著曹休所在的方向一擁而上。他們像流水涌過亂石灘那樣,鏖戰于混亂失措的曹軍鐵騎之間,將一個個驍勇的甲士拖下馬來,亂刀砍死。這種近距離的絞殺使得曹軍騎兵根本無法整頓,反而愈來愈亂。

遠處的輕騎兜轉回來,呼喝著助戰。但因為雙方糾纏在一處,他們又不敢放箭,只能接近戰團,白刃相搏。

最終曹軍開始主動的後退,他們寧願付出戰斗傷亡,也要月兌身,只求與敵人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

曹休的環首刀斷了,他的兜鍪也被砍了一刀,發髻從兜鍪的破口處蓬散出來,兼之滿頭的大汗,看起來極其狼狽。好在他退得極快,有甲士簇擁,倒已沒有性命之危。

而石柳死在了適才的急退過程中。

曹休看到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將趴在十余丈外的地面,脖子奇怪地扭曲著。他只剩下了半個腦袋,像個骯髒而破碎的酒樽,由內向外不停地涌著血。石柳的兩名扈從背對背地坐著站死了。一人的頭頸里嵌著長刀,大概是砍得深了拔不出來。還有一人肚月復盡破,綠色和淡黃色的內髒慢慢流淌出來,堆積在身前。

還有更多的人戰死,不會少于一百,可能更多些。這折損實在太大,士氣也徹底低沉下去,哪怕曹公責怪,這一仗是真打不下去了。

曹休咬牙問道︰「賊將是誰?可是廬江雷遠麼?」

敵陣中那名持槍之將睨視曹休,並不答話。

而適才揮刀猛進,砍碎曹休兜鍪的年輕人厲聲道︰「我乃廬江丁奉是也!今日讓你們見識見識丁爺爺的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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