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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145次太磨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切其實早在過程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一千五百零九年前, 傅潛淵從龍洵山上不辭而別,至此杳無音信,同年, 龍都建城,設鎮魂碑庇護四方,碑下藏著傅潛淵的龍鱗。

一年五百零九年後,傅潛淵歸來, 離開時一點傷痕都沒有的人, 回來時遍體鱗傷,龍鱗上布滿了蒼白細碎的裂紋,而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候, 傅同身上多出了和瑞獸之首白澤不相上下的功德。

上古凶獸睚眥,主殺,功德生來為負, 天譴幾乎是他們既定的結局,只是時間早晚的區別而已。

在傅同之前的那些睚眥,十只里有九只都是死于天譴, 如今傳承到傅同這里, 在幾百或者幾千年之後, 得到的無非也就是這樣的結局。

但現在不一樣了。

加在傅同身上的這些功德給了他最好的庇護,意味著他再也不用承受天譴的威脅, 真正擁有了肆意無虞的一生。

這些事情像是碎片,很早就出現在了傅同的生命里,但是太散了,無法拼接,迷霧一般纏繞在那里,把所有秘密都藏在了里面。

藏的太深, 傅同看不清。

直到他從咒術中清醒過來,繼續看鴻鵠的筆記時,在末頁和底封的縫隙里找到了一個被結界隱藏的夾層。

里面有一封信,鴻鵠寫給自己愛人的信。

他的愛人也是只凶獸,同樣時刻處于天譴的威脅下,這讓鴻鵠覺得恐慌也害怕,怕他的愛人在不知何時會來的天譴下走向終結,把他們來之不易的所有都摧成灰燼,而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鴻鵠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于是之後的幾千年里,幾乎是晝夜不歇的在找避開天譴的辦法,最終也算是如願以償,得到了一個秘術。

這個秘術名為——渡。

能將自己身上的功德渡到另一人身上去。

最初得到這個秘術時,鴻鵠對它沒報什麼指望,因為功德不能轉移是天道的規則,根本不可能打破。

但他沒有選擇,只能一試。

也就是這一試,讓他在幾千年不見曙光的尋找里第一次看到了希望——鴻鵠身上已有的功德如規則那樣,沒有渡到他的愛人身上去,但在使用秘術之後得到的那些,盡數渡成了。

它的渡,不是渡過去,而是渡將來。

鴻鵠欣喜若狂,以為終于能避開那種不堪的結局,但慢慢的,他卻發現還不夠。

他渡給愛人的功德,根本趕不上愛人身上凶獸煞氣增加的速度,再這樣下去,那一天還是會到來,只是比現在晚了一些而已。

到底還是早晚的事。

怎麼辦?

鴻鵠思索了很久,最終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就像沉澤之前對傅同說過的那樣,像他們這樣的天命妖獸,在受天道眷顧的同時,也承擔著天道的責任,這個責任不知何時會應,但只要應了,感受到天道的召令,他們就必須立即前去,一瞬都不能遲。

仿佛是游戲里觸發的一個隱藏任務。

它待在任務欄里,玩家知道它的存在,卻不知道任務的具體內容和完成時間,一切都是灰色的問號,他們只能等,並且在真正等到的那天瞬間響應,不容耽誤也不容拒絕。

游戲里完成任務會得到經驗和道具獎勵。

而天道妖獸們完成自己的責任,會得到大量的功德。

那樣的功德,足夠讓鴻鵠的愛人擁有再無顧慮的一生。

這是鴻鵠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時間也來得及——他雖然不知道要他履行責任的那天具體什麼時候會來,但能感知到不會太遠。

至少,在他愛人身上的煞氣臨近天譴之前,一定能到。

還有機會,他和他的愛人一定會得到很好的結局,鴻鵠這麼想著。

但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突然,突然到他連一聲告別都來不及和自己的愛人說,便離開了懷山,去向那條他必須去往的路。

這一去,就是近兩千年。

……

信上的內容就此而止,但傅同知道,鴻鵠和他的愛人應該沒有等到他們想要的結局,因為這封信的信紙背後,是密密麻麻重疊在一起的對不起。

力透紙背,只看字,傅同都能感受到鴻鵠當時瀕臨崩潰的絕望。

他與之共情,感同身受,同時也從這封信里,把之前的碎片重新組合了一下,拼湊出了屬于傅潛淵的故事。

所有的一切,都要歸于最初,從一千五百零九年前說起。

那天,他和傅潛淵鬧小情緒,把本來要送給他的小花花往地上一丟,轉身從他們的家里跑了出去,傅潛淵撿起地上的花,之前哄崽回家的許多次那樣過去找他,卻在還沒找到的他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了天道的召令。

他應該履行責任的時間,到了。

就像鴻鵠那樣,同樣的,他也來不及和孟歧道別,就這麼下了山,之後一去就是一千五百零九年,只留下散在山路上的那束本來應該由傅潛淵親手交給自家崽崽的花,和從此之後孑然一身的孟歧。

這些過往,傅同曾經在瀧水鎮魂碑下龍鱗給予的夢境里也看到過,他當時就想過這是屬于傅潛淵的記憶,卻沒敢相信。

再之後的事,龍鱗的夢境里沒出現過,但癸山的攝魂鬼幻境告訴了他一切——

傅潛淵履行了天道給予他的責任,由此受到重創,被天道送往龍洵山龍脈中修養。

也就是說,孟歧最絕望最崩潰最麻木的那段時間里,其實傅潛淵一直在龍洵山上,只是山巔與山下的距離,孟歧看不到罷了。

到最後,歲月消逝,傅潛淵從沉睡里蘇醒,他醒來的那刻意味著責任的真正完成,天道的功德隨之而來,由[渡]盡數加在了傅同身上。

他欺瞞了天道,一切便成了不得說,也是不得已。

就像鴻鵠想給予他的愛人無慮無虞的一生那樣,傅潛淵也想自己的崽崽如此,只是造化弄人,來不及三個字,幾乎讓他們兩個一無所有。

故事清晰之後,傅同其實也猜出了天道給予傅潛淵的責任是什麼。

是規則。

在傅潛淵離開龍洵山之前,天地間沒有規則,凶獸魔物四處皆是,遇事則殺,沒由來的殺戮也是尋常的事,當時的世間,到處都是仿佛流不盡的血,和漸漸在風霜里成灰的尸骨。

那是地獄。

天道自然不願看到這樣的世間,他想設立一個新的規則,而傅潛淵,就是規則的執行人。

他執著劍,把不願服從規則和規矩的凶獸和魔物屠戮至盡,之後以身為祭,用自己的血骨和龍魂,建立了龍都。

那是妖怪之都,是規則最終的歸宿,是未來妖怪們最安寧的棲息地。

傅潛淵庇佑著這個棲息地,代價是遍體鱗傷和一千五百零九年的沉睡,這是他生來必須承擔的責任,所以即便剖骨分魂,也不曾感受過半分不堪。

但他心里最後還是生了魔障。

就在隔著冰冷的山壁感受到孟歧的絕望,卻在沉睡里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

因為這層魔障,被他隨著帶著的槐木盒生了魑魅,修成精怪,成了之後的木槐,龍都鎮魂碑下的龍鱗同樣不再受控,漸漸癲狂。

……

這就是所有的故事。

周圍重新靜了下來,身後燈火晃著,微弱映出兩個人的模樣。

傅同看著犀照,他在說出那幾句話後就沒再出過聲,但眼楮里的通透讓犀照明白,一切在他這里已經不是秘密了。

你看,這世間就是如此不公平,到最後一無所有的還是只有他自己。

犀照自嘲的想著,他以為自己會不甘,以為自己會憤怒,但到了這個時候,他突然什麼情緒都感覺不到了,只剩下滿心的疲憊,讓他和身後的燈火一般,同樣搖搖欲墜。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他輕輕閉上了眼楮︰「動手吧。」

事情走到這個地步,是到徹底結束的時候了。

傅同心里也清楚,他垂眼看著犀照,揚起刀,刀尖往下,緩緩對準了他的逆鱗處。

只要往下輕輕一落,一切便會塵埃落定。

他這虛無又荒誕的一生,終于也要隨著他泡影一般的奢望消散了。

挺好,真好。

犀照閉著眼楮,靜靜等著結局的到來,卻在這之前,再次先听到了傅同的聲音。

「我其實不明白。」傅同眉目低垂,聲音很輕,「明知無法傷害我,你最好的選擇應該是慢慢來,就像之前你做過的那些一樣……為什麼要選擇死生界?」

他截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在自身極端劣勢的前提下。

為什麼?

犀照臉上又出現自嘲的神情,他睜開眼楮,喉嚨發出沙啞的笑聲︰「原因我不是早已經告訴你了麼?因為我沒有選擇。」

剛來龍都的時候,他是想著要慢慢來的,和傅潛淵在一起是他此生唯一的願望,他願意為此為此用上所有的時間和所有的耐心,自然也等得起。

這樣的想法持續了很久,直到那一天,他去找傅潛淵,原本只是因為想他了,想躲在暗處看看他,沒想到過去後,卻看到傅潛淵以龍魂啟用了秘術,把他和傅同的命系在了一起。

生同歸,死同往。

從那刻開始,犀照就知道,他完了。

傅同生,他沒有機會,夙願一生都無法達成。

傅同死,傅潛淵與之共往,他依附于傅潛淵,同樣也是消散的結局。

不可能,不能得。

他所有的路,所有的希冀,在那天明媚溫暖的日光里,被他摯愛之人親手斬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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