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薛陵, 字戮之,自怨憎憤恨中沉澱煞氣而生的鎮墓碑,沒到妖怪局之前在外游蕩了三千多年,青銅劍之下亡魂無數,從未有過敗績。
簡而言之, 這是一位在約架方面王者段位的大佬。
所以傅同關門兩個字剛落下, 天師府那邊的人還沒反應過來, 薛陵已經到了門邊, 樊休和饒涉也笑眯眯的把監控屏蔽了,確保他們待會兒無論做什麼都不會留下任何授人把柄的痕跡。
妖怪局超凶小分隊,專業約架好多年,來去利落絕不手軟,你值得擁有。
白唐把最後一點胡蘿卜啃完, 心里默默給自己的小伙伴們點了個贊,但天師府那邊的心情就沒那麼美好了,其中有幾個人是之前跟著張齊來過的,很清楚的記得上次也是這樣,在面前這人說了關門兩個字後, 他們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按在地上摩擦,最後還被拍了照片放到了修行者論壇,臉丟的非常徹底。
臉面丟一次可以說是疏忽大意不慎中了妖怪局的招數,丟兩次可就無論說什麼都圓不回來了。
幾個人的心里有了退意 ,但也不敢退,湊到張凌山旁邊小聲說了幾句, 但並沒什麼用,得到的只是張凌山不以為意的一瞥和滿心滿眼的惱怒。
他以前是天師府大天師,現在是執印大長老,這麼多年來被旁人捧著高高在上慣了,哪里受過這樣的輕待,見狀也懶得再說那些表面上的客套話,回手把身後的太極幡拿在手中,面無表情的朝前面一揮。
四周驟然響起鬼哭聲,尖利的聲音里,一條黑鱗赤目的大蛇帶著滿身煞氣從幡里游了出來,無數半透明的煙霧鬼臉纏繞在它身邊,神情和姿態都詭異極了。
這是一道用蛇魂和惡鬼煉制出來的幡,煞氣千萬重,張凌山的得意之作。
剛才還說魂器什麼的都是誤會,不是出自天師府之手,只是張晏山一時糊涂,把府里以前收繳的那些拿出來用罷了,結果話說完還沒五分鐘,就這麼明目張膽的把鍛魂幡祭了出來。
假的可笑。
而且……
傅同模了模下巴,覺得這人的腦殼大概是有坑。
到底得多想不開,才會選擇在傅潛淵面前用蛇?
饒涉幾個人的想法和他一樣,都覺得張凌山這波操作簡直又傻又迷,他們心里這麼想,臉上自然免不了帶了些微妙,這樣的姿態落在張凌山眼里無疑讓他更加惱怒,面色一沉,重重揮了下手里的太極幡。
房間里彌漫起濃重的血腥味,半透明的鬼臉也隨著成了滲人的黑色,那條黑鱗大蛇吐著信子盤在鬼霧中間,猩紅的眼楮纏在傅同身上停了十幾秒,蛇身猛地弓起,直直朝著他繞了過去。
天師府的人見識過這道煞魂幡的厲害,都覺得傅同不可能避開,眼里漸漸浸滿了惡毒的快意,想親眼看著面前這人被黑鱗大蛇撕碎。
傅同對別人的善惡意很敏感,自然清楚他們現在的想法,卻沒有動,只漫不經心的看著已經近到眼前的蛇。
張凌山看見,心里漸漸多了幾分不確定。
他這幾十年里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如此反應的人只有兩種,第一種是受驚駭住了不能動也不能動,第二種則是根本不把面前這些當回事。
而只看傅同的笑,張凌山也不會覺得他是前者。
張凌山眼里出現幾分探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感覺手里的太極幡重重顛了一下,身後一眾人的驚呼聲隨之響起︰「師,師傅,大蛇,大蛇它……」
張凌山下意識的抬起頭,在看到半空中的景象後,頓時愣住了。
那條黑鱗大蛇身周籠著的鬼臉已經重新成了透明色,纏繞在旁邊的霧和血腥味也淡了不少,猩紅的眼楮里滿是恐懼,恭恭敬敬的在傅同和傅潛淵的面前低下了頭。
反應和之前的那條赤龍差不多,但比它還要慫一點。
至少人家只低頭沒有瑟瑟發抖,而面前這條大蛇抖的都已經有了虛影。
弱小。
可憐。
無助。
如果不是因為模樣難看,還沒有毛絨絨屬性加成,傅同說不定就心軟了。
丑拒。
而另一邊,張凌山從它的模樣中反應過來,急忙掐起法訣想把黑鱗大蛇召回幡里,但已經晚了。
傅同偏頭看向傅潛淵,被看的人會意,稍稍抬手,黑鱗大蛇瞬間回頭,面目猙獰的朝天師府的人卷了過去。
它這幾年被張凌山養著吞了不少魂魄,修為和正經修行的走蛟龍差不了多少,天師府的這些本家弟子養尊處優慣了,修為不行反應也慢,如果不是張凌山撐了結界把他們護住,這會兒恐怕已經沒辦法在這里站著了。
不過即便擋住了,狼狽也是免不了的。
張凌山身上那點裝出來的仙風道骨和溫和至此徹底煙消雲散,一揚手,身後瞬間出現了一圈籠著雷光的符紙。
傅同轉了下刀︰「動手。」
樊休幾個人早等著這句話,聞言笑眯眯的應了一聲後,迫不及待的加入了戰局,天師府那些本家弟子都是些繡花枕頭,根本不是饒涉幾個人的對手,不過張凌山確實不弱,修為比起之前的三長老張眉山來不知道好了多少,再加上道家術法克制凶煞,宿宣和薛陵被他壓制著,一身修為連三層都沒發揮出來。
能在天師府執印那麼些年,多少還是有些本事的。
又一次被張凌山用符紙震開後,宿宣和薛陵暫時退了出來,張凌山眼里掠過喜色,然而這樣的感覺只持續了不到十五秒,就被迎面飛來的一張符紙打斷了。
道家五雷符,三品天師就可以用。
但張凌山身居天師府之首,卻被它逼得後退了兩三步。
他愕然抬頭。
張晏山站在他面前,微笑著晃了晃手里的符紙︰「怎麼樣,切磋一下如何?」
張凌山一愣。
面前青年的模樣很陌生,他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可這人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總讓張凌山想起那個被他在瀧水邊用掠魂術害死的師弟,張晏山。
天師府過往五十多年里修為天賦最好,術法造詣最高,道心最穩最清的弟子,旁人口中最合適的執印人。
張凌山從來都不喜歡他。
討厭他的天賦,討厭師傅對他的偏愛,討厭他輕而易舉就能做到他費盡心力才能做到或者根本做不到的事,更討厭他被保護得那麼好,能隨心所欲的活著。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現在他才是天師府的執印人,而張晏山早已經死在了瀧水下,就連魂魄恐怕都已經散得半點不剩了。
張凌山斂神,什麼話都沒說,直接甩過去一張符紙當作應戰,張晏山笑了下,輕松的把它擋了下來,然後用了同樣的驚雲符還擊。
兩個人來來往往斗了幾分鐘,慢慢的,張凌山發現眼前這個人的修為幾乎已經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耗了這麼久也始終是游刃有余的模樣,背後還不知道留了多少後手。
即便再不願意,張凌山也不得不承認,他不是這個青年的對手。
張凌山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他在天師府執位多年,無論走到哪里旁人總會給他三分薄面,以前的妖怪局也是這樣,所以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局面。
再這麼下去不行。
還是應當先回去做足準備,再來和面前這些人討這口氣。
這麼想著,張凌山回手,悄悄把一張金色的傳送符握在了手中,張晏山了解他這位師兄,自然不會給他機會,拂塵一甩,那張符便生生在張凌山手里化成了灰。
與此同時,饒涉和樊休那邊也結束了,天師府這次來了將近一百人,都被宿宣用紅繩捆了起來,而張凌山自己也像是被一把無形的索綁在了那里,一動不能動。
大勢已去。
張凌山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傅同此前一直沒動過手,帶著特殊時期的吉祥物和白柯小朋友一起坐在後面看戲,聞言挑眉笑了一下︰「你覺得呢?」
張凌山皺眉,接著卻發現傅同這話根本不是問他的,而是在問剛剛和他切磋過的那名青年。
這人究竟是誰?
張凌山狐疑的看向張晏山,張晏山微笑著對上他的眼,手里拂塵一甩,驚人的威壓瞬間自上方朝他洶涌而來,張凌山撐不住,居然生生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堂堂天師府執印大天師,居然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面前被迫屈了膝。
奇恥大辱!
張凌山哪里受過這樣的屈辱,眼里的陰狠和憤怒幾乎快要實質化。
張晏山對上他的眼,笑了笑︰「別怎麼看著我,我也沒打算做什麼,只不過是想問你一個問題罷了……」
他垂眼,俯身靠近張凌山,慢慢壓低了聲音︰「張凌山,對九年前你做過的那些事,你可有後悔過?」
九年前張凌山還是天師府面上溫文爾雅的大師兄,表面功夫極好,做過的唯一能被人拿來質問的事也就只有……
張晏山。
張凌山眼里的驚愕一閃而過,心里一時間有很多話想問——
你到底是誰。
你為什麼知道之前的事。
你是來給他報仇的?
但這麼多想問的話,到最後卻都成了一聲冷笑︰「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像是早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張晏山眼里沒有失望也沒有憤怒,沉默著往後退了幾步,盤繞在眾人身後的大蛇再次騰空而起,尾巴一甩,直接將張凌山連同外面的那一百多個天師都拍暈了。
樊休清點了一下人數︰「大佬,頭兒,加上張凌山一共一百零九個人,這些人打算怎麼處置,和張齊那些人一樣打一頓再放回去?」
放回去?
不可能。
傅同從瀧水那件事後就做好了讓天師府這些人有來無回的打算,聞言淡淡朝那邊瞥了一眼︰「找一個空點的地方設上結界,把這些人身上的符紙法器清空,靈力順便也封印上,然後和那些魂幡里的魂靈一起扔進去,剩下的就看他們有沒有那個命能熬過去了。」
那肯定是熬不過去的。
被拿來煉器的魂靈的本就對天師府那些人充滿怨恨,只是因為認主契約的限制沒什麼辦法,如今沒了限制,勢必會拼盡一切讓他們粉身碎骨。
樊休想了想,覺得這個法子靠譜。
既讓惡人償還了因果,還不會折了自己的功德。
幾個人應下,轉身就要去執行,剛走了幾步卻被張晏山攔住了。
樊休疑惑看著他︰「張道長,怎麼了?」
張晏山抿了抿唇︰「這事能先緩緩麼?我並非是要阻止……只是天師府如今能算做繼承人的天師都是和張凌山一樣的路數,這樣下去難免重蹈覆轍,而且誰都知道張凌山是天師府的執印大天師,突然消失勢必會引起動亂,所以在把天師府肅清更換繼承人之前,他們還得活著。」
話說的忐忑,連貧道的稱呼都成了我。
傅同挑眉笑了笑︰「張道長心里是已經有了什麼打算麼?」
張晏山也不隱瞞,稍稍頷首︰「天師府千年傳承,不是沒有好天師,只是現在都被迫在外面雲游保身罷了,之前在瀧水邊上諸位應該也都見過了,那都是很好的孩子,不應該總是在外面這麼漂著,而且……」
他斟酌了下語言,接著開口︰「張凌山身上的天師授印其實是假的,真的那枚……在我身上。」
天師印。
饒涉和封雲蔚大驚,一臉震驚的朝自家突然間放出重磅消息的師傅看了過去,剩下的幾個人面面相覷,腦海里一時間也都只剩下了一句話——
這位道長。
是個狠人。
作者有話要說︰ 張晏山︰「看,師傅為你們承包了天師府,你們要嗎?」
阿湛湛︰「我就不一樣了,承包著所有崽崽,還要親親此時躺在我床上的溫融哥哥。」
〔阿湛哈哈哈哈快樂〕.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