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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無衣

紹興府衙大堂。

今天抱定殉城之心的梅守德疲累不堪,已經被勸到後衙休息,堂前除了沒什麼存在感的山陰知縣外,只有錢淵、諸大綬、戚繼美、楊文、王義等人,周圍護衛林立,舉著的火把將堂內堂外照的一片光亮。

錢淵面前的桌子上擺著從不離身的地圖,手中持筆不停做些記號箭頭,在入城後仔細詢問守城士卒後,錢淵立即發現了問題,攻城的倭寇戰力不凡,絕不是普通的散兵游勇。

王義、梁生接戰也證明了這一點,能在改良過的狼牙筅掩護下,還能持刀破陣,這樣的倭寇,只怕來頭不小。

「紙扇?」錢淵偏頭看向王義,「倒是听說過……」

「年前伯魯先生提到過,真倭中有首領,以紙扇揮舞為信號,紙扇落下,倭寇齊齊揮刀進擊。」戚繼美舌忝舌忝嘴唇,「這麼看來,劉參將追擊……」

諸大綬也面露憂色,「如若劉參將再敗北,山陰幾乎無兵可守。」

錢淵哼了聲沒說話,那是他劉顯自找的,不過那只不過是小事,現在關鍵在于,有真倭攻山陰,徐海是不是已經來了。

正常情況下,倭寇是不會攻擊如山陰、余姚這樣有城牆護衛的城池,真倭雖然腦子不好使,但也不至于傻的非要往石頭上撞。

去年倭寇猛攻山陰、余姚、慈溪等地,後兩地險些被攻破,但那是徐海刻意為之,吸引官軍注意力,為後面突襲嘉興府做準備。

看看時辰已經不早了,錢淵知道再熬也沒什麼意義了,必須等到各地消息匯總而來才能做出判斷……如果各地消息無法匯總,那就說明倭寇真的是大舉入侵。

「繼美,已經接手城防了?」錢淵直起腰。

戚繼美有些無奈,「劉參將將還能動彈的都帶走了……」

言下之意是,不管什麼原因,劉顯急著追擊潰逃的倭寇,將山陰丟給了戚繼美。

「明日一早,兩哨出城,與巡撫所率軍合擊倭寇、白蓮教徒,打通西興運河。」

「再遣斥候往東,探查余姚、慈溪等地。」

錢淵看了眼王義,「已經三天了,派人去接應。」

王義躬身應是,立即退出大堂去安排。

「都歇息吧。」錢淵揮揮手,「賞銀二十日內發放。」

戚繼美、楊文走後,錢淵才轉向諸大綬,「端甫兄,今晚就煩擾了。」

「這話說的……」諸大綬笑道︰「眾人在隨園肆意,展才來了山陰,卻如此客套。」

這一晚錢淵就在諸家歇息,不過臨睡前還是堅持下去走了一遍,畢竟軍中半數新兵,第一次上陣。

「錢家護衛真是名不虛傳。」諸大綬贊不絕口道︰「以前只是听聞,聞名不如見面啊,人數相等,又有城牆為依,劉參將都難以抵擋,但兩倍倭寇沖陣,錢家護衛卻能斬首百余。」

「不能比的。」錢淵順手拍了拍一個躬身行禮的士卒,隨口問了幾句,才回道︰「錢家護衛無論是補給、訓練、裝備軍械都比普通士卒強得多。」

這一戰梁生說不上冒失,倭寇本就是趁著官軍立足未穩之際突襲,梁生能率護衛隊硬生生扛住還能斬首百余,可以說此戰首功在梁生。

但護衛隊能扛住一方面在于護衛本身的能力、訓練強度,另一方面也在于裝備,真倭破陣大砍大殺,但實際效果比正常情況要小得多,,這是因為錢淵在括蒼山作坊產出的鐵甲大部分都裝備在護衛隊上。

護衛隊不過兩百余人,其中有三分之一身穿鐵甲,真倭的刀再鋒利,鐵甲也是有一定抵抗力的,這也是護衛隊受傷的二十多人都傷勢較輕的原因。

又去傷兵那邊轉了一圈,錢淵又低聲說︰「護衛隊不過兩百人,每年比普通士卒所費銀兩多一倍,朝中本就財用大乏。」

諸大綬嘆了口氣,「去年末展才毅然轉都察院南下巡按浙江,听聞朝中雖多有贊譽,但實則多不以為然……這次若不是展才急行相援,山陰、會稽必破……」

「朝中諸公不足為憑。」錢淵在徐渭、陶大臨、諸大綬這些隨園核心人物面前並不掩飾自己的看法,「如若齊心協力,徐海如何能三度猖獗至此,當年雙江公、半洲公……」

沉默片刻後,錢淵苦笑道︰「這也是我為何支持胡汝貞的原因之一……和光同塵,身上染污,才能有機會一展抱負,朝中風氣使然。」

諸大綬也苦笑道︰「只盼日後裕王殿下能澄清宇內……」

錢淵嘆息一聲,如諸大綬、徐渭這樣杰出的人物也難以擺月兌這樣的思維模式,將天下太平寄托于明君,不過這也沒辦法,錢淵本身就是借這條路才能讓隨園成為一個正式的政治團體,要不是有裕王這個幌子,徐渭再費盡心機也未必能成。

正要回去歇息,突然不遠處傳來大聲的哄笑聲,錢淵和諸大綬走去一看。

空地上篝火邊,七八人正在大聲說笑,梁生親熱的摟著一個年輕人的肩膀,沖著邊上的楊文、張三等人夸口,那個年輕人看起來有些靦腆,甚至臉都紅了。

「還真以為抽調四十人,就女敕讓護衛隊元氣大傷?」梁生昂著頭大聲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周圍五步之內無隊友,只有倭寇,還能手持狼牙筅高聲呼應,這等膽氣有幾人能為?」

「外怯內勇。」楊文點頭贊道︰「沒給彭溪鎮丟人。」

張三也夸了幾句,瞪了眼梁生,「彭峰是王哥練出來的,不過就是臨行前分到你手下,你翹什麼尾巴!」

梁生一跳三丈高,正要反駁突然看見錢淵來了,「少爺。」

「少爺。」

「少爺來了。」

錢淵揮揮手讓眾人坐下,自己也找了個地方坐下,指著彭峰笑道︰「在山上看到那一幕,心里都涼了,心想錢家護衛這些年所向披靡,卻要在山陰遇挫,沒想到有勇士出列重整旗鼓,明日送信去彭溪鎮。」

彭峰臉上有興奮之情,但隨即黯然下來,邊上的張三低聲對錢淵解釋,「陣亡十九人,其中彭溪鎮一人,是他堂兄。」

錢淵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嘉靖三十二年,錢某初赴杭州,身邊不過十余伴當,五人戰死嘉定。

之後數年在松江、崇德、杭州、太平……錢家護衛雖屢屢敗倭,但先後戰死百余人。

最早的伴當如今幸存者不過半數,還大半受傷致殘……每一個人我都記得,不管是活著的,還是……」

隨著錢淵的輕語,周圍都安靜下來,張三、楊文都是最早組建護衛隊的那批人,心里不免黯然,就連向來跳月兌的梁生也忍不住想起去年嘉興府並肩作戰身死的同袍。

一直沉默的諸大綬側頭細看,在皎潔的月光映射下,錢淵眼角閃爍著晶瑩。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彭峰突然小聲吟誦道︰「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錢淵面容有些扭曲,「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千年前的《秦風•無衣》低低的在東南紹興這座古城內響起。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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