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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跳腳的周一仙

「哦?你想試試?」

孟婆冷眼一瞪。

漆黑的雙眸中,閃過一縷妖異的血色。佝僂半弓的身軀,也在微微挺直。

目睹此景,牛頭頓感一個激靈,趕忙壓下那不切實際的沖動。

孟婆一系,的確有著大限將至、尋找傳人的傳統。可是,大限來臨前的孟婆,修為和實力反而臻至巔峰,誰又敢輕易欺辱!

「哼,本將不與你一般見識,有本事找閻羅說理去。」

牛頭色厲內荏地撂下這句狠話,身化一道血色流光,離開了這片狼藉現場。

孟婆不以為意,佇立在原地。

在枯木拐杖的頂端,懸掛的燈籠泛起了幽幽冷焰,將這里的黑暗驅散少許。

默默感應了片刻,她無奈嘆息一聲,緩緩轉身離開。

####

一日後。

南疆邊陲的某條山澗小路。

日當正午,卻不顯炎熱。

道旁郁郁蔥蔥的樹木,為山澗帶來了難得的清涼。

周一仙祖孫倆慢悠悠趕路,好似了卻了一樁心事。

在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頭瘦不拉幾的灰色毛驢,驢背上綁縛著一掛皮鞍。

小路還算平坦,可兩人誰也沒有騎坐驢背,依舊甩動雙腿,在辛苦跋涉。

「爺爺,都怪你,偏要留下這頭丑丑的毛驢代步,讓那三個路過的獵戶嘲笑小環。」

說罷,小環捏著嗓子在學話。

「你們看,那個小姑娘真不懂事,只顧著自己騎毛驢悠閑,卻讓那麼大歲數的長輩徒步走路,世道變壞了啊。」

語調模仿得惟妙惟肖,唯獨有點尖細。

周一仙苦著臉,用竹竿戳了戳瘦灰驢的後 ,很無辜地攤手抱怨。

「都怪我咯,就在剛才,不還有一個路過的樵夫笑話爺爺麼。怎麼說來著,哦,這樣——」

周一仙粗著嗓子,也來了一次口技模仿。

「還是當長輩的呢,自己騎著毛驢圖舒坦,卻讓一個小姑娘牽著韁繩,一點兒都不懂愛護自家孩童!」

或許是竹竿戳得重了,瘦灰驢不滿地撂了一個撅子,恢恢律律叫個不停。

小環似被嚇了一跳,連忙邁動雙腿,跑到周一仙的左側,並扯了扯他的袍袖。

「那咱們怎麼著?要不把它賤賣了吧,搞不好還會有人說閑話。」

「絕不可能!憑啥要賤賣,爺爺我可是真金白銀‘買’的,咱們都跟它一起走路了,誰還會亂嚼舌根!」

周一仙一百個不同意。

當然,他所謂的「真金白銀」,無非是替一個富戶算了兩卦,對方慷慨贈予的禮物。

有了這份厚禮饋贈,自然沒辦法拉下臉開口,去索要那事先約定好的不菲卦金。

這邊話音剛落,還真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幽幽傳了過來。

「老伙計,你還是那般的不開竅!帶著一頭土驢四處瞎逛,也不曉得讓小女娃坐上省些腳力。有驢牽著不用,果真是老糊涂了呢。」

周一仙︰「……」

周小環︰「……」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到底,該坐、還是不該坐?

他們總不能都坐上去吧,瞧那灰驢的瘦小體格,肯定扛不住。

這不是關鍵,‘亂嚼舌根’的又是哪個。

兩人循聲望去。

只見路旁的一棵粗大古槐樹後,一個佝僂的老太婆顫巍巍走出,拎著的枯木拐杖格外扎眼。

其拐杖的頂端,是一個煞白的舊燈籠。

除了孟婆,還能是誰。

周一仙不由一愣,隨即,一抹苦笑浮現在清 的臉上。

「呃,你怎麼來了……」

「不歡迎?差不多有三百年了吧,本來老身也斷了相見的念想,可你偏偏破界送過來一個小鬼。這又為的是哪般?」

孟婆的一雙黑眸幽深,皺巴巴的嘴唇微動,老邁的嗓音中帶著少許的顫抖。

似情難自制。

「你真的、僅是想送個小鬼,沒有其它的表示?」

周一仙剛要解釋,忽地眸中精光一閃。

「你怎麼受的傷?還有,你的氣息怎麼這般強盛?」

因為急于趕過來,孟婆在北城牆旁受的一些輕傷,還未來得及處理。

鬢角華發燒焦卷曲,領口的污痕猶在。

「呵呵,你不是號稱‘能掐會算’麼,要不要猜猜看?」孟婆咧開嘴巴輕笑,稀疏的牙齒分外扎眼。

聞言,周一仙的白須微微顫抖,雙眸驀地閃過一抹青芒。

緊接著,驚詫出聲。

「天人五衰將近,你的大限就在……」

「哈哈,不愧是‘通天曉地賽一仙’,果然瞧得夠透徹。大限時日就不要說出口吧,免得為老身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孟婆仰面大笑,截住了後半句。

不知為何,她的笑聲中透著悲愴,還有幾分感傷淒涼。

明明這條小道沐浴在驕陽只下,此刻,竟也有了陰風刮過,令人遍體生寒。

之後,兩人都有些沉默。

一旁的小環撓撓頭,好奇湊了過來。

「爺爺,你和老婆婆在說什麼呀,小環不是很懂吶。」

的確是不懂,不過,她也能瞧出——

自己的爺爺與突然出現的孟婆,肯定關系不一般。

「這是你的親孫女?那個開心小鬼就是她的玩伴吧?還有,一個喚作‘杜必書’的少年郎,你們是不是認識?」

孟婆將心中的疑問一股腦說了出來,還下意識望了望高空的驕陽。

周一仙有些意外,尤其對方還提到了杜必書︰「沒錯,你說的都對。有問題嗎?」

倒是小環一蹦三尺高,跑到兩人的中間,面向孟婆急問︰「婆婆,你見過杜哥哥麼,我們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為了表明自己沒有撒謊,小環歪著腦袋,開始掰手指頭計算時間。

孟婆在祖孫倆的臉上一一掃過,最終,苦笑搖了搖頭。

「要是他僥幸沒死,應該還在鬼域的某處躲著。得罪了心胸狹窄的牛頭,以後可有的受。倒是嬋娟這丫頭太任性了一些,怎麼會同意她佔據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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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到了此時,她還是關心著李嬋娟的生死。

因為——

她深知,逆轉幽冥換魂術的後果,非常嚴重。

說不定……

對面。

對于杜必書的處境,周一仙自有一番理解。

「那個臭小子肯定不會死,禍害活千年。不管他到了哪里,那里都會變得雞飛狗跳。世間修者都以為‘亂魔命’難測,我看他的‘混魔命’才是!」

「爺爺胡說,哪有‘混魔命’一說,我怎麼不知道!」小環抬起頭,立刻出聲反對。

「混世魔王听說過沒,我自創一個命格不可以麼?那個臭小子的運勢軌跡似乎被天道偉力遮掩,你能看得透?」周一仙哂笑一聲,又看向一旁沉默的孟婆,「你大老遠的跑一趟,不會就是告訴我這些吧,沖著你我以前的交情,有事盡管說。」

此刻,兩個耄耋老者面對交談,中間還夾著一個小姑娘作傾听狀,哦,還有一頭灰驢低頭啃著青草,場面或多或少顯得古怪。

孟婆略作沉默,又抬頭瞄了一眼高空驕陽,神情蕭索落寞。

「只是有了你的消息,想順路來道個別,以後恐怕沒有機會了,望自珍重!」

緩慢說出最後四個字,她拐杖輕輕一頓,竟然瞬息轉身,沒入了古槐的陰影中。

來的悄無聲息,去的也同樣安靜。

「噯,你……」

周一仙下意識抬起了手臂,似是想喊住對方,最終,還是嘆息一聲放棄。

小環疑惑瞅瞅那棵古槐︰「爺爺,老婆婆怎麼突然走了?她的鬼道修為真強,比前些時日的紅衣姐姐強出不少哩。」

「是啊,強出不少。我倒希望她的修為不這麼強。好啦,咱們走吧!」

周一仙又是一嘆。

提起竹竿朝灰驢的後 一戳,大步流星向前,轉眼就走出了一丈遠。

「恢律律!」

「爺爺,等等我!」

灰驢、小環搶著在後追趕。

幽靜的山澗小路上,一老一少一驢漸去漸遠。

待到背影模糊時,那棵古槐的樹干上,驀地逸出了數縷縴細的黑煙,繚繞顯現出孟婆的蒼老面孔。

「倘若有來世,那該多好……」

望著遠處,悵然若失。

……

####

十萬大山外圍。

此地,距離幽暗小道不遠。

只不過,是在另外一端。

換言之,這里就是修煉者畏懼的禁地,也是蠻族、巫族繁衍生息的「老巢」。

放眼望去。

山坳之間,都被茫茫的原始密林覆蓋,一眼望不到盡頭。不知名的獸吼和啼鳴,充斥在山林的每個角落,令人聞之生懼。

在一座小山的山陰處,藏著一個不起眼的山洞。

這處山洞,是一群豺狗的居所,但現在已被鳩佔鵲巢。

陰冷潮濕的洞內。

杜必書倚靠在岩壁邊,怔怔地望著面前虛淡至極的紅影。

那紅影,依稀能瞧見李嬋娟的容顏。

在最後的危急關頭,李嬋娟閃身而出,祭出青靈石和白燈籠,擋住了下落的血紅掌影。

然後,借著混亂救走了自己。

當時,自己明明听見了燕虹的話語,那溫婉的語調不會記錯。

可現在——

眼前出現的,又是李嬋娟。

或許,這一切都和幽冥換魂術有關。

「你到底是李嬋娟,還、還是燕虹?」

杜必書顫聲詢問。

即便身負重傷,可他不忙著療傷,還是想知道答案。

一個令他害怕的答案。

「杜師兄,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對面的女子溫柔回應。

就是這簡單的一句話,那紅影搖曳不停,似乎將被吹散一般。

若單憑聲音,杜必書百分百敢肯定,她是燕虹。

一如既往的溫婉,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可是……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杜必書還是難以相信。

不過,他還是強撐著取出了攝魂盅,自其內逼出縷縷黑煙魂氣,籠罩在紅影的四周,形成一圈嚴實的防護。

紅影氣息在逐漸衰弱,這點瞞不住他。

紅影,姑且仍稱其為李嬋娟吧,李嬋娟模糊的容顏上,眼眸微有神采閃爍,為對方的行為感動。

「你還是這般……你不恨嬋娟麼?」

這句話突又變得清冷,沒有了燕虹該有的溫婉語調。

杜必書沒有回話,可迫切的目光代表了一切。

他想知道答案!

‘李嬋娟’微作停頓,沒有等到回答,才微微嘆息一聲︰「既然你想知道來龍去脈,正好趁著還有時間,我就讓她講述吧。」

話畢,她的語調又變。

好似在同一副‘軀體’內,盛載著兩個靈魂。簡言之,就是有兩人的魂魄輪流佔據主導。

「杜師兄,還記得當日我被嬋娟姐姐擄走麼?那一日……」

接下來,那日發生的一幕,在她的講述中緩緩重現。

原來——

在李嬋娟擄走燕虹後,兩人(鬼)很快躥至杜必書待過的岔道,準備返回鬼域。

或許事有湊巧,她們正好撞見了閻羅四將的無常。

四將之中,牛頭陰險、馬面毒辣,無常則是極度自私且喜怒無常。

輔助進攻焚香谷的事務由孟婆出面,這是其他三將在閻羅面前達成的共識。現在無常露面,李嬋娟秉著‘小心無大錯’的心思,連忙讓開了出口。

本來,事情不會有波瀾。

可壞在,呂順隨後緊追而至。

狹路相逢之下,無常和呂順迅速激戰在一處,斗法的余波竟裹挾著她們兩個,漸漸向幽暗小道的另一端前進。

當時,呂順急于搭救被制住的燕虹,最後干脆施展了《焚香玉冊》記載的禁術。

三昧火獄。

在狹小的小徑內,又是滔天烈焰肆虐,無常當然不會留下來當活靶子。

在倉促之中,他瞧見青靈石自動護主抵住了烈焰,當即竄進燕虹的身軀內,控制她逃回了鬼域。

回到鬼域,逃過一劫的無常,竟然看中了棲身的‘爐鼎’,舍不得再從燕虹的軀體剝離,最後擊傷了隨行的李嬋娟,跑回了自己的統領府。

再往後,孟婆返回鬼域,因為嬋娟受傷這件事與無常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吵嚷到閻羅鬼王面前,最終二將妥協。

閻羅施展幽冥換魂術,將李嬋娟的地魂及六魄貫注到燕虹軀體內,密令她做一件大事。

而燕虹的對應魂魄,則被轉移到紅影鬼軀內,充當滋養魂魄的養料。

大致的情形,即是如此。

在講述往事的過程中,兩人的聲音都有出現過,到了最後,她們干脆摻混在一起,難分彼此。

……

等到紅影不再出聲,杜必書迫不及待地問出了一句。

「幽冥換魂術,可逆嗎?」

這,是解決一切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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