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言。
無巧不成書。
黑暗之中,金光愈加璀璨。
一抹白影越升越高,一團血光越追越近。
就在這時。
上方那無盡黑幕上,突然裂開了一個青色孔洞,周邊還有類似漣漪的紋路。
孔洞之中,又有一輪青日徐徐下落。
在青日之間,隱約能瞧見一只金烏,呃不對,是一個撥浪鼓輕輕旋轉。
咚咚咚!
清脆悅耳的鼓音,混進往生淨世咒語之中,別添了異樣的韻律。
現場肅殺的氣氛,為之一斂。
目睹此景,在高處追逐的血光驀地一頓,在半空顯露了身形。
與此同時,正出聲喝問的孟婆,揮散罩體的防護,身形一閃,來到牛頭統領的身畔,其神情凝重。
凝重之中,帶著遲疑。
兩人彼此互視一眼,眸中隱有詢問的意味。
再高處。
杜必書面露喜色,閃身往孔洞處疾掠。
就在剛才,透過那突兀出現的青色孔洞,眼尖的他瞥見了一片湛藍的星空。
這片星空呈圓盤狀,其邊緣處,還有兩個模糊的人頭向下窺視。
顯然,那是外界!
至于圓盤輪廓,或許是一眼水井,或許是一處人工開鑿的氣眼。
有出路!
窺視兩人的身份且不理會,杜必書猛催腳下的神木骰,繞過前方的撥浪鼓。
同時,負在背上的逆鱗劍鏘然祭出,直奔出現的孔洞。
出口雖有些狹小,但是沒關系。
以劍闢之!
出口之外,就是海闊天空。
咻!
叮!
就在銀色劍尖堪堪接近目標時,青色孔洞一閃而逝。
只留下一聲悅耳的觸踫脆響。
NO!
好殘忍!
杜必書不甘心地抓過了逆鱗劍,在黑暗處來回劈斬數下,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殘留。
隨即,他將目光投向下落的撥浪鼓。
上面的兩人施展破界神通,其圖謀絕對不小。這看似普通的撥浪鼓一定有文章,說不定還能憑此月兌困。
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若是被上面的周一仙祖孫倆知道,肯定會錯愕。
外加捧月復大笑。
當然,抱有類似想法的,顯然不止一個。
「孟婆,這明顯是破界符所致,是不是你送出的那張?」
「放屁!牛頭,說話要講證據,四將都有一張破界符,為何不能是你們!」孟婆怒目而視。
「哼,這個小孩玩具,肯定不是蠻族會有的東西。本將倒要瞧瞧是什麼鬼東西!」
說罷,牛頭身軀一晃,沖向半空下落的撥浪鼓。
孟婆微一沉吟,同樣合身撲上。
兩個鬼域強者一前一後,瞬息而至,齊齊出手抓向撥浪鼓。
籠罩在表面的青芒十分孱弱,受到兩股陰寒力道的侵襲,登時崩散如煙。
撥浪鼓轉動一停,咚咚脆響亦戛然而止。
緊接著,一團白煙冒了出來。
白煙繚繞數息,又以極速凝聚,最終化作一個年幼小童的模樣。
這個小童,正是被送進鬼域的開心鬼。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老者留音。
滄桑,溫和。
「孟婆道友,一別經年,無恙否?開心鬼是我偶遇的一個小鬼頭,還請看在昔日情分,照料一二。」
听老者的語調,分明就是周一仙。
孟婆、牛頭聞言一滯,伸出的手掌在空中生生頓住,面色變得古怪。
前者,吃驚和欣喜的成分居多。
後者,反而是驚懼和憤怒。
毋庸置疑,他們兩個都認識周一仙。而且,還有著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
望著面前稍微認生的小童,孟婆神情有了短暫的失神,良久無語。
反倒是牛頭統領,很快回過神來,粗獷的面龐閃過了猙獰和狷狂。
「哈哈,老太婆,果然是你的錯!本將這就稟告閻羅,讓他來主持公道。」
說罷,其身軀瞬間崩散,眨眼間消失無蹤。
高處。
杜必書一直在留意著撥浪鼓,見到開心鬼凝形而出,又听了周一仙神神叨叨的話語,頓時欣喜若狂,向著剛才孔洞消失的位置疾呼。
「周前輩,是你麼?幫忙開個門唄?」
雖然知道希望不大,可他還想試試。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吶。
沒想到,在這鬼生地不熟的鬼域,還能‘遇到’故人。
就差了一步!
這聲呼喊,可不僅僅是嘗試,還是在向孟婆表明身份。
說到底,咱們都是熟人的熟人。
有了這層關系,救燕虹月兌困,應該不是難事吧。
話音方落,杜必書突覺身後有了異樣。
一道凌厲的腥風襲體而來,挾著霸道剛猛的殺意。
不好!
又是那頭老牛!
外表忠厚冷酷,實則無比陰險的牛頭統領!
倉促之下,杜必書只來得及手腕一翻,將逆鱗劍擋在了身後。
宛若蘇秦背劍。
!
雄渾的力道落在劍脊表面,逆鱗劍登時彎曲如弓,死死抵住了脊背。
力道削減了不少,可還是有大半的陰寒氣息貫體而入。
「噗——」
杜必書張口噴出一蓬鮮血,人如彈丸一般,向著地面砸落。
即便神木骰托在腳底,也不能緩沖片刻。
脊背疼痛欲裂,雙眼驀地一陣發黑,好似隨時都會昏迷過去。
「麻蛋,大意了啊!」
杜必書強撐著想要祭出攝魂盅,來緩解下落的速度。可惜,體內的法力潰散在四肢百骸之中,根本運轉不及。
眼看就要腦袋觸地,一條長長的白影在地面躍起,扇動肉翼托住了他的雙肩,繼而緩沖落地。
及時出手的,是此前躲在爛泥中的小螣。
還好有它在,要不然,非得來個‘肝腦涂地’不可。
危機,只是暫時解除。
一團血影在半空顯形而出,如跗骨之蛆一般,繼續追襲下來。
「哈哈,臭小子,這次看你怎麼躲!」
血影忽地一陣紊動,顯露出牛頭強壯的身軀。其頭下腳上,一雙巨掌猝然探出。
漫天的血紅掌影顯現,無處不在,籠罩了下方的每一處死角。
即便他的修為強出對方很多,可還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實力。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剛才的離去,不過是一個障眼法。
為的,就是這一刻!
閻羅四將之中,偏偏是面相憨厚的牛頭最為陰險記仇。哪怕是睚眥之恨,都會時刻放在心上。
稍遠處。
听到驀然響起的狠話,孟婆豁然驚醒。
「蠻牛沖天掌!」
驚呼之後,她微晃的雙肩一滯,選擇了袖手旁觀。
為了一個交情不深的‘熟人’,去硬拼牛頭的絕招,實屬不智。
地面。
望著漫天掌影轟下,杜必書的腦中瞬間轉過了數個念頭,攝魂盅即時躥出了外袍。
黝黑的盅體急劇擴張,化作水缸大小迎了上去,同時左掌向外一翻,露出了一張不起眼的淡青紙符。
紙符的青色,極淡且泛黃。
倘若連攝魂盅都擋不住,那就只能試試這張半成品符!
就算有可能失敗,那也好過坐以待斃!
轟!
血色掌影砸在了攝魂盅頂端,巨大的盅體頓時下墜,罩在主人的頭頂。
杜必書雙掌擎起,拼命抵住盅口邊緣,牙關緊咬,可雙腿微微顫抖。
轟!
半空中,兩道掌影合二為一,凶狠擊在攝魂盅上。
杜必書的雙臂雙腿立時彎曲,面上驀地涌起一陣潮紅。
轟!
緊接著,三道掌影合一落下,還是擊在攝魂盅的同一處。
「臭小子,本將看你扛住幾道!」
這一掌,力道勝過前兩掌的疊加,盅體迅速下沉。
「噗!」
杜必書的雙腳完全陷入了泥土中,張嘴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牛頭的譏諷,他已經沒力氣回懟。
小螣瞧出了主人的後繼乏力,連忙扇動肉翼,以腦袋抵住攝魂盅邊緣。
在這一刻,它沒有發慫。
事關主人的生死,主死奴亡,由不得它偷奸耍滑。
轟!
第四掌轟下。
牛頭不愧為閻羅麾下四將,這漫天掌影顯然是他的拿手絕招。
每擊出一掌,下一掌就會威力疊加。
即使攝魂盅被千年金剛石強化過,此刻也發出吱嘎吱嘎的脆響,仿佛離破碎不遠。
這次,盅口已然重重砸在地面,一人一寵完全被罩在其中,萎靡倒地。
杜必書連吐了三大口鮮血,體內的法力十不存一,肯定撐不過下一掌。
小螣的身軀虛幻如煙,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得不賭命麼?」
杜必書心中苦笑,右臂往小螣的額頭一貼,將其收回體內。
不僅是靈寵,就連攝魂盅、神木骰等法寶都統統收回。
然後,捏著青符,昂首看向高處。
此時,空中的五道掌影已然合一,正要轟然落下。
遠處的孟婆輕輕別過頭,一揮袍袖,將畏懼呼喊的開心鬼收了進去。
在她看來,這個年輕人凶多吉少。
空中向下俯沖的牛頭,則是猙獰大笑,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賞一幕血雨盛宴。
他有這個自信!
這門鬼道絕學,可是他費盡心機交換得來,最高可做到六掌合而為一,連其他三將都不敢輕攖其鋒。
就在血色掌影堪堪轟下、杜必書即將催動青符的一刻,城牆高度過半的位置,突然沖過來一青一白兩道流光。
青色流光,剛烈撞向牛頭統領。
白色流光,罩向倒地的杜必書。
如此的猝不及防,出乎在場所有人(鬼)的意料。
其中,白色流光速度更疾,眨眼間就躥到血色掌影之下。
只見其微微一頓,隨後顯露了真容。
竟然是一圈餃接成環的白色燈籠!
在停頓的瞬間,燈籠內驀然升起了碧焰,接著轟地一聲爆燃。
燃燒的白色燈籠,當即幻化作一個個碧綠人頭,發出了桀桀怪笑,沖向逼近的血色掌影。
同時,一件輕飄飄的大紅喜服落下。
「嬋娟,你要干什麼!」
孟婆立時認出了阻攔者的身份,正是剛才沿牆攀升的李嬋娟。
聞言,燈籠碧焰和青色流光之中,同時響起一個溫婉的女子聲音。
「孟婆,我也稱呼你一聲婆婆吧,我只是想救他!」
孟婆勃然色變︰「你是燕虹?不可能,你可是被幽冥換魂術困住,不可能……」
話至中途,爆燃升騰的碧焰,已然撞上了血色掌影。
此刻,倒地的杜必書仿佛明白了什麼,因為他認出了那抹青色流光。
青靈石!
燕虹的本命法寶!
也听出了那個溫婉的女子聲音。
燕虹!
幽冥換魂術是什麼,她又怎麼和李嬋娟攪合在一起,這些問題都不重要。
「燕虹!」
杜必書不由高呼。
終于有了燕虹的消息,而且就在眼前,怎能不令他欣喜。
可這聲呼喊,隨即被激撞的轟鳴掩蓋。
不止是法術的轟鳴,還有青靈石的決絕自爆。
轟隆!
轟!
!
……
各種轟鳴持續不斷,急擴的氣浪澎湃如潮。
紛飛的泥土,在碧焰炙烤下化作塵埃。
四濺的積水,亦成雨成霧。
震顫的城牆,更有一道丑陋的裂痕蔓延。
連彌漫閻羅城的黑暗,都出現了剎那間的紊亂,留下一處絢爛的真空地帶。
赤、青、碧、金、白……
在紛亂的轟鳴聲中,還夾雜著孟婆難以置信的話語余音和牛頭的憤懣嘶吼。
二將的聲音越去越遠,顯然是在逃離此間。
不知持續了多久。
或許是數息,也或許是數十息,亦或許是一盞熱茶。
塵埃,終于落定。
雨霧,重歸地面。
城牆和地面,不再震顫。
只不過,狼藉一片。
咻咻!
一紅一黑兩道人影,重新返回此地。
孟婆、牛頭二將面目陰沉,冷眸掃過這里的每一寸的土地。
可惜——
這里除了他們,再無半點氣息波動。
孟婆還好些,其粗麻長衫的領口略有殘破,鬢角的花白頭發燒焦了少許。
牛頭則狼狽得多。
一襲血衫破破爛爛,上半身幾乎剩不下幾片布帛。精赤的胸膛上,還有一處顯眼的凹陷。
不僅如此,他的左手齊腕而斷,正在向外溢散著濃郁的血氣。
足見受創之重。
牛頭再度搜尋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才怒沖沖看向孟婆。
「老太婆,瞧你做的好事,養出一個反骨仔,還連累本將遭受此難。」
顯然,他要將怨氣發在旁人身上。
只不過,孟婆此時的心情更為糟糕,當即回嗆了一句。
「哼,牛頭鬼,你要搞清楚,這一切都是你不依不饒搞出來的。
反骨仔?老身可是將她當做衣缽傳人看待,傾注了數年的心血,如今卻被你逼得音訊全無。」
「哈哈哈,天大的笑話!孟婆一系向來一脈單傳,只有上一代壽盡,才會尋找……」說到這兒,牛頭忽地眸子一閃,陰郁的臉上溢出莫名的笑意,「老太婆,如此說來,你的大限怕是要到了吧?」
話畢,牛頭周身的血光一放,有些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