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兒啊。」
說話的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傅白回頭,看見韓九氣喘吁吁地爬上山。
「天,這山也太陡了,差點累死我。」
他用袖子作扇,扇了扇風,又翻手背抹去額頭上的汗珠,然後往傅白所在的方向走。
「我方才在城內找了一圈,沒發現你人,估計你就在這山上呢。」他緩了緩急促的呼吸,深吸了幾口氣,「回去吧,我們也該走了。」
傅白早已把招魂幡收了起來,因而韓九上山時,只是看見他兩手空空,面對著燃燒的城池。
「走吧。」
他最後看了一眼,隨後與韓九一起從山頂離開。
樓肅等人都在城外,有許多修士已經陸陸續續地離開,剩下的人為了防止再發生異變,準備過了今夜再走。
看見傅白出現,樓肅迎了上來。
傅白四下看看,問樓肅說︰「樓師兄是打算今晚在城外看守一夜?」
「正是。」樓肅頷首,「鬼哭城周圍的黃泉井又不少,我擔心因為這場大火,會引出黃泉界的魔物來。還有,這城中的人……」
「城中沒有活人了,」傅白道,「這不過是一個幻境罷了。」
「果然是這樣嗎……」樓肅低喃,「能夠把我們這麼多人困住,看來這背後的施術人也非同一般。」
傅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子凝。一個從外表上看嬌嬌弱弱的姑娘,竟能維持這龐大的幻境百年之久。
「我也留下吧。」傅白答應留下來一起做收尾工作。
「那太好了。」樓肅欣然地道。
所謂收尾工作,其實也並不復雜。傅白檢查了一圈,發現那些黃泉井沒有復蘇的跡象,而且連原本彌漫的陰詭氣息也不見了。
傅白想,這或許也是子凝的手筆。她在最後離開時,耗盡了力氣,將黃泉界通往凡界的入口徹底關閉。
城中的大火已經燒到了尾聲,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傅白坐在一棵特別高大的樹上。這棵樹繁茂得很,枝杈密集粗壯。他盤腿坐下,懷中抱著繡像傘。一聲輕喚,那個穿著火紅宮裝的俏麗女子便出現在另一枝樹杈上,繡鞋輕輕點著枝干。
火神微微屈膝行了一禮,傅白讓她不要那麼拘謹,找個地方隨便坐。她低頭左右瞧瞧,選了距離傅白有兩三根枝杈那麼遠的地方坐下。
「你可知曉……招魂幡的器靈是子凝?」
傅白開門見山地問,火神歪頭,微微思索一會兒後,對傅白說,其實雖然當時在幻境之中,她被招魂幡的力量壓制,沒辦法出來,但是這一途所經歷的一切,他們五靈都見證到了。
火神還說,他們的記憶也有不同程度的缺失。直到子凝現身,她才回憶起,這位也是仙器的器靈之一。
「那你知不知道,子凝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到底有誰在等著我……」
這句話火神自然也是听見了。但是她露出為難的表情,猶豫片刻後,對傅白搖搖頭。
「仙長,這件事您遲早會知道的。」
「你們被下了禁制?」
「算是,」火神說出了一句很令人費解的話,「提起那個人的一切,就會被听到。」
傅白轉頭,看見女子臉上凝重的神情。
她沒有說笑的意思,如果真的提到了一丁半點,真的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好吧,」傅白後背靠在樹干,「那我便不問了。」
他問了幾個問題之後,貌似就沒有繼續交談的意思。但也沒有讓器靈回到仙器之中。火神看著傅白平靜的面容,安靜了一會兒後,輕聲說︰「請您不要怪罪子凝。」
「嗯?」
「守在這樣一座死城,是很寂寞的事。」
「我沒有怪罪她,」傅白想起了最後一刻,子凝那張落寞的臉,「我只是覺得,這世間不能掌握的東西未免太多了。」
傅白伸出手,手掌攤開,掌紋清晰。
「我曾經追求力量,為此苦練劍術。當我把傳世的劍法都學過一遍之後,我卻反倒茫然若有所失了。我也想擺月兌輪回之苦,為此修煉仙法,也渡劫成了仙。但做了仙人之後,又更沒了自由。仙人也不能從心所欲,仙人和凡人一樣,自有自的苦。于是我再次輪回為人,我走過那麼多個人生,見了很多事,認識了很多人,但不能超月兌,反而被無形的線束縛得越發地緊。」
他把手掌蜷起,垂在身側,抬頭望著黎明前的殘星。
「赫連城主像普通人一樣生存,關懷他的百姓,愛護他的心上人,然而有朝一日他卻忽然領悟到這一切都是泡影,他作為一個被創造出來的‘人’,遲早要被抹殺掉所有存在的意義。子凝為了某個我不知曉的承諾,孤零零地守在這里不知多少年。既然鬼哭城的時間是錯亂重復的,那麼她至少已經听過同一句話成千上萬遍。她樂此不疲地欣賞著城中活死人的表演,一次又一次,直到她自己力量消散殆盡,還為了保住我,連神識都粉碎個徹底。」
「我們都是飛蟲,」傅白說,「被困在宿命的蛛網之上,越是掙扎纏繞得越緊。」
火神蛾眉微顰,擔憂地望向傅白。但傅白的自愈能力比較強大。說完了這些話,他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塵。
「傷感完了,我也該啟程了。」
「仙長,」火神叫住了傅白,「身為一抹殘魂,我們無法給您解惑。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護佑在您身邊。」
傅白背對著她笑笑。
「那就多謝了。」
鬼哭城的大火已盡,這里成了一座廢城。樓肅等人施加了強大的封印結界于其上,將它徹底封存起來。
傅白和白茫白翡,還有樓肅辭別,然後去找韓九。
「我打算回一趟門派,」傅白說,「先就此別過吧。」
「這回真的要回雷劫山了?你們掌門沒又交給你什麼任務?」
「沒,」傅白搖頭,「在外面太多日子了,我得回去看看。」
「你這大師兄也太忙了,不是有掌門長老什麼的嗎,」韓九把雙手墊在後腦勺,「在山下不是要自在很多?」
傅白仔細回想他這一路,山上山下都是一樣的糟心。不過他有些累了。
「嗯……那你就先回吧。」韓九與他辭別。
傅白與韓九最後聊了幾句,然後就準備動身。可就在他轉身之後,他看見了踉蹌著走過來的孟昭平。
「你怎麼還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