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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八回 結案

臘月二十九,整個縣衙都是張燈結彩,一派過年的喜慶氣氛。

到得午時,男人們在前堂開宴,女眷們則在後衙花廳開宴,季善還讓人特地請了博羅當地的小戲班子來,大家好生熱鬧了一日。

晚飯時季善又特地讓蒲捕頭把中午該班的捕快們都換了來,好生吃喝熱鬧了一回,還放了一回煙花,大家才興盡而散。

次日的年夜飯相對昨兒的大宴,便相對沒那麼熱鬧了,畢竟人要少上許多,卻更溫情。

同樣是周魯二位師爺帶著家里的男人們開宴,季善則帶著女眷們,包括陳三姐張小妹等人開宴。

陳三姐張小妹等人以往幾時坐過這樣的大席,幾時有資格上桌吃飯了?

如今卻被季善如此厚待,縣衙的所有丫頭婆子們看她們的眼光也一點嫌惡鄙夷都沒有,反而只有友善與熱情,與她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正是因為害怕所有人會拿異樣的目光看她們,她們才幾乎都躲在她們暫居的那個小院子里,幾乎從不主動踏出院門一步的。

卻不想,原來不止夫人和楊柳姑娘,其他人竟也對她們都是一樣的,而這一樣,說到底也都是因為夫人的緣故,因為夫人菩薩心腸,胸懷大愛,先不嫌棄她們了,其他人縱然心里仍嫌棄她們,面上卻是絕不會表露出分毫來,于她們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她們往後有了機會,一定要報答夫人的大恩大德,便是要賠上自己的性命,都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她們還要給夫人供奉長生牌位,以後早晚三炷香,求菩薩一定要保佑夫人長命百歲,百子千孫!

季善自不知道陳三妹等人怎麼想的。

她領著大家熱熱鬧鬧的吃了年夜飯,放了煙花,又守了歲,吃了湯圓,直至大家都熬不住了,才讓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去睡覺。

至于她自己,雖也累了困了,躺下後卻是怎麼都睡不著,一心想著也不知道沈恆這個除夕是怎麼過的,有沒有豐盛的年夜飯吃,又有沒有像她記掛他一樣記掛她?不過有妹夫與他作伴,想來他們也委屈不到哪里去,只盼往後的每一個年她和沈恆都能一起過,再也不分開了……一直到天空都發白了,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之後一直到元宵節,季善都很閑,除了去鐘楊兩家吃過一回年酒,由楊柳攛掇著去逛了一回大集,便幾乎都是待在縣衙後宅里。

張家自然也給季善送過帖子,還是張家的大女乃女乃親自來送的帖子,邀請季善賞臉去吃年酒,季善卻是直接沒見人,那般假仁假義,無情無義的人家,她憑什麼給他們臉呢?

沈恆是需要當地士紳們的支持配合,可缺了張家一家,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張家不防季善竟這般不給自家臉面,又是氣惱又忍不住慌張,難不成縣尊夫人真因族里那小丫頭的事惱了他們不成?可他們那麼大一個家族,總不能為了一個女兒,就不管其他女兒的姻緣將來了吧?

縣尊夫人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合著事情沒有落他們家頭上!

可縣尊夫人便是博羅最尊貴的女人了,她不肯賞臉,難道自家還能去質問她不成,說到底縣尊並不是真怕他們這些當地士紳,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官位能坐得更穩,又拉又打而已,真要硬對硬,民不與官斗,他們家又算得了什麼?

只能對外宣稱,季善是因為太忙,才不能去自家吃年酒的。

好在幾家大戶都多少知道縣里出了大案,已經好幾個月了,之前還又是起山火,又是縣衙大牢失火的,縣尊甚至連年都沒趕得及回來過,縣尊夫人比以往更忙也是正常的,至少面上沒有誰質疑笑話兒張家,方把他們把面子堪堪圓了過去。

過完元宵節,年的氣氛越發淡了,整個博羅城內城外的百姓也開始為新一年的生計忙碌起來。

到得正月二十,沈恆與趙穆總算從州回來了。

一起回來的,還有欽差齊大人和省府的布政使方大人並省府的其他幾位大人,又是車馬又是轎子的,隊伍自是浩浩蕩蕩,引人側目,畢竟博羅幾時有過這樣的盛況了?

小小的縣衙卻是明顯安頓不下這麼多人,季善無奈,只得忙忙借了鐘楊兩家在縣里空置著的孩子,親自帶人趕著灑掃布置了一番後,再由沈恆和趙穆安頓眾位大人住了進去。

只是沈恆雖回了博羅,季善卻除了只遠遠看到過他一次以外,連與他說句話兒的機會都沒有,不由自我解嘲的苦笑,這叫什麼,之前是離得遠了,不得不「異地戀」便罷了,如今沈恆都回來了,他們竟還要繼續上演近距離的「異地戀」不成?

好在齊大人等人在縣城只修整逗留了兩日,第三日一早,便由趙穆和蒲捕頭帶著,進了山去,特地留了沈恆在縣里忙他的政務,季善方終于得了機會與沈恆說話兒。

「……好了,都抱至少半個時辰了,還沒抱夠呢?說正事吧,我心里都快急死了。」

季善一邊說著,一邊已掰起沈恆的手來,方才已經說了好幾次讓他放開她,說正事了,他卻都是充耳不聞,她只好上手了。

沈恆卻仍是不放開她,只把臉埋在她發間,低笑道︰「才不是善善你說要抱個夠,要把這些日子的都補回來嗎?怎麼才這會兒就抱夠了,半個時辰算什麼,再來半個時辰都不夠,不然你就是敷衍我。」

季善听得好氣又好笑,道︰「我就是敷衍你了,怎麼著啊?好好好,回頭再好生抱,晚上也……你倒是快跟我說案件進展得怎麼樣了,我心里貓抓一樣難受!」

沈恆見她惱了,這才在她唇角偷香一記,松開了她,「整整兩年沒見,竟然還是只關心案件,一點不關心我,不想念我,可真是無情無義的女人。」

季善坐到他對面,整理了一?*埃?戀潰骸澳撓辛僥昝患??瘓鴕桓齠 侶穡磕閽儆妥旎?啵?俾艄刈櫻?藝婺樟稅。 包br />

沈恆這才喝了一口茶,正色道︰「我趕到府城的次日,齊大人一行也到了,因莫府台早已身故,府衙的一應事宜都交由同知大人暫代,隨即方大人等幾位大人也都到了。听完莫府台的一應罪行,方大人很是震怒,也很是慚愧,當下便向齊大人請罪,說都是他失察了,即日便會具本上奏皇上,請皇上降罪。」

季善听得直冷笑,「他還裝得挺無辜,他要是事先一點不知情,我名字倒過來寫!」

沈恆沉聲道︰「我和妹夫也覺得這事兒他鐵定月兌不了干系,甚至指不定他才是真正的主謀,可我們在府城一直明察暗訪,都沒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听齊大人的意思,只怕皇上更看重的也是銀礦,旁的都是次要的,所以若還沒有新的有用的線索,便要盡快結案,好回京向皇上復命了。」

「可如今分明就還疑點重重,結不了案啊!」季善急道,「妹夫不是說齊大人品行官聲都極佳,皇上也極信任,才會特地指了他做這個欽差麼,不想卻是個敷衍了事,和稀泥之輩!」

沈恆忙道︰「善善你這話當著我的面兒說說便罷了,當著別人的面兒可千萬說不得。這其實也不能全怪齊大人,辦案自來都講究真憑實據,得有人證物證。的確暫時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方大人與此案有關,那齊大人依據現有的事實和證據結案,也是理所應當。」

季善冷笑道︰「就算有證據,也肯定早被清理得干干淨淨了,如今我們當然找不到了。可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只要他真做過,哪怕就是清理證據時,也總會留下新的線索,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我不信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了!」

沈恆嘆道︰「問題就在于,我們之前只能被動防守,兩地又離得太遠,我們總有心也無力啊。不過妹夫說,就算齊大人回頭真結了案,他也會暗中留人繼續查探的,若留的人也查探不到什麼,將來……他也定會向殿下晉言,重查此案的,總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真還另有主謀,老天肯放過,我們也絕不會放過!」

季善聞言,這才面色稍緩,道︰「那那個管事和少爺便得妥善關押起來,絕不能給任何人以可乘之機了,他們如今可是最關鍵的人證,——不是說他們兩個看起來便不是什麼好東西嗎,怎麼嘴巴竟這麼緊,是刑用得還不夠重嗎?」

雖然她從來不主張嚴刑逼供,可對那些連人都算不上的渣滓,嚴刑逼供算什麼,她都想親自動手了好嗎!

沈恆皺眉道︰「只怕是他們的親人都捏在主謀手里,所以他們只能咬死了牙關,一個字都不敢說吧?妹夫說等他從山上回來了,打算親自審問一下二人,縣衙那些刑訊的手段比起他的,可就不夠瞧了,不信不能讓他們張嘴!」

季善嘆道︰「那希望妹夫能馬到功成吧。對了,莫府台的兒孫都抓到了嗎?……看吧,我就說只要駛出了茫茫大海,再想拿人幾乎不可能了吧,要是能拿到他們,指不定就能有關鍵的線索了。」

沈恆也嘆氣了,「可人已經逃了,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追捕,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且先等妹夫他們回來吧,我正好趁明兒去一趟麗水鎮,看看上次被燒過的山林恢復得如何了,百姓們當時已經受了損,可不能再耽誤春播了。」

季善道︰「我這些日子實在悶得狠了,要不是你明兒是去辦公事的,我都想同你一起去城外逛逛,看看山水了,還是等你徹底忙完了再說吧。那那些剩下的人犯齊大人可能會如何處置?陳三姐等人又有沒有撫恤呢?尤其那個安大娘,更是絕不會輕饒了才是!」

「那些人犯也是被欺騙蒙蔽了,所以死罪應當可免,但活罪卻難饒,應當都會被刺配。那個安大娘則肯定是死罪難免,不過我們縣衙沒有那個資格執行死刑,應當會押去省府絞殺。至于陳三姐等人的撫恤,我會盡可能替她們多爭取的,好歹能讓她們往後日子好過些吧。」

「那就好,她們真的不容易……」

夫妻兩個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天色便暗了下來。

沈恆雖還有許多公務要忙,想著自己不說這分別的一個多月了,便是在那之前,也因為案子的事,好久沒好生陪過季善了,何況善善這幾個月還先他憂而憂,替他分擔了不知道多少的壓力去,他豈能不感激不愧疚的?

索性也不出去了,就在房里陪著季善,夫妻兩個總算度過了這幾個月以來,最甜蜜最溫馨的一個下午和一個夜晚。

三日後,齊大人方大人一行連同趙穆,都順利回了縣衙來。

齊大人方大人都是滿臉的喜色,因為那處銀礦經工部的匠人大工實地勘測後,已初步可以肯定規模是之前預估的幾倍,可謂是喜上加喜。

當天晚上,齊大人便顧不得疲憊,連夜寫了折子,打發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稟報皇上好消息;順便還把沈恆好生夸了一回,說他‘機變堅韌,有勇有謀,實乃國之棟梁’。

並于次日閑話般告訴了沈恆,想著算是提前向他透個底兒,他此番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皇上勢必少不了嘉獎的,且等著擢升吧,——沈恆的為人品行都擺著的,齊大人這般閱人無數的人,自是相處不了幾日,便已看得很分明了,這樣的年輕人,他當然也願意順水推舟提拔交好一番,將來好歹見面三分香火情麼。

可听在沈恆耳朵里,卻一下子就猜到,只怕齊大人很快就真要結案了,畢竟莫府台已經畏罪自盡了,自盡前還把所有罪責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又再沒有新的、更有力的證據;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正是因為莫府台縱容心月復手下犯下大錯,此番才能順藤模瓜得知了銀礦的存在及所在,實屬意外之喜。

相較之下,莫府台的罪行又還算得了什麼,與一個罪臣死人,又還有什麼可計較的?便是案子到了御前,只怕皇上也會御筆一揮,就此揭過了。

果不其然,齊大人第三日上,便在縣衙升了堂,除了沈恆和趙穆陪審,方大人幾個也都列席陪審。

那余下的二十幾個人犯都大聲喊冤,說他們也是受了騙,哪里知道那些女子都是良家婦女,明明管事就與他們說,都是他特地花大價錢從遠地方買來,給他們解乏受用的,他們既找不到出山的路,每日報酬又委實豐厚,且後來能日日‘解乏’了,還有酒有肉,日子比他們在家里過的快活了不知道多少倍,那他們還為何要急著出去?

就安心待著唄,是真的做夢也沒想到,原來他們早已犯了大錯,只求大人們能饒命。

沈恆因為季善同情善待那些受害女子的緣故,卻對這話很是不豫,良家女子與買來的‘那些’女子能一樣嗎,且是過段時間便多一個,還都個個兒如跌進了十八層地獄般的絕望,當初他們剛找到她們時,一個個竟是連哭都不敢,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必有蹊蹺。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自己受用,便裝傻充愣罷了。

沈恆待齊大人拍了驚堂木,衙役們喊了‘威——武——’,唬得喊冤告饒之聲一時停了後,便向其說了自己的想法,請齊大人務必要重罰眾人犯。

照理他才是這樁案件的主審官,從頭至尾連府衙都沒移交過的,如今雖齊大人接手了案件,也要尊重主審官的意見,自然要給沈恆這個面子;況齊大人也有女兒,听得那些受害女子的遭遇,豈有不同情憐惜的?

當下便判了二十幾個人犯都各打五十大板,刺配三千里,方讓沈恆心里的郁氣稍稍散了些。

之後方審起那個管事和少爺來……

季善自听得齊大人親自升堂,沈恆趙穆和方大人等人都陪審後,便一直坐立不安,隔不了一會兒,就要到門口張望一下怎麼沈恆和趙穆還沒進來,「這都審一個多時辰了吧,怎麼還沒審完呢?真是急死個人了,偏偏案件重大,不許百姓圍觀,不然……」

不然她都想去縣衙的大堂外一看究竟了!

楊柳與李媽媽聞言,忙都笑著寬慰她,「大女乃女乃別急,時間越長,說明大人們審得越細,也是好事啊,若真是一會兒工夫就審完了,您只怕又得鬧心了……」

卻是話沒說完,楊柳已笑道︰「大女乃女乃快看,那不是大爺和大姑爺進來了嗎?肯定是大爺的耳朵都被大女乃女乃念得發燙了,所以一結束就趕忙進來了。」

季善忙直腰往外看,見果是沈恆和趙穆進來了,忙起身迎了出去︰「相公、妹夫,你們回來了,案子審得怎麼樣了?審出新的東西了嗎?」

沈恆與趙穆都沒說話,徑自進了屋,沈恆又斟了兩杯茶,一杯遞給趙穆,一杯自己一氣喝盡了,才沉聲道︰「已經結案了。那些礦工都被判重打五十大板,刺配三千里,另外兩個判了押送省府大牢,秋後問斬。」

雖然早听沈恆預測過這種可能性了,季善心里到底還是抱了兩分僥幸希望的,不想沈恆的預測竟成了真,她忙道︰「分明就還有疑點,連我們都能看出來,齊大人那樣見多識廣的,豈能看不出來?竟然還是結了案,這也太……」

想說太草率了,話到嘴邊,到底忍住了,改為了︰「另外兩個可是最關鍵的證人,要是絞殺了,往後想再翻案,可就絕無可能了!」

趙穆沉著臉道︰「嫂嫂說的這些我和兄長何嘗沒想到?可我親自審了他倆,也沒撬出任何東西來,顯然他們早已猜到,時間拖得越長,便于他們的主子越不利,他們也越得死咬到底了。何況之前在大堂上時,二人才被提上來,方大人便狀似無意與齊大人感嘆了一句‘莫中銘當初寒窗苦讀,一心報效朝廷時,可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落得畏罪自盡的下場?’,那二人自然更不可能招了。」

季善驚怒道︰「方大人這話分明就是在提醒兩個人犯,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齊大人難道也听不出來嗎?」

沈恆苦笑,「方大人說完便向齊大人告罪,說莫中銘算得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向來對他寄予厚望,也覺得他是個能吏,還想著等他在州任滿後,要將他擢升到府城繼續重用,誰知道他卻是那般的糊涂……他一時走了神,竟沒注意到人犯已經被帶了上來,說了不該說的話,還請齊大人千萬不要見怪。齊大人或許也覺得方大人這話可疑,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又能怎麼樣?」

趙穆接道︰「那兩人既連莫中銘已死都知道了,又見方大人幾個都好好的坐著陪審,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雖先還是不肯招,說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每次都是主子找到他們,還蒙了面的,他們從沒見過主子,更別提知道主子的來頭了;但一頓用刑後,到底還是‘痛快’招了,說他們的幕後主子就是莫府台,那當然這案子便可以結了。」

季善听得好一陣無語。

這叫什麼,當庭串供,還誰都不能拿串供之人怎麼樣?

又听得趙穆道,「齊大人知道皇上更看重的是銀礦,自然要先把旁的事都了了。且齊大人真堅持追查下去,指不定整個兩廣的官場,連同京城的官場都要迎來一場大動蕩,他及時收手也是人之常情,便是皇上,也未必就願意看到大動蕩發生,皇上就跟一個大家長一樣,許多時候也得‘不痴不聾,不做阿家翁’。總歸我們記下這次都有哪些人有嫌疑,將來再與他們算賬便是,我們可比他們都年輕,肯定比他們都活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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