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回到寢殿, 李粲然還沒來得及緩過來神, 就听見外面有人傳音, 軒諾公主的侍女求見。
「進來。」他說道。
只見這位侍女的手中捧著一束花, 俯子道︰「請四皇子安, 這是公主命令奴婢送來的。」
軒諾送花給他哥?
李粲然敲了敲桌子︰「拿過來。」
侍女捧著花,將其插-進了桌上原本擺著的一個花瓶內。
花香撲鼻,李粲然突然覺得神思清明了許多。他回過了神, 明白了過來。
……這花香是剛才那杯茶的解藥。
軒諾在暗中保她哥的命。
貴圈真亂。
李粲然搖頭吐槽了一聲, 對侍女道︰「你下去吧。」——然後又提高聲音, 不耐煩道︰「你們都下去吧, 我想一個人呆著。」
他這一吩咐,下人們立刻往殿外撤去,很快就剩他一個人。
本來還在擔心那茶中的毒,現在更是放松。
就等方才傳達的命令到了某些人的耳朵,他要動手清人了。
鸑鷟頂外是有封印的, 里面的一切動靜都傳不到外人的耳朵里。當周容發現有這層封印的存在,令他連李粲然的氣息都感知不到。
趁著山海大典正在舉行, 皇宮中眾人的注意力都被轉移了過去。
李粲然將雲樂給的那些「名字」都一個個地喊上了鸑鷟頂。
不去也不行, 他們一踏進這位軒夏皇子的寢殿, 身上就被不由分說地下了禁咒。現在看到了被綁的正主, 才知道自己的命,這下懸了。
鸑鷟頂上早就布下了一個殺陣,軒夏站在了殺陣的正中央。
「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李粲然問道。
「交代了一點。」周容道,「這些人是誰?」
那些位列于名單中的修士們剛一踏進這處冰涼刺骨的鸑鷟頂, 原本慌亂的心跳就更加慌了。
李粲然介紹道︰「都是用人體爐鼎修煉的混賬玩意,死一百遍都不足惜。」
他已經從雲樂的口中得知了那些骯髒的內幕,對眼前的這群人犯下事跡都了解了個遍,所以毫無憐憫,只覺得惡心。
他們當中,修為最高的三人是金丹期,其余五人是闢谷期,還有四人是築基期。
可惜了,還有些修為更高的沒抓來,他沒機會為民除害了。
手掌一招解開了他們身上的禁語咒,嚎叫聲和求饒聲不絕于耳,李粲然皺了皺眉,又將言靈術加上了。
軒夏被聲音吵醒,睜開了眼楮。
他此時已然面目猙獰,咬著牙吞了口血沫進肚,狠聲道︰「一個龍神家逃出來的孽障,一個姚家的廢物,你們可真有本事。」
姚家?
周容看向李粲然,用眼神問,什麼姚家?
李粲然搖頭,這個他真不知道。
這麼多年,他只認識一個姓姚的,那就是姚天濯,可人家現在遠在魔神宗好好的。
李粲然威脅他道︰「這兒有十二個人,每過十息我會殺一個人,你要是……」
周容打斷了他的話,淡淡道︰「不用這麼麻煩,直接全殺了吧。」
軒夏︰?
李粲然道︰「你不想知道當年的內幕了?」
周容沉默了下,說道︰「我知道得差不多了。」
不光是皇室二殿下軒易,還有三殿下軒蕪,七殿下軒澤……這些人都參與其中了,暗地里平分了當年被奪的龍神血脈。
他在天獄中的看到的那幾個人,正是軒易犯了罪的手下,還有些無辜的平民。
軒夏吐露得差不多了,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把他自己和他妹妹給摘了出去。
更多的,估計眼前的人也說不出什麼了。
李粲然正欲開口,突然听到了不遠處的一陣腳步聲。周容也察覺到了,拉過他道︰「來不及了,我們走。」
軒夏正以為他們要放過自己時,一縷魔氣不知從何處飄進了他的丹田,裹住了他的金丹。
周容心下了然,要是體內沒沾染過龍神一族的血脈,他的魔氣是進不去的。
軒夏的金丹在他丹田之中爆-炸之際,李粲然回過頭道︰「軒易給你端的茶是有毒的。」
「你說什麼?!!」軒夏瞳仁一縮,愕然道。
鸑鷟頂上,殺陣啟動。
等皇宮的侍衛們沖進來時,只瞧見一個趴在地上血肉淋灕的人,是他們的四皇子,除此之外,還有十二具骸骨。
李粲然順走了軒夏的屬于皇子的身份牌,在城門處的侍衛得到消息前,他就已經帶著從天獄中救出來的人堂而皇之地出城了。
之前鐘山帶進雙燕坊的商隊派上了用場。
這群被天獄關押了半個月的「爐鼎們」各個扮成了商隊成員的身份,悄無聲息地就混出去了。
鐘山坐在車子的最前面,臉上掩蓋不住的喜意。他的孫子被完好無缺地救了出來,身上受的都是小傷。
「大人。」鐘山拘謹地喊了一聲,看向身側的兩人問道︰「你們接下來是要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
當然是能逃多遠是多遠了。
李粲然心道,這次算是把皇室徹底給得罪了。
鐘山帶著他的孫子鐘水,自皇城逃出去後,一路向西奔去。
路上走得急,天又黑,鐘山沒看清路摔了幾跤,下巴磕青了,疼得身子骨直哆嗦。
鐘水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瘦胳膊細腿的,又剛從天獄中出來,看面色仿佛大病一場。好在丹田中還有點元氣,能支撐著他不倒下去。
被李粲然從天獄救出來的「爐鼎們」自出城門後就似鳥獸般四散了。
厚厚的城牆將月光切割開來。
鐘山一只手扯著他孫子的胳膊,拽著他拼了命的往前走。
原是不用這麼辛苦的,他不光有一個商隊,還準備了一匹腳程快的馬,就拴在了城門外,可剛出來還沒解開韁繩,就被同樣逃出天獄的人給搶走了,他連個馬尾巴都沒瞧見。
就連他花銀子找來的貨物也被人哄搶一通,瓜分而走。
鐘山心中罵罵咧咧地想,這幫沒良心的牲口,活該被人給抓了去。
身旁,鐘水臉色發慌,腳步忽然慢了下來,很快就邁不開腿了。
「跑啊,你停下來做什麼。」鐘山驚惶地往自家孫兒的**上踹了一腳,鐘水被踹得往前一踉蹌。
「有人。」鐘水趕緊道。
鐘山立刻噤若寒蟬,匆忙間掃了眼四周,想調轉個逃亡的方向,卻心知來不及了。
來捉他們的人不是皇城天獄的侍衛,而是俞子真。當然他們不認識俞子真,但大概能感知到眼前人的修為,心中大駭,嘴里的氣怎麼也喘不勻。
俞子真懶得和他們多話,皇城內姚至拖住了鄔青衛,由他負責將逃走的爐鼎們捉回來。他剛想將這兩人帶走,卻在下手前瞧見了鐘水眉心的一點印記。
那是一點殘余的燈火,慘白,極淡。
他的手按在了劍柄上,認出了這是白鶴燈留下的痕跡。他歪頭想了想,說道︰「……既然是他救的,那我便不殺你們。」
鐘山只听見了後半句,心中放松了一口氣。
俞子真說道︰「告訴我其他人逃走的方向。」
鐘水看向他的爺爺,鐘山沒有多做思考,下意識地就打算和盤托出,鐘水急得忙拽他袖子。
鐘山使勁甩開了他孫子的手,看了眼俞子真,為了保命,他沒有猶豫地報出了幾個記憶里的方位。
鐘水的表情十分憤怒。
俞子真走之後,周圍恢復了寂靜,鐘水指責道︰「你是個小人。」
鐘山被他孫子一通罵,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泄氣般的道︰「先逃出去再說吧。」
與此同時,在他們逃亡的時候,周容與李粲然正御劍盡全力趕回魔神宗。
周容最終還是沒有將軒夏殺死,是為了給軒家留一個訊號。千里之外的皇城之中,陷入了一種顯而易見的震怒。
軒諾得知了她哥軒夏的傷勢,表情凝重。
據說鸑鷟頂上被人反反復復打掃了十多遍,但仍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軒夏的情況很不好,金丹被毀,這一身的修為就沒了……
軒家坐擁皇城,自以為運籌帷幄,掣肘著玄清大陸,但實則安逸太久。族內皇子被人在家門口廢去修為,傳出去將遭到整個中州的嘲笑。
在軒諾生活起居的殿外,一名畫師手忙腳亂的正往這邊趕來。在他背後,有兩幅繪好的畫卷。
一幅畫著鄔青衛與姚至的交手;
而另外一幅,是夜空下一只振翅飛翔的烏金獸,上方依靠著的兩個人。
鐘山與鐘水爺孫倆埋頭奔走了許久,滿頭大汗,但一抬起頭,仍能看見那道在夜色下灰黑色的城牆。
只不過原先在視野中是高聳的,直沖天際的,現在看矮了一點。
「不跑了,不跑了,跑不動了。」鐘山哀叫了一聲,氣喘吁吁地摔在了地上。他年紀大了,又經歷了這些天的奔波,一路跑來已經耗光了身體最後的力氣。
鐘水听話的跟著停了下來,臉上額頭上也都是汗珠。他平復了下呼吸,說︰「那我去找點吃的吧。」
這兒是一處荒山野林,遠處隱隱能听見動物的嚎叫。
鐘山點了點頭,有氣無力道︰「去吧,別走太遠。」
鐘水很快提著兩只野兔回來了,搭起木架,給兔子拔毛,去掉內髒,走去附近的溪流邊用水洗了一遍,再拾來木塊做了個火堆。他始終低著頭,動作僵硬而緩慢。
火焰燒了起來,越燒越旺,開始烘烤起這兩只兔子。
鐘山的臉映著火光,他伸手擦了把臉上的汗,說道︰「吃完睡一覺,明早起來趕路,我們爺孫倆遠遠地離開中州,去個小地方,別再沾染他們修真人的事了。」
木頭在火下發出了劈里啪啦的聲音。
兔子熟了,鐘山取下了一只,說道︰「可惜身邊沒帶鹽巴。」他撕下一片兔肉三兩口喂進了肚,有點遺憾地咂了咂嘴。果然,吃起來一點滋味都沒有。
鐘水等了會兒,取下了剩下的一只兔子,張嘴咬了一下。
不像鐘山說得那般沒味道,而是咸漬的,帶著苦味。
他抬起腦袋,望著蒼茫的夜色下,那道圍著皇城的堅固城牆。不知自己是為了這道再也跨越不過去的天檻,還是同情和自己一樣遭遇卻馬上要落入險境的同伴們。
他開始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