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空曠的大殿中, 燈火璀璨, 歌舞奏樂伶伶。正在殿前演奏的是一曲豳風樂歌, 穿著長裙戴著翡翠的女伶人音色悠悠地唱道︰「鴟鴟, 既取我子, 無毀我室……予羽譙譙，予尾翛翛，予室翹翹……」
孔靈坐在首位, 低頭喝酒, 蔥白的手指把玩著精巧的透明酒杯, 鬢角的青絲輕垂。她想起魔神宗的現狀, 心中一片擔憂。
和她對位坐著的是姚天濯，他正襟危坐，無心听曲，仍掛念著大長老連夜讓人送來的情報。如果真的要另立宗門，他的未來將何去何從。
在座的眾人中只有穿著一身華緞錦衣的董桉心思最少, 也最為安心。
這是他們一行人動身離去的最後一晚，有些宗門的事情必須得攤在台面上說清楚。
既然無人開口, 孔靈便率先說道︰「我就直說了, 宗門並非我們最終的歸宿, 身為被大長老培養出來的弟子, 比起一門心思心無旁騖地獨自修煉，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們去做。」
董桉懵然轉過頭，被她瞪了眼，自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心思從歌舞聲中飄了回來, 點頭附和道︰「靈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孔靈抬眉，問道︰「哦？那你說我什麼意思？」
董桉︰「……」一點面子都不給真的好麼。
孔靈不再為難他，繼續道︰「如今北域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以後的情形會怎麼樣可想而知，修士和一般人不一樣，日後無論代表哪一邊，都肯定是會上戰場的，誰都無法置身事外。」
周容打斷了她的話，「你想說什麼？」
孔靈望著他，鎮定道︰「我認為我們應該扛起比修煉更要緊的責任。」
錢哲茂的目光也瞧了過來，沉聲問道︰「你指的是？」
孔靈道︰「拯救北域。」
周容笑了一聲。
李粲然對于孔靈的說法不置可否，但他總覺得周容的態度未免無理取鬧了。
他低著頭轉了下酒杯，酒液順著他的手勢慢慢旋轉，說道︰「看，有漩渦……」
小統︰「？？」您也太置身事外了吧。
孔靈對著周容淡淡道︰「你笑什麼。」
姚天濯也看過去。
周容的語氣听起來很嘲諷，「拯救北域？說得好听，你是想要掌控北域吧，可惜現在要分宗，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了。」
聞言，李粲然蹙了蹙眉梢。
這時，一曲豳風已經演奏完畢，伶人們陸續秩序井然地退了場。廖空的殿中寂靜萬分，只有他們坐著的幾個人還在，孔家負責伺候的家僕們都低垂著腦袋退至了殿外。
耀眼的燈火靜幽，像是刺燎的野火一般，照亮了每個人的眼楮深處。
周容看出了孔靈眼中寫著的東西。
這種東西他也有，所以很熟悉，當然孔靈的比他要來得冠冕堂皇些。
孔靈的聲音听起來仍是淡定清涼的，她唇齒輕啟，說出的話在殿中回響，「我說過了，分宗正合我意，只要有二脈三脈的人在魔神宗一天，我就不會回去。倒是你，周容，你不是修煉魔氣的嗎，竟然還能讓大長老收你為弟子。不光如此，宗主看好你，就連三脈的陶碧晴陶峰主也看好你，你是我們當中最沒有後顧之憂的一個。」
周容因為她的話，臉色一瞬間變得晦暗萬分。
孔靈直視著他，像是想要洞穿他的內心一般，說道︰「難道不是嗎，我說錯了？二脈與三脈的人修煉魔氣，已經不是個秘密了。他們未來的前途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屠神峰與他們絕不會共存在一個宗門內。我一開始的打算是我一個人退宗，不參與這趟渾水，但我現在改變注意了。」
李粲然的視線看了過去，听到了自己預料之中的話。
「北域，萬不能落到他們的手里。」孔靈的話清脆而擲地有聲，「最起碼，我不同意。」
她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但要是將孔家加在一起，這股力量就不容小視。
姚天濯贊同地點了點頭。孔靈說出了他一直憋在心里的話。
他原本只是想專心修煉，心里是沒有這些野心的，但實在是沒辦法，被人給硬逼了出來。
唯一沒想到的是，他不知道周容竟一直修煉的是魔氣……
董桉和錢哲茂都將震驚的目光掃了過去，沒敢吱聲。
董桉還好，錢哲茂只想壓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想提前離席了。
周容的神色恢復坦然，問道︰「誰告訴你的。」
李粲然的心髒好像被刺了一下，他是在懷疑自己麼。
孔靈說道︰「不妨將實話告訴你，我知道的遠比你想像的要多。」
周容勾起嘴角，道︰「你還知道什麼？」
孔靈直言道︰「謝修和你在一起，他日後的處境會很艱難。」
李粲然握住酒杯的手指一僵，他沒想到孔靈竟然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和周容的關系直接說了出來。
這實在太不像她了。
孔靈的眸色很深，帶著顯而易見的忿恨，和一絲隱藏極深的厭惡。
昨夜傳來了消息到孔家，武陵城被滅門的齊家是被失了性的魔修下的手。那名狠下殺手的魔修是三脈元嬰期的修士，陶碧晴十分看重的核心弟子，不小心修煉入了魔便毫無緣由的屠盡了齊家一家老老小小，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她的話音落下，殿中落針可聞。
錢哲茂吞咽了下口水，努力消化了下她說的內容，在一起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個嗎？
周容和謝修？
董桉︰？？？他好像哪里沒听懂。
李粲然的臉皮有點掛不住了，不去看董桉瞧過來的探究般的眼神，一個人沉默地坐著。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有點沒想明白。
是不是他一直以來脾氣表現得太好了，人人都以為他好欺負？
周容的表情也很難看，但他的音色听起來依舊十分冷靜，「我和他的事不用你操心。因為你是女人，所以我不和你動手，但你好自為之吧，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孔靈冷笑了聲。
她想要一個更好的北域難道有錯嗎，想要自己的朋友盡早看清真相難不成也有錯嗎？
她表現得或許是激進了點，但實在是因為難掩心中的厭惡之情。
魔修這種觸犯修道禁忌的存在，根本就難容于世。
……
待所有人都散去後，孔靈一個人默默地站在殿宇的樓頂之上，她的神情寡淡，甚至可以說有一點傷感。
她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今天卻沒能控制得住。
身後躍上了一個淡色的人影，是董桉。
董桉平常都比較怕她，但他們兩人之間總歸還是有點姐弟情誼在，他也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懂孔靈。
他開口道︰「想姚哥了？」
他口中的姚哥不是姚天濯，而是姚天濯的大哥，也是孔靈一直以來喜歡的人。
這件事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孔靈說道︰「是啊，也不知道他在禁域過得好不好。」
董桉決定不說這些傷感的話了，換了個話題，說道︰「剛剛走的時候，謝修看起來是生你的氣了。」
孔靈應了聲，道︰「今天的事是我的錯，我越界了，周容說得沒錯，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我不該說那些話的。」
董桉的臉上出現了一點探听八卦的神情，說道︰「他們是真的在一起了？相愛的那種？不會吧，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看著謝哥不像是會喜歡男人的樣子……周容我沒記錯的話，鴻蒙宗的那個彭笑雪不是喜歡他的嗎？」
三角戀？這麼刺激？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問。」孔靈說道。
董桉搖頭，哆嗦了一下，「那我肯定會被殺了滅口的。」
他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越想越覺得可怕，「靈姐，你說周容會不會一怒之下，將今天在場的人都干掉？」
孔靈瞥了他一眼，說道︰「也許吧。」
「我靠。」董桉瑟瑟發抖，他是真的怕了，尤其是當他知道周容在修煉魔氣的時候，「早知道我就裝病不來了。」
「你就這點出息？」
「靈姐，你不知道我的修為是整個屠神峰最弱的嗎？」董桉道，「……當然不算那些新生。」
「新生也比你強。」
「……」日。
孔靈不想和他繼續貧下去，回到了正事身上，啟唇道︰「明天一早，你跟我去一趟武陵城，去祭奠一下死去的齊家人，等事情忙過之後，就悄悄回一次屠神峰吧，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嗯，好。」
孔靈的聲嗓中透著無盡的寒意，「齊家一事上，陶碧晴想要息事寧人，我不會讓她如願的。」
「你的意思是……」董桉的喉結動了動，「想要給齊家報仇？」
他這時候已然知道了齊家被滅門一事後的真相，也終于知道為何陶碧晴要親自前往武陵城處理這事。
在他渺遠的記憶中，齊家雖然是孔家的遠親，可兩家在修真世家上的地位天差地別，就算幾百年前有那麼一絲關系，可那關系隨著時間流逝早就疏遠了。
若是為了一點沾親帶故的緣由，大可不必和陶碧晴這種心狠手辣的老女人結仇。
孔靈說道︰「不是報仇，是尋求公正。」
董桉的臉色有點復雜，輕聲道︰「沒必要的，真的沒必要。」
「你是想說人死都死了，就這麼算了？」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董桉坦率地點頭，「這種事情多了去了，等你見得多了的時候又和誰說理去？」
「所以我想，將北域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孔靈深吸一口氣，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董桉眉毛一沉，問道︰「你是有什麼打算嗎？」
「有兩條路可以走。」孔靈說道，「但無論是哪一條，我都需要成為魔神宗的宗主候選人。」
董桉瞳孔一縮，「那豈不是……」要和周容對上麼？
難怪今晚見面這麼劍拔弩張。
周容拔出了夢天神，已經是內定的未來宗主候選了，如果孔靈要和他爭這個位置，必須要在幾年後的脈比選拔上，正面擊潰他。
但周容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強大，孔靈想邁出的這一步會很難很難。
所以她才會覺得另立宗門是一件好事。
孔靈說道︰「我恨自己沒能早出生十年。」
董桉笑道︰「要是真早出生十年，那你也遇不到姚哥了……」
孔靈低聲道︰「有時候，我真寧願沒遇到過他。」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孔靈淡淡道，「時候不早了，回去睡覺吧。」
第二天一早，天高雲淡，李粲然從孔家啟程了。
考核高級陣法師和咒術師的地點在坎州附近的過劍島上，自從一千年前，考核點就一直定在了那兒沒變過。
李粲然比較好奇的是，這個取名叫「過劍」的島嶼竟然沒有被水淹沒。
小統猜測說︰「或許被水淹過，但又被道修們給修整好了。」
「有可能。」
等他騎著自己的大白鵝靠近過劍島的時候，才知道小統猜測得沒錯，整個島嶼確像被法陣給嚴實地包裹了起來。
李粲然想到了白陽州的有幽靈所在的秘境，也是這個模樣。
來的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有像他這樣騎著妖獸飛來的，有御劍的，有乘坐雲舟的，但更多的還是坐船來的。
前來考核的人樣貌不一，有年紀輕輕的，也有年紀一大把的，都穿得都很正規很洋氣的樣子。
有個坐在雲舟上的小姑娘給了他居高臨下的一眼，李粲然有點不明所以，但立刻輸人不輸陣的鄙視地回了她一眼。
小姑娘冷哼一聲，腦後的小辮子一甩，轉回了腦袋。
等他抵達的時候，向路過的一個人打听過後才知道，原來要穿正式的陣法師袍服才能參加考核。一件標準的陣法師袍也不貴，兩百塊中品靈元石就能買到。
兩百塊靈元石？
對他來說就是個小意思。
李粲然迎著店鋪老板熱情接待的神情，從懷中掏儲物袋，掏了兩把，發現自己好像忘了帶，落在了孔家。
老板的眼神稍稍冷了點，語氣也變得不咸不淡了起來，「這位顧客，您到底買不買啊？要是沒錢，就別擋著我做生意。」
敢說他沒錢？
李粲然冷笑一聲，準備從系統中直接讀取他超級多的靈元石余額，等會兒一定要將錢氣勢十足地砸出來。
小統為難的告訴他︰【宿主你的靈元石賬號被封了……】？？
等等，為什麼要封他賬戶？？
【因為你決定不做系統任務，所有的系統功能都暫時性的關閉了】
還能這樣嗎？
【操，這也太坑了吧】
【對不起（＞人＜；）】
「找到錢嗎？」老板挑了挑眉，沒好氣的問道。
李粲然沉默了，「我現在是沒錢，但我很快就有了。」
「行行行，先出去吧。」
他被趕出了這家店鋪，頗為不忿地解開了被他拴在門口的大白鵝的繩子。
還是先去過劍島的島邊上等周容吧。
因為昨晚孔靈的事，他和周容鬧了脾氣，然後今天一早一個人生悶氣，騎著大白鵝就獨自飛了出來。
雖然他的靈鵝沒有紫焰蛟龍飛得拉風，但勝在自由自在，想怎麼飛就怎麼飛，甚至還能腳蹼踩著水飛，讓他享受一把漂流的快樂。
當然，原本他選的這只靈鵝是不會飛的。
他從功能包那兒抽到了一張提供妖獸飛行用的技能卡，就想也沒想附加在了它的身上。
然後這只靈鵝就覺醒了。
過劍島上日頭漸升，人越來越多了起來，很多都是些往年考核不過的人，有點投機取巧的性質，一有機會就來考一次。
李粲然靠坐在大白鵝的身上，等周容等得快要睡著了。
當後者終于黑著臉來到這兒時，看到的就是眼前這樣一幕——
一只靈鵝雄赳赳氣昂昂地擋在了雲舟停靠點的位置，它的主人正躺在它的背上酣睡。
是在等他嗎？
等他再定楮一看，瞧見靈鵝的脖子上掛著一塊顯眼的木牌，上面大筆一揮，寫著他的名字。
路過的人好奇的指指點點，有個小孩子驚呼，「媽媽，這只靈鵝是叫周容嗎？」
周容︰…………
他的臉皮繃不住了，特別想一走了之。但還是忍住了脾氣，將睡著的人攔在自己的懷里，直接飛向了過劍島的考核點。
靈鵝歪了歪腦袋，很快也振了下翅膀，飛快地跟了上去。